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劉大根火急火燎地跑迴村裏,正要先迴家通報老爹一聲情況,再去找村長匯報。


    不想他到了半路遇見了熟人——二十出頭一個打著赤腳的小夥,村長家的小兒子、他家的小舅子溫七,往日也在自己家裏開的鐵匠鋪裏做工掙些工費,二人關係很是熟絡。他連忙把事兒和溫七一說,溫七便拉著他往自己家裏走,直說事情太大耽誤不得,須得馬上召集村裏人來開會。


    劉大根一想,卻是這麽個理,二人便一路唿喊著鄉裏鄉親們有重要的事宣布,速去村長家集合。一家傳一家,兩人傳遍大半個村子,正巧在黃家門口遇見了晾曬衣服的黃石姑娘,詢問黃老漢是否在家,說是不在;再問張道長在不在,黃石姑娘擦著眼淚,像在責怪自己把張道長氣走了,也像害怕要挨父親的打,說著道:“他,他們沒走多久,去甚地方我也不曉得!”說完,她便扭過身蹬蹬進了門去,嘎聲關門,又靠在門後哭上了。


    二人一聽,連忙拍手大叫不好,八成是已經被那些人找著了,大喊著囑咐著走進屋去關上門的黃石轉告黃阿叔去村長家開會,便匆匆往下一家去了。


    等他們把村東這邊的鄉親也通知到位後,已是正午時分,男人們多還在外做事沒有迴村,但村西村長家的宅子前還是聚集了數十上百的漁村老少,都嚷嚷著到底有什麽事。


    門前擠擠攘攘,把屋裏的家人倒是嚇得夠嗆,村長的大兒子溫六推開門來,直問著鄰居們道:“各位叔伯鄉親,不知為何圍我家門,難道出了什麽事了?”他是村長家生下五個女兒後的第一個兒子,一身儒生打扮一看就是讀書的材料,性格比起頑劣的二弟來也是溫和許多。


    隻聽有人問道:“村長呢,村長不是有事兒要說嗎?”


    “是啊,家裏好些活要做呢,溫七叫我們來到底有什麽事?”


    一個膀大腰粗的農婦扯著破鑼嗓子喊著,是洗衣的時候被溫七他們從公井邊喊來的。她和十幾個洗衣的婦人一聽說有急事要宣布,也都匆匆收了衣服往這兒趕來了,可不想到了地方卻見不著正主了。


    溫六不知這些人所為何來,蹙著眉頭,細聲細語道著:“大家別著急,家父早晨出門去海邊了,不用多久就能迴來了。”


    “什麽,把我們叫來這兒水也沒得一碗喝,還要我們等著他迴來?”一個手裏舉著鋤頭的中年漢子嚷嚷著,顯然是從地裏被喊出來的,農活還沒幹完呢。


    “這,這…”


    溫六訥言了,眼見聚到自己家門前的人越來越多,你一言我一語滿眼都是紅口黃牙,人聲嘈雜的根本聽不清楚說的些什麽,他說的話也根本傳不開多遠,便給淹在了嘈雜的聲音裏,他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就在屋前眾人吵吵嚷嚷要尋劉大根和溫七他們的時候,人群後突然傳出了“蹡蹡”的銅鑼聲,伴隨著鑼聲的還有喊聲:“各位勤裕村的父老鄉親們,大家靜一靜,靜一靜,人人都有紅包拿…”


    奇了,眾人都被那鑼聲吸引了注意力,迴頭看去,卻是一個陌生人敲著銅鑼喊著發紅包,背後背了個大包袱,想來裝的就是紅包了。


    站在敲鑼人身旁是一個方麵大耳,胡須烏亮,衣著講究,師爺打扮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向這些下裏巴人們拱手行著禮,瞥眼示意敲鑼的人給在場的村民們分發紅包,很客氣卻中氣十足地說道:


    “各位鄉親莫要見怪,在下是杭州人,乃西湖十三街薛員外府的師爺。我家太夫人自數年前染上了風寒,不知是何緣故,我家老爺請遍了全浙的名醫,卻是無法根治,原本硬朗的身體眼見著是一日不如一日…”


    說到此處,他的眼眶有些紅了,聲音也漸漸小了下去。不知是鄉裏人家善良淳樸,還是那敲鑼隨從挨個發過去的碎銀子起了效果,圍在村長屋前的眾人都紛紛動容,逐漸安靜下去,聽他繼續說著:


    “突有一天,我家的下人從台州辦事迴府,說台州地方有一位姓張的遊行道長,四處為人行醫義診,治無不愈。我家老爺這才派我親來台州,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張道長修行停留的地方,便是貴村。還望諸位父老幫幫我家尋到那位仙師,請迴府裏為太夫人看病,無論成不cd了了我家老爺的一番期盼了!”


    師爺的語氣變得有些激動,兩眼的淚終於忍不住簌簌往下流著,他向眾人不停地作著揖,口中不停地道著:“請諸位幫幫我家老爺,尋到那位張仙師為太夫人看看病,無論成不cd要試一試呀!”


    “嗚嗚…”人群裏,不知是哪個領到銀子的心軟村婦沒忍著淚,哭著擦上眼淚了。周圍人一看,是磨豆腐的村北楊寡婦,也是個苦命人,老父不到五十歲就因病去了,偏偏是在張道長來到村裏的一個月前去的,要是能再熬上個把月,憑張道長的神奇醫術,八成也能把過了鬼門關再給拉迴陽間來。


    人群開始騷動了,一個家裏曾經有親人被病魔糾纏,後被張適醫治痊愈的中年漢子喊著道:“幫,這得幫啊,張道長是太上老君下凡來施恩的活神仙,請他老人家出馬,就是閉了氣,也能救迴來!”


