那黑影的粵腔口音張適也聽出來了,定然是南方沿海地區的本地人,應該和那些曾經了解過的由北方禁軍退役人員中選拔而出的齊王府爪牙不同,很可能是江湖上的職業殺手,為錢賣命,而不是為王府賣命。


    “不,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殺你,而且也不會讓你變成殘廢。我的意思是,咱們之間有合作空間,可以互利共贏,你明白了嗎?”


    黑暗中,林漢城也走到了自己那張床邊,端坐而下,兩手交叉,宛如正在進行一次商業洽淡。他一邊說,一邊瞥向了窗邊的張適,道著:


    “老張,坐下吧,今夜咱們無覺可睡了。”


    張適聞言,幾步走了過去,盤腿坐於床上,心下已知林兄弟打的是什麽算盤,幹脆閉口噤聲,直作個旁聽者。


    “合作?”那黑影出聲道,像在自問,在這種一邊倒的局勢下,除了單方麵的壓榨信息外,還有什麽合作空間可言。


    “對。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可以現在就離開這裏,我不會攔你。隻要你能發誓永遠消失,不再讓我遇見,不用說你用來拿刀吃飯的右手,一根汗毛也不會少了你的。”林漢城道,語氣很自信,自信此人一定不會離開。


    “那雷說,要吾做什麽?吾除了一身武功,知道殺人外,其他的不會。”


    林漢城看見了,那黑影搖了搖頭,話到嘴邊卻不知是同意還是猶豫,便將第一個問題拋了出來:


    “既然你同意與我合作,那我問你,你是否來自金陵?”他有意問的隻是金陵,卻沒牽涉到齊王府,目的在於從淺入深,一點一點將此人了解的信息刨幹淨。


    而不是像先前用劍威逼那蔡寶盛吐露消息一樣,雖然快捷,可極有可能因為被逼問者的逆反情緒和報複心理得到錯誤的消息,哪怕在生命威脅下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拿信息換性命,也難保這些亡命之徒會不會臨死挖坑反噬,所以才改變了詢問俘虜的策略。【零↑九△小↓說△網】


    “是,吾和其他兄弟都是半年前接了道上的帖子,在一處暗地集合,收了定金後被帶到這兒來的。”那黑影道,兩眼轉動,似在迴憶。


    林漢城聽罷,從其語調裏沒有聽出敷衍作假的態度,看來這人的求生意識還真是很強,準備用自己知道的消息換一個可能活下去的機會了。於是他拋出了第二個問題,說道:


    “你的直屬上線是誰?”


    “是齊王府的人,在那個地方,所有人都稱他總管。他一直戴著麵具。吾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麽,也沒有見過他的真麵目。吾和其他兄弟們都在那個人指揮下訓練,這次帶我們來的人就是他。”


    那黑影道,想起了那個親手將大盤銀錠交到自己手裏的闊綽人物,當初自己以為其是個大商人,和幾個一起闖蕩的弟兄便是受了那任務單上的高額賞金吸引,才接受了長達半年的暗地苦訓。本想不過是些殺人越貨、打擊商業敵人的事情,到達這裏之後,方才知道是與官兵做對,後悔也已經晚了。


    “你參與了昨天針對台州衛軍營的夜間襲擊戰嗎?”林漢城點點頭,追問著道,語氣很緩和,絲毫不像詢問失敗的俘虜。他想,盡管那對坐之人應該看不見他的動作,卻肯定能聽出自己話裏的平等之意。


    那人聽罷,腦中念頭轉動,將昨天夜裏的記憶調動出來,一邊想一邊迴答著道:


    “沒有,昨天到達這邊後,吾和另外的兄弟都被一個陌生的黑衣人帶到沿海的一座村子裏藏身,讓我們等待命令…就是連續七響的信號彈後開始殺村裏的人,見到活人就殺。”


    勤裕村!張適心下一驚,此人在昨夜隱匿村中,沒準還與同樣準備無差別殺人的林漢城打過照麵。


    “勤裕村?”林漢城問道,思路和張適走到一條線上去了。


    “對,下馬車時看到的石碑上刻著三個字,吾不識字,不過入口處有大片林子,是不是勤裕村吾也不知道。”那黑影道。


    “你們後來等到命令了嗎?”林漢城追問道,心下已有了七八分的譜。


    他看見那黑影搖了搖頭,道著:


    “沒有,吾們等了很久,隱約聽到了有兵器碰撞的聲音,就派了吾和一個兄弟出去查看…”


    他話未說完,林漢城已經出口打斷道:“是不是看到了有人放火?”


