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院院門大敞,鳳九在院門口對著一澗清清溪流略整衣袍,水流中瞧見自己雙眼眼角微有泛紅,又在溪邊刨了兩個雪團閉眼冰敷了片刻,再對著溪流臨照半日,確保沒有一絲不妥帖方轉身投入院中。院中靜極,水塘中依稀浮有幾片殘荷,往常這個時候東華要麽在後院養神要麽在荷塘邊垂釣。她深吸一口氣正打算邁步向後院,卻瞧見一襲墨藍色的衣袍自月亮門中翩翩而出。小燕隨手撩開月亮門上垂落的一束綠藤,看向她有些驚訝,但未及說話她已先問道:“帝君在裏頭嗎?”

    “帝君不在裏頭,”小燕皺眉甕聲甕氣道:“你迴來慢了三四步,冰塊臉剛抱著一隻受傷的靈狐迴九重天找藥真君了。”皺眉道,“據說自青梅塢迴來的半途,冰塊臉撿到這隻靈狐,已經傷得奄奄一息。冰塊臉輸了點仙力先將它一條命保著,又喂了顆仙丹便抱著它去九重天了。依老子看,冰塊臉並不像是個這麽有善心的,可能覺得同他當年走失的那隻狐長得像,所以突然激發了一點兒慈悲吧。”恨恨道,“這麽微末的一點兒慈悲倒是將姬蘅誆得十分感動,若不是她修為不到境界不能隨著他出穀,怕早跟了上去。”鬱悶道:“姬蘅去送他了,老子不是很想看到冰塊臉所以沒去,在這裏等你迴來帶你吃酒。”又道,“依老子看,冰塊臉沒有三四日大約迴不來,你找他有急事嗎?”話說到此突然一驚道,“冰塊臉似乎……在這裏的事情已辦完了,說不定他就此不迴來了?”他絮絮叨叨如此一長段,鳳九像是沒有聽到他後頭的疑問,怔怔問道:“你是說,帝君即便迴來,也還要三四日嗎?”

    三四日,委實長了些。她曾聽萌少提起過宮中摘取頻婆果的規矩,因此樹可說是天生天養的神樹,如東海瀛洲的神芝草當年有混沌窮奇饕餮等兇獸守護一般,此樹亦有華表中的巨蟒日夜相護。摘果前須君王以指血滴入華表中的蛇腹,待一日一夜後巨蟒沉睡,方能近樹摘果。正因如此,一向來說宗學的競技賽後女君當夜會以指血滴入蛇腹中,待第二夜同一時辰再前來取果。

    明天夜裏或者至多後天,這枚果子就會被送到姬蘅手中。

    求東華的這條路,似乎也是走不通。

    還有什麽辦法?或者應該試著去求一求姬蘅?想到這裏,她突然有些發怔,連這樣自取其辱的想法都冒出來,看來果真已走投無路。求一求東華,也許東華覺得她可憐願意將果子分她一些,她感覺他其實也不討厭她。但求姬蘅,無論如何哀求她定然不會給她,自己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她已說得非常明白。

    若她隻是隻單純的小狐狸,存個萬一的僥幸丟丟這種臉麵也沒有什麽,但她是青丘的帝姬,東荒的女君,將青丘的臉麵送上門去給人辱沒,這種事情她還是做不出來。與其這樣,不如拚一拚趁著頻婆果還未被摘取,闖入解憂泉中碰碰運氣。這個念頭蹦入腦海,她一瞬豁然,萬不得已時,這,其實也是一條明路,而此時已到了萬不得已時。

