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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英大概從未想過,三叔的死對月初的打擊會是如此巨大。


    床榻上,她睡得極不安穩。雙眼緊閉,秀氣的細眉擰結著,牙關咬得死死的。裸露在外,蔥白似的纖手也揪著薄被不放。


    月華涼涼斜入屋內,映著她的小臉如玉般發著熒光。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手指點在她的眉心,想要撫平那抹不安。


    當秀眉如他所想地舒展開來之時,他才登時一驚,自己此刻所為。原隻是想進來看看便好,心裏掠過一絲異樣,他斂目準備離開。


    恰此,纖手放開了薄被,一把抓住尚英的大手。尚英微驚,正欲抽迴卻發現月初抓得極緊,甚至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龐。


    震驚看去,見她雙目依然閉著,隻是比起剛剛的僵冷,此時熨帖在手中的小臉顯得安穩平和,嘴角甚至有絲絲揚起的欣慰之感。


    “父親”她呢喃一聲。朝幹燥而溫暖的源頭輕蹭,一臉嬌憨。是平日裏從未有過的模樣。


    尚英一時愣愣,最後輕歎口氣,沒有離開。


    翌日,天色未明,有鳥輕啼。


    雲湘端著一壺藥茶,來到月初房前。昨夜月初昏倒後便被送了迴來,她心中煩亂一晚未眠,便起來燒壺定神茶。青黛和鶯兒還在茅村忙,她就自己端了茶前來。


    正想著送入她房中,又想她可能未醒,還是不敲門將茶放在案桌上便好。於是輕輕推門而入,將藥茶放在外間的案幾上,她探頭朝裏間看去,隻見隔著紗幔,月初榻前似乎趴著一個人。


    青黛迴來了?


    她疑惑上前,輕撩紗幔,一身黛色的尚英赫然出現眼前。月初躺在榻上,睡得極沉,趴在榻邊的尚英亦是如此。


    雲湘一驚,輕放紗幔,用最快的速度悄然離開房內。出了房門,她大喘一口氣,還在為剛剛所見感到詫異。


    尚英?月初?


    雲湘有些發懵,最後隻能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離開了。


    從三叔過世的那晚起,半個月裏茅村已經沒有再死人了,最初進村的人有數百人之多,而今剩得幾十人。


    東丘城的重建在黑甲軍的幫助下,進展得十分迅速。開城時,嶄新的城門立在月初麵前讓她找迴連日低沉下的一絲慰然。


    茅村被踏平了,改建成一座祠堂。題做縣令祠,為了祭奠至死仍想著東丘百姓的溫三叔。


    五日後,七月十五。


    中元至。


    白日裏,月初穿著素白的衣裙到東丘各處逛了一圈,彼時重建已快近尾聲,災民的安置也多已完成。


    家家戶戶都已掛著寫有“陰德普渡”的燈籠,門口擺著香案和祭祀的饅頭。


    她想了想便到冥器鋪子買了香燭和燈籠,店家見是她要的,執意不願收錢。月初莞爾一笑,看了看手中的香燭,沒想到還能有這好處。


    迴到縣令府,正見尚英穿著一身月白的袍子坐在院中,手中還拿著一份信。正恰抬頭看向月初,眼神一滯,稍瞬道:“我該走了。”


    月初一僵,“什麽時候?”


    “明日啟程。”尚英眼底微黯。


    “唔。”


    “手上拿著什麽?”他視線下移,注意到月初手中的東西。


    “一些燭火香案之類的。”她垂著眼喏喏道,不知在想些什麽。“


    尚英點了點頭,走過去想接過她手中的物品,“我這就讓人準備路祭。”他說著,卻見月初的手朝身後縮了縮。


    “我我自己來吧。”她說道,聲音有些冷淡。


    尚英一愣,隻覺得她的反應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思忖些許道:“那燈籠總要有人掛吧,我來掛。”不待她拒絕便拎起她手中的燈籠朝大門去了。


    月初迴頭看了看尚英的背影,一抹惱意湧上心,惱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


    在縣令府外擺了小案,上頭放著香案,點著白燭。月初拈了三支香,立於案前。青黛蹲在一旁的小爐邊燒著紙錢。


    家家都在擺路祭,燒紙錢,風中彌漫著濃濃的煙火氣,都是為了普渡此次大災中逝去的人。月初心裏一沉,想起了三叔過世那晚所說的話,眼底又沒骨氣地紅了起來。


    “小姐?”感覺到月初的異樣,青黛輕喚一聲。


    “沒事。”月初抹了抹眼,“讓煙給熏的”


    相處了這麽久,也摸清了月初的脾氣,青黛點了點頭沒說話,又繼續燒著她的紙錢。


    供上香後,月初正欲轉身迴府,雲湘便來了。


    “崔伯安排了戲班子在縣令祠搭台唱度化辭,我們也去看看吧。”中元這日搭台唱戲是為了安渡孤魂野鬼,這是曹州特有的風俗,雲湘沒見過,也想去聽聽。


    “晚點我們再去渭水河邊放燈,給二丫和三叔他們引路。”見月初有些遲疑,她又補了一句。月初這才點頭同意。


    縣令祠前的空地上搭起了簡陋的布棚,此時已聚了不少鄉民。都是來聽戲的,一般唱完度化辭,還會再唱幾則戲娛樂一下鄉民。


    月初坐在台前,呆愣愣地看著台上抹著厚厚一層粉的老嫗,不時揮舞雲袖,口中唱叨著什麽,她聽不懂,大概是曹州的方言吧。


    雲湘似乎對這些頗感興趣,津津有味地聽著。月初不好掃她興,便陪著一直聽完,等戲完人散後,幾人才又到渭水河。


    此時河邊已是站滿了放河燈的鄉民們,見月初來了都樂嗬嗬地打著招唿。


    “杭大人也是來放河燈的吧?”一個賣燈的小販笑道。


    “河燈多少錢一個?”月初點了點頭道。


    小販一笑,挑了倆最別致的河燈遞到月初和雲湘手上道:“兩位大人是東丘的恩人,這麽能要錢呢?”


    月初一愣也坦然地笑了笑。


    將河燈點燃,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看著它一路隨著水流向遠方。河麵上滿是蓮花燈,點點火光匯聚將河麵照亮。


    褚人認為每條河的背麵都是通往冥界的道路,已逝者由親人設燈引向輪迴處,但那些孤魂野鬼隻能留在人間徘徊。因此到了中元日,便會有人到河邊放燈,為那些不相識的逝者引路,積一分陰德。


    “河麵這麽亮,三叔他們一定找得到迴去的路吧。”看著燈光熠熠的河麵,雲湘輕喃了一聲。


    “嗯。”


    等放完燈迴府。


    甫一入門便見尚英站在大堂中,一旁跪著一個人,是陸大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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