    “對,他老人家會的是仙術,連藥都不用吃,直接就能把病治好了!”又有人附和,而且不止一個,那位神奇的道士自從來到這個小漁村居住之後,已經為不下數十位村民免費義診過。而且患者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隻要關上了門,用不了一刻鍾時間出來,都是煥然一新,如同重新活了一遍似的,怎能不讓這些鄉下村民對其產生神化崇拜呢?


    就在師爺頻頻作揖,敲鑼隨從不停發著紅包,圍觀村民們紛紛鼓噪時,林漢城與張適卻藏身在離村長家遠處的草垛裏觀察著,準確的說隻有視力極佳的林漢城能看清和隱約聽到百米之外的情景和聲音,他之前就是想找到村長商議——村子可能會遭到襲擊,不管是倭寇還是山賊,都需要盡早做出準備。


    不過現在他感覺自己猜錯了,哪裏有山賊會那麽大方給村民發那麽多大錠的銀子,而且根據在龍空山時的訓練操典注明,山賊強盜通常都是在晚上出沒,為的就是避免遭遇大規模的持械抵抗甚至反擊。倭寇就更不可能了,那一胖一瘦兩個人連武士刀也沒配一把,難道空著手打家劫舍不成?


    林漢城正小聲地轉述著那師爺的話:“還望諸位父老幫幫我家尋到那位仙師,請迴府裏為太夫人看病…”


    身旁的張適一直沒有吭聲,隻是靜靜地聽著,麵色變得很難看,是因為心裏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傳遞著危險的信號。


    他一邊輕聲傳達著信息,心裏卻又打起了鼓,難道那幾個戴麵具的人和這兩個不是一夥的?還是這兩人的身份真如其所言,來此為府裏的老人尋醫,結果途中被綠林匪類盯上,追到了這個地方來,自己二人隻是碰巧遇見了跟蹤其來的強盜團夥?


    他頭腦飛速運轉,分析著每一種可能,似乎都有可能,一時間下不了定論。這時卻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輕聲道:“林兄弟,不用看了,那些人是一夥的,都是衝我的腦袋來的。”


    張適這輕聲一句“衝我來腦袋的”,把正在頭腦風暴的林漢城嚇了一跳。他迴瞪著身旁這個牛鼻子,此時一臉莊重的張適手裏還握著那杆根本沒用隻能裝樣子的拂塵,他的眼神閃爍著,心頭那個一度救過自己性命的聲音還在響著,警告著他,他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林漢城可等不得他多想,咬著牙壓低問道:“誰花那麽多銀子想要你的命?他們為什麽要殺你?為什麽你會到這個地方來?那些家夥是怎麽找著你的…”先前村東的那一箭差點要了他的小命,結果那些自己意想中的山賊盜匪居然是專門尋著張適來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心頭的懷疑,一連串的問題一次拋出,他還想再問下去,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裏,眼睛也猛地瞪大了。


    隻見在他的質問下沉默著張適突然兩手握住拂塵,上下一旋,左右一拔,粘著毛須的一頭連著一半長度的木杆子脫離而出,隨著木杆分離,拂塵的中間位置現出了一把尖銳厚實的刀片,刀刃上打磨痕跡很重,顯然用過不止一迴,銀亮的刀身折射著投進草叢來的陽光,很是刺眼。


    那拂塵瞬間成了一把長把尖刀,而刀尖正對準了林漢城的左胸前,距離不到半米,隨時可以戳進去致其死命。


    “你,想殺了我?”林漢城的眼睛驀地眯成兩道縫隙,語氣也從先前的激動變得陰冷森森,目光盯在那張臉上,那張臉的表情就像先前在漁舍客廳裏麵對那個女孩時一樣,又硬又青像僵屍。


    “我希望你相信我。”張適緊抿著嘴唇,眼睛卻睜的很大,與他刀子似的的目光相接,絲毫不懼。


    “你這刀子沾過血了吧,用它對準我的心口,讓我相信你?”


    林漢城才發現他變出武器的動作竟然嫻熟得很,顯然不是第一次幹,心下的懷疑更甚。兩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渾身的肌肉組織都隨著意念轉達在極短時間內緊繃起來,這張本該讓人親切的現代麵孔,此時在他眼裏卻和印象中的賊人相差無幾。無論是之前在村西口那差點要命的驚魂一箭,還是現在外麵正在給村民們發錢兩個怪人,都讓他的心裏砰砰打鼓,警惕上升到了最高值。


    “我也沒辦法,要麽你現在跟我來,要麽咱們就當從來沒見過,我會立刻離開這裏!”張適咬著牙猙獰道,此時他的眼中利光更盛,心中那個聲音在不斷地提示著他,危險!危險!馬上離開這裏!而離自己最近且可能產生威脅的人,就是麵前的林漢城。


    林漢城不知這廝為什麽突然失心瘋對他拔刀相向,更沒想到在他表麵的偽裝下隱藏著的麵貌和表象差距如此之大,恐怕這才是一個長期在陌生的時代環境中磨練生存的穿越者應有的真麵目。


    他的猶豫隻持續了兩下眨眼,道:“好,我跟你走。”


    不是他想答應,而是張適的刀尖離他的胸膛隻剩下了一個拳頭的距離,隨時可能戳進去,而他可沒有那治療術可用,一刀中心就得直接去見馬克思了。


    因為智商被羞辱和絕對優勢的力量無法發揮導致的心理失衡讓他的大腦充血,滿臉通紅。但理智隨即壓倒了憤怒,嘴上答應,心裏恨道:別讓我有機會,有機會一定要打爆你王八蛋的腦袋!


    話落,那向前緩慢移動著的刀尖驀地停止了,隨著兩條胳膊顫動著,張適隻吐出了一個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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