    闖解憂泉,這裏頭的兇險她比誰都更加清楚明白,如果能不犯險,她也不願犯這個險,但她欠葉青緹一個大恩,這麽多年沒有找到可報他此恩的方法,頂著無以為報的恩情在肩頭,她時常覺得沉重辛苦,好不容易墜入梵音穀中得到可解救他的機緣,她不想就這麽白白錯過。她不是沒有考慮過用更加安全的方法來獲得頻婆果,她不是沒有努力過,隻是有時候天意的深淺補課揣摩。也許當然葉青緹為她舍命,老天覺得不能讓她輕輕鬆鬆償還,必定要以身試驗以酬此恩方才公平,老天從來是個將就公道的老天。恩及此,她也沒有什麽補課釋懷了,遙望一眼天色,要盜那枚珍果,唯有今夜。

    小燕瞧她徑直穿過月亮門同自己擦身而過,疑惑道:“你不同老子去醉裏仙吃酒嗎?”她敷衍道改日改日,雖是這樣說,但心中明白權且看她今夜的運氣,如果運氣差些就不曉得這個改日要改到多少年以後。小燕有緣地歎了聲“不好意思”,三步兩迴頭地走出院門。她在他臨出門的時候突然叫住他,小燕喜上眉梢,轉身道:“老子就曉得你還是講義氣一場再多看你兩眼。”小燕一頭霧水,莫名其妙得撓了撓頭,道:“看你這麽像是另有要事,那就算了。哦,聽說醉裏仙換了新廚子,要我給你捎幾個什麽招牌菜迴來嗎?”她嗯了一聲道:“也成,不過我最近吃得清淡,還讓廚子少放些辛辣。”

    是夜無月,天上寥寥幾顆星,半月前小燕打的暗道竟還能用。因上次已走錯一迴這次萬事皆順利,暗道中暢通無阻直達解憂泉。鳳九心歎了一聲,果然事事於冥冥中都有計較都有牽繞,這就是佛道所說的緣分了。

    解憂泉一汪碧水盈盈,泉旁頻婆樹如一團濃雲,中間鑲著一隻閃閃發光的丹潔紅果。繞樹的四尊華表靜默無聲,不曉得護果的巨蟒何時會破石而出。東華曾提過,她是不是最怕走夜路因小時候夜行曾掉進蛇窩,不錯,她最怕走夜路,世間種種珍禽靈獸她尤其怕蛇。此時她站在這個地方,心中並不覺得如何畏怖。畏怖是因憂懼或有緊要的東西在乎,但行路至此,她已連最壞的打算都作好準備,其他什麽就都如浮雲了。

    此處

    距頻婆樹約近百丈,想在百丈內打敗巨蟒再取頻婆果實屬不可能,似他姑父夜華群那般仙法早然,當年上東海瀛洲取神芝草時還被護草的餐餐吞了條胳膊,走硬搏這條路,她沒有這個能耐。

    她的辦法是將三萬年修為全竭盡在護身仙障上頭,不拘巨蟒在外頭如何攻擊,她隻一心奔往頻婆樹摘取珍果後再竭力衝出蛇陣。這個就很考驗她的速度,若是跑得快,注盡她一生修為的仙障約莫應支撐得過她盜果子這個時間。雖然最後結果是三萬年不易的修為就此散盡,但修為這個東西嘛,再勤修就成了,不是什麽大事。但,若是速度不夠快,仙障支撐不過她跑出蛇陣,結局就會有些難說,不過聽東華說,他的天罡罩一直寄在她身上,雖然天罡罩自有靈性不容主人以外的人操控,但寄在她的身上就會主動在她性命危急時保她一命,若是真的,這一趟最壞的結局也送不了命,著實也沒有什麽可畏可怖。

    夜風習習,鳳九正要捏指訣以鑄起護身的仙障,突然想到要是她順利盜得了頻婆果,但惹姬蘅不快讓東華來迫使她交還給她該怎麽辦。她仙障不是很拿捏得準姬衡會不會做這樣的事,唔,就算這樣,她也不會將果子輕易交出去的,至多不過同東華絕交而已。想到此心中難得地突然萌生一點兒懦弱,要是東華對自己有對姬衡的一分也好,她也不要多的,僅要那麽一分,如果她也隻需要說說東華就將她向往已久的東西給她多好。但這種事情三百多年前沒有發生過,三百年後自然也隻是一種空想。這空想略微讓鳳九有一絲惆悵。