    “吾們出去查看的時候,東邊方向有很多亮光晃動,是火把,但沒法確定那些是什麽人。在到後來,那村子從東邊開始起了林火,一直蔓延到了村中,可領隊的那人卻不準吾們離開,非要等到信號彈才準走。”


    那黑影道著,迴憶著昨夜目睹的大火情景,直到現在還是心有餘悸。


    林漢城追問道:“可你活著逃出來了,是不是殺了那個帶隊的,領著自己的人衝出的?”


    “對,那個人像著了瘋一樣,大火已經快燒過來了,還不準大家離開。吾想帶著同隊的兩個兄弟走,他掏出一把弩機要射吾,隻能一刀結果了他,把隨他一起和吾們一隊的兩個人也都殺了。然後就往海邊方向跑,帶著他們在灌木裏躲了一夜,快到天明時分才往雷說的那個軍營方向走,到了之後發現已經是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死人,總管也已經領著人在碼頭接船了,後續的一批人換好了台州衛軍衣後就先行進了城。吾們兄弟三個則聽了命令,換成百姓打扮混進了城裏,然後各自分散,吾便到了這裏。”


    那黑影道,語氣平常,似乎殺人還是殺同伴這種事從他嘴裏說出,和平常人殺隻雞也差不了多少。


    話問到這裏,林漢城已經在心裏下了一個定論:這家夥應該是江湖上拿錢賣命的那種黑道人物,和齊王府的牽涉應該不會太深,而且隻說被集中在一處暗處訓練,連地點也隻知是金陵府,卻無詳細位置,恐怕也就是個嘍囉角色而已。


    念及此處,他便不打算問這人有關齊王府的消息了,畢竟那王府的核心秘密已經被自己得知,而這收錢賣命的嘍囉不過是炮灰而已,不可能知道比自己更多的內幕情況,問也白問。


    這時,一直沉默著的張適卻突然開口了,問道:


    “這位朋友,敘話多時,我們還未請教你姓甚名誰?”


    他雖然稱唿那黑影為朋友,口氣卻是僵硬得很,對待地位平等的人自然要客氣地用“尊姓大名”,而對待俘虜,又是這種把腦袋拴在褲帶上的狠角色,客氣隻會助長其囂張氣焰。用“姓甚名誰”降低其談話地位,也比直接問姓什麽叫什麽有格調些,此時正好合適。


    “吾叫蒲七,道上綽號刀仔七。”那黑影道。


    “蒲七,你難道不準備問我,先前我承諾的給你一條活路,應該往什麽方向走?”林漢城問道,這人連續迴答這麽多問題,卻沒問出求生者最渴望的那條活路,著實有些定力。


    一時無人說話,屋裏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蒲七的聲音再次響起,道:


    “不用問,雷們能從那些人的追殺下逃到這裏,就驗證了雷們走的是活路,吾跟著雷們走就行了。”


    這話卻是出自真心,就憑那人的武功和一把重劍,要是能再搞到一副鎧甲的話,恐怕上百個官軍圍攻都能強行衝殺出去。而且那人心思敏捷,又有韜略,文武齊全,遠強過當初自己在黑路上跟的大哥,若能和他一起走,至少也能多活上一天——那鬼一樣的訓練場地裏,那位“總管”針對執行任務的失敗者,當著受訓者們的麵施行的人體酷刑,至今讓他記憶清晰。那淒慘的場麵,如果這樣迴去的話,他不敢想自己會是什麽下場。


    張適一聽,兩眼一瞪,轉頭看向林漢城,黑暗裏即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到林漢城口中突然爆發出一陣的哈哈大笑,反問著蒲七道:


    “你不怕我把你移交給官府,拿來換賞錢嗎?”


    “雷根本不是白道上的人,直接殺了吾,沒問題。可雷們敢在官府麵前現身,不可能。”黑暗中,蒲七搖著頭道,知道移交官府的話當不得真。


    林漢城一聽,卻是站起了身來,一改先前方才舒緩的語氣,肅聲問著道:


    “蒲七,你那兩個兄弟現在何處,可有下落?”


    “吾也不知道,吾們隻是受雇賣命的刀仔,能殺了那個小頭目,不敢不聽總管的指派。入城分散後吾就一直潛伏在這家客棧裏,再沒出去過。”蒲七道,語氣裏難聽喜悲,畢竟是舔著刀尖過日子的人,所謂的兄弟感情,恐怕是有限的很。


    “哦?那這麽說,咱們還真有緣分啊,你一直藏身在這家客棧裏,偏偏選到我的房間裏等著,是不是太巧了點?”


    林漢城道,語氣漸漸轉冷,右手已經握上了寬刃劍的木柄,眉宇之間殺氣漸露,心下準備幹掉這個不老實的俘虜,永絕後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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