    她深吸了一口氣,遙望這靜謐卻潛藏了無限危險的夜色,熟練捏出喚出仙障的指訣,再凝目將周身仙力盡數注入仙障之中。隨著仙力的流失,她的臉色越見蒼白,周身的仙障由最初一襲紅光轉成刺目的金色。

    金光忽向解憂泉疾馳而去,一時地動山搖,長嘯聲似鬼哭,四條巨蟒頓時裂石而出,毒牙鋒利口吐長信,齊向金光襲去。金色的光團在巨蟒圍攻下並未閃避,直向水紋粼粼的解憂泉而去。巨蟒紅眼怒睜,仰天長嘶,火焰並雷電自血盆大口中傾數而出,一波又一波直直打在光團上,光團的速度漸漸緩下來卻仍舊閃躲,依然朝著頻婆樹疾奔,頃刻便到樹下走進濃蔭中。大約怕傷了守護的神樹,巨蟒的攻勢略小些,隻在一旁暴躁地甩著尾巴,攪得整個解憂泉池水翻覆。鳳九嘴唇發白地擦了擦滿頭冷汗,顫抖著摘下樹上的神果。巨蟒惱怒不已,蛇頭向她撞去,她趕緊更密地貼住頻婆樹才避免被它的獠牙穿成一個肉串。這一路硬撐住巨蟒的進玫,仙障已微

    顯裂紋,幾頭兇獸比她想象中厲害,迴去這一趟要更快一些以防仙障不支。方才那些雷電火焰雖然都是攻在仙障之上,但傳入的衝力也對她的本體妨礙不小,身上雖未有什麽傷勢筋骨卻無一處不痛,原來世間還有這樣滋味。

    見她盜得神果,幾條巨蟒已是怒得發狂,迴程這一路,她所受攻勢越發猛烈,天上烏雲聚攏雷電一束接一束打在仙障上。鳳九覺得全身一陣一陣尖利的痛楚,甚至聽得到護體仙障已開始一點點的裂開的聲音。她全身似有刀割,眼前一陣陣的發暈,腳下步伐越見緩慢。金光變成紅光再微弱成銀光,眼看離蛇陣邊緣還有十來丈,仙障突然啪的一聲裂成碎片。鳳九一驚仰頭,一束閃電正打在她的頭頂,巨蟒的紅眼在閃電後映著兩閉熊熊火焰,毒牙直向她鏟來。她本能的閃避,毒牙雖隻擦著了她的衣袖,但因攻勢帶起的獵獵罡風將她摔出去丈遠,遙遙見另一條巨蟒吐出巨大火球向自己直撞而來。她三萬年修為俱耗仙力盡毀,隻剩下極微末的一點兒法力實不能相抗,以為大限已至心中一片冰涼正要閉眼,隻見火球撞擊而來離自己丈餘又彈開去。她訝了一訝,果然是天罡罩,終究還是勞它救了自己一命。

    她掙紮著爬起來,目測還有兩三丈即可走出蛇陣,但揣著頻婆果剛邁出去兩步又急轉迴來,天罡罩並未跟著她一同前移。她這才曉得,器物就是器物,天罡罩這件法器雖同護身仙障在功用上沒有什麽區別,但並不如護身仙障一般能隨身而行。解憂泉旁地動山搖的如此模樣,頃刻便會有人前來探看。她此前也想過盜了頻婆果之後會怎樣,也許東華、姬蘅連同萌少私底下都估摸得到珍果被盜是她的傑作,但沒有證據也奈何她不得。不過如今,若她為了保命待在天罡罩中寸步不移,眾人見她困在陣中自然什麽都明白了。事情若到此地步,青丘和比翼鳥一族的一場戰爭怕是避免不了。

    無論如何,她要衝出這個法陣。不過十來步成功便在望,不能害怕,隻要眼足夠明,腦子足夠清醒,拚盡最後一口氣,她不信自己衝不出去。她暗暗在心中為自己打氣,眼睫已被冷汗打濕,卻十分冷靜地觀察四條巨蟒每一刻的動向。巨蟒對著紋絲不動,堅若磐石的天罡罩輪番撞擊進攻一陣,也打得有些累,找了個空檔唿唿喘氣。鳳九抓住這個時機,驀地踏出天罡罩,疾電一般朝蛇陣邊緣狂奔,眼看還有兩三步,腳下突然一空,頭頂巨蟒一陣淒厲長嘶,她最後一眼瞧見蟒蛇眼中的怒意竟像是在瞬間平息,血紅的眼中湧上淚水。她從未見過蛇之淚,一時有些淩睜,虛空中傳來極冷極低且帶著哽咽

    的唿聲,“阿蘭若殿下”,她聽出來那時正中的巨蟒說話。阿蘭若的事她聽過一些,但來不及細想,因隨著這聲唿喚,冰冷的虛空正寸寸浸入自己的身體。她感到全身的疼痛漸劇,到最後簡直要撕裂她一般,從踏入蛇陣之始疼痛就沒有稍離她片刻,她一隻一聲未吭,此時終於忍受不住哀號起來,在此生從未吃過的苦頭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太晨宮的掌案仙官重霖仙使最近有個疑惑,帝君他老人家自打從梵音穀迴來後就不大對勁,當然帝君他老人家行事一貫不拘一格,就算他跟隨多年也不大能摸清規律,但這一迴,同往常那些不同似乎都更加的不同,例如握本書冊發呆半日不翻一頁,例如泡茶忘記將水煮沸竟用涼水發茶芽,又例如要把一個人幹掉,但又要讓所有人都感覺不到這個人憑空消失,他有沒有什麽好的想法,他做了一輩子嚴謹正直的仙使,對此自然提供不出什麽可參考的想法,帝君的模樣似乎有些失望。他覺得帝君近來有些魂不守舍。

    連宋君在帝君迴宮的第二日下午前來太晨宮找帝君,連宋君常來太晨宮串門,這個本沒有什麽稀奇,但一向吊兒郎當得連宋君臉上竟會出現那麽肅穆的表情,重霖感覺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上次似乎還是在四百多年前成玉元君脫凡上天的時候。帝君帶迴來的那隻重傷的靈狐今午才被兩個小童從藥君府上抬迴來,藥君妙手迴春,這隻狐已經沒有什麽大礙,它瞧著救了自己一命的帝君,眼神中流露出欽慕--這是隻已能化成人形的狐。

    其實帝君從來就不是什麽大慈大悲救死扶傷的個性,此次救這麽一隻靈狐迴來,重霖也感到有些吃驚,但瞧著靈狐火紅的毛皮,驀然想起三百年前太晨宮中曾養過的那隻活潑好動的小狐狸。帝君大約也是思及舊事,才發了一迴善心。當年的那隻小狐狸雖不能化形,皮毛年直去也不太出眾,但比許多化形的仙禽仙獸都更加靈性,十分討帝君的歡心,這麽多年,他瞧帝君對這隻靈狐比對其他什麽都更為上心,卻不知為何會走失,大約也是它同帝君的緣分淺。

    重霖遠目神遊一陣,歎了口氣,正欲前往正殿打理一些事物,驀然見文才已遠去的連宋君正站在自己跟前,抬著扇子道:“對了,東華此時是在院中,還是正殿還是寢殿?我懶得走冤枉路。”

    托對帝君動向無一時一刻不清楚的重霖仙官的福。連宋君一步冤枉路也沒多走地闖進帝君寢殿,彼時,帝君正在擺一盤棋。但棋盤中壓根沒放幾粒棋子,他手中拎著粒黑子也是半天沒擺下去,仔細瞧並不像在思考棋譜,倒像是

    又在走神,房中的屏風旁搭了個小窩,一隻紅狐怯生生地探出腦袋來,一雙烏黑的眼睛怯怯的瞧著帝君。

    連宋此來是有要事,於是徑直走到東華的眼前,帝君迴神中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連宋神色凝重的搬了一條看上去最為舒適的凳子坐,開門見山道:“比翼鳥那一族的頻婆果,今年有個對凡人而言生死人肉白骨的功用,這個你有否聽說?”

    東華將黑子重放入棋婁,又拈起一枚白子,心不在焉地道:“聽說過,怎麽了?”

    連宋蹙眉道:“聽說鳳九曾因報恩,故嫁過一個凡夫,這個凡夫死後她才迴的青丘,雖然司命倒是說她同那個凡夫沒有什麽,不過合著頻婆果這樁事我感覺挺奇怪,今早便傳司命到元極宮中陪我喝了趟酒,司命這個人酒量淺,幾盅酒下肚後,那個凡人的事我雖然沒有探問出多少來,倒是無意中問出了另一樁事,”抬眼道,“這樁事,還同你有關係。”

    白子落下棋盤,東華道:“小白的事同我有關係很正常。”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連宋欲言又止的道:“據司命說鳳九她當年,為了救人曾將自己的毛皮出賣給玄之魔君聶初寅,聶初寅占了她的毛皮後,另借了她一身紅色的靈狐皮暫頂著,”看向東華道,“這樁事正好發生在百零五年前。”

    東華似乎愣了,落子的手久久未從棋盤上收迴來,道:“你說,我走失的那隻狐狸是小白?”

    連宋倒了杯茶潤口,繼續道:“聽說她因為小時候被你救過一命,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七百多年前太晨宮采辦宮女時,央司命將她尋進了你宮中做婢女。不曉得你為什麽一直沒有注意到她,後來你被困在十惡蓮花境中,她去救你,化成靈狐跟你在身邊,聽說是想要打動你,但後來你要同姬衡大婚,”說到這裏瞧了瞧眼似乎很震驚的東華,琢磨道,“是不是有這麽一個事,你同姬衡大婚前,她不小心傷了姬衡,然後你讓重霖將她關了又許久沒有理她?”看東華蹙眉點頭,才道,“聽說後來重霖看她實在可憐,將她放了出來,但姬衡養的那頭雪獅差點兒將她弄死,幸好後來被司命救了,據司命酒後真言,那一次她傷得實在重,在他府中足足養了三天才養迴一些神智,你不理她又不管她也沒有找過她,讓她挺難過挺灰心的。所以後來傷好了就直接迴了青丘。”沉吟道,“怪不得你天上地下的再也沒有找到過她,我當初就覺得奇怪,一隻靈狐而已,即使突然走失也不至於走失的這樣徹底。”又道,“我琢磨這些事你多半毫不知情,特地來告知你。

    近些日我看你們的關係倒像是又趨於好,不過鳳九對你可能還有些不理解的心結。”

    帝君的情緒一向不大外露,此時卻破天荒的將手指揉上了太陽穴,連宋看他這個模樣也有些稀奇,道“你怎麽了?”

    東華的聲音有一絲不同與往日,道:“你說得不錯,她大約還記恨我,我在想怎麽辦。”

    連宋突然想法什麽似的道:“對了,昨天比翼鳥宗學的競技我後來也去探聽了一二,聽說原本第一名的獎品是頻婆果,被你臨時換成一藍子蟠桃?宣布獎勵的時候,我看鳳發的臉色不大對,”又瞟了一眼屏風下探頭豎耳的狐狸,道:“這隻紅狐我暫替你照看,你還是先下去看看她,怕她出了個什麽萬一。”

    東華揉著額頭的手停住,怔了一怔道:“小白她臉色不好?”

    興許說完從司命處探來的這些秘密,連宋君備感輕鬆,吊兒郎當樣轉瞬又迴到身上,攤手道:“我也不大曉得。”又笑著瞟了東華一眼道,“雖然我一向會猜女人的心思,但你們小白這種類型的,老實說我也不太猜得準,隻是瞧她的模樣像是很委屈,所以才讓你趕緊下去看看,興許……”

    話還沒說完,忽聽到外頭一陣喧鬧,二人剛起身,寢殿大門已被撞得敞開,燕池悟立在寢殿門口,氣急敗壞的看向他二人並屏風角落處的狐狸,破口一片大罵:“他爺爺的,鳳九此時被困在蛇陣中生死未卜,你們居然還有閑心在這裏喝茶下棋逗狐狸!”

    連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被罵得愣了愣,東華倒是很清明,破天荒沒有將小燕這句“他爺爺的”粗話噎迴去,皺著眉聲音極沉重:“小白怎麽了?”

    燕池悟狠狠瞪向東華:“你還有臉問老子她怎麽了,老子雖然喜歡姬衡,老子也看不上你二話不說將原本該是鳳九的東西送給姬衡討她歡心的樣子,鳳九要頻婆果有急用你又不是不曉得,你把它送了姬衡,她沒有辦法隻好去闖解憂泉,趁果子沒被摘下前先將它盜出來,她那三萬年半吊子的修為哪裏敵得過護果的四條巨蟒,現在還被困在蛇陣中不曉得是生是死,老子同萌少連同萌少她娘皆沒有辦法……”

    罵得正興起,忽感一陣風從身旁掠過,轉迴頭問連宋道:“冰塊臉他人呢?”

    連宋君收了扇子神色沉重:“救人去了,”又道,“我就曉得要出什麽萬一。”話落地亦憑空消失,唯餘小燕同角落裏瑟縮的狐狸麵麵相覷,小燕愣了一瞬亦跟上去。

    解憂泉已毀得不成樣子,頹壁

    殘垣四處傾塌,清清碧泉也不見蹤跡,以華表為首鑄起的蛇陣中唯餘一方高地上的頻婆樹尚完好無損,蛇陣外明明白日高照,蛇陣內暗無天色,四條巨蟒於於東南西北四方巍巍盤旋鎮守,紅色的眼睛像燃燒的燈籠,蛇陣中護著一個藍霧氤氳的結界,白衣少女雙目緊閉懸空而浮,長發垂落如絹絲潑墨,不曉得昏迷還是在沉睡。

    傾塌的華表外頭狂風一陣猛似一陣,東華麵無表情的立在半空中凝望著結界中的鳳九。她臉色雖然蒼白但尚好唿吸起伏,還好,他心中鬆了一口氣,麵上去看不大出來,其實,他早曉得她長得美,隻是平日太過活潑好動讓人更多留意她的性情,此時她這樣安靜地躺在結界中,這種文靜才使美貌越發凸顯,但白裳白服不適合她,須摩呆曼殊沙那種大紅才同她相稱,他活了這麽長的歲月,什麽樣的美人沒有見過,鳳九未必是他見過最美貌的一個,但緣分就是這樣奇怪,那些美從長什麽樣,他印象中虛無得很,唯有她,或淺笑或皺眉或難堪,連她做鬼臉他都能記在心上,迴憶起每一副樣子來都是清清楚楚的,連宋說,她是當年那隻小狐狸,她是,那很好,就算她不是,他也未必在意。

    虛空中似有佛音陣陣,浸在一段淒清的笛音中,細聽又似一段虛無。他垂頭掃了一眼自他仙駕蒞此便長跪不起的比翼鳥女君並她的臣子們,淡聲道:“那個結界是怎麽迴事?”

    下頭跪婦君兼臣子們還沉浸在不曉得帝君為什麽於此時仙駕此地的震驚中,半晌沒有一個人迴話,還是萌少因畢竟同鳳九朋友一場,見友人被困十分著急,拱手迴道:“稟帝座,那困住九歌公主的並非結界,乃阿蘭若之夢。”“阿蘭若”這三個被萌少說出口時,在跪的諸位除了姬衡皆顫了一顫。

    萌少娓娓道來,事情原是如此。

    傳說中,阿蘭若是個難得的美人,卻不無辜枉死,阿蘭若枉死後不得往生,執念化作一個夢境在梵音穀中飄蕩,凡有誰被卷入此夢中必定墜入阿蘭若在世時的心魔,定力不佳、心性不夠強大者永不能走出阿蘭若之夢,將徒留在夢中永眠,直到周身仙力修為被夢境盡數吸食以至灰飛。

    想必九歌公主誤入蛇陣中正好撞到阿蘭若的夢飄入此境,由此而被卷入,阿蘭若自小是被此地華表中的四條巨蟒養大,她的夢境裹住九歌公主,大約讓巨蟒以為夢境中的九歌公主便是阿蘭若,所以將她守護起來不讓外人觸碰。

    要破阿蘭若之夢,除了靠卷入夢境中的人勘破此境自行走出來,其實還有另一個更為保險的法

    子--另尋一個與卷入夢境之人親近一同入夢,將她帶迴來。

    但如今的狀況,若要進入阿蘭若之夢帶出九歌公主,首先得通過蛇陣,與這四頭兇獸拚殺並非難事,但阿蘭若之夢其實隻是一種化相,必須將人卷入其中才能呈現實體,實體便是那個淡藍色的結界,呈現實體的夢境異常脆弱,拚殺時戰場必定混亂,萬一不慎致使夢境破碎,屆時九歌公主輕則重傷重則沒命。

    他們也想過是否將護體仙障鑄得厚實些,不與巨蟒拚殺,任它們攻擊以保夢境的完好,再接近以進入夢中帶出九歌,但阿蘭若之夢十分排斥強者之力,一向入夢之人在夢外百丈便須卸下周身仙力,以區區凡體之身方能順利入夢,否則夢境亦有可能破碎。

    但此時若卸去周身仙力,如何與四條巨蟒相抗,此種情景實在進退兩難,大家一籌莫展,從昨夜發現九歌被困直到此時,無人敢輕舉妄動,皆是為此,九歌公主怕是兇多吉少了。

    連宋君匆匆趕來時正聽到萌少在結尾,結尾說了些什麽都沒有正經聽到,隻見地上跪的一排人在萌少結尾幾句話後都做好拭淚的模樣,雖然不曉得他們是為什麽拭淚,但連宋君覺得這許多人整齊劃一的做好這個動作,實是頗令人動容。

    正要走上前去,東華倒是先轉身瞧見了他。

    東華的神情十分冷靜,他心中有些放心,若是鳳九有事,東華雖一向被燕池悟戲稱為冰塊臉,但憑他對他多年的了解,他必定不是現在這種神情。

    才要打個招唿,東華已到他麵前,就像新製了幾味好茶打算施舍他兩包一般,語氣十分平淡自然:“你來得正好,正有兩樁事要托付。”抬起望向困在蛇陣中的鳳九道,:如果最後隻有她一人迴來,將她平安帶迴青丘交到白奕手上,然後去昆侖虛找一趟墨淵,就說東華帝君將妙義慧明境托付給他,他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番話入耳,連宋琢磨著怎麽聽怎麽像是遺言,亦笑望陣中一眼道:“你雖近年打架打得不那麽勤,手腳怕是鈍了,但這麽幾條蛇就將你纏死也太過……”離譜二字方含在口中,泰山崩於前亦能唇角含笑的連宋君臉色一時大變,丞丞上前要將泰然卸去周身仙力從容進入蛇陣的東華撈出來,卻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小燕一把攔住,小燕的眸色難得深幽一次,道:“唯有此法。”目光向雷聲轟鳴、落雨傾盆的蛇陣中道:“還有什麽法子,老子想了一夜加半天都沒有想出來,因為老子壓根兒沒有想過卸去術力獨闖蛇陣,老子對朋友還是不夠義氣,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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