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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可卿入定後,青龍玉佩裏的虛影自己出了竅。她以蕭婉柔靈魂的形態飄浮在半空中,感受著空氣裏充沛如潮的本源之力,說不清是喜是悲。


    天地間所有生靈在死去後,生命本源都會重歸大地。用道家說法,這叫做“歸墟”。修士死去後,根據修為高低,本源或形成靈氣,或化作靈雨,以最和諧的方式迴報大自然。凡人弱小,死後精氣隻得一束微光,或一縷薄煙,便塵歸塵,土歸土了。


    她喜的是本源之力越多,於修行越有益。悲的是,如此多的本源多數是人類精氣所化。人類之所以不能吸收,是因為這些生魂尚有些許微弱意識。但這隻是暫時的,遲早,這些本源會再度轉化成靈氣,供人類修行,如此循環不息。


    從末日到今天不過短短七天,地球的人口銳減了一半不止,她目光所及方圓數百裏皆是一片朦朧的白霧,大地像饑餓的饕餮,用颶風作大口,吞食著這些純淨的生命本源,被汙染的土地恢複了不少生機,又滋養了無數頑強生存的生靈。如此激狂進化的動物和瘋狂生長的植物,肯定多數性情暴烈,十之八九是人類的敵人。


    林可卿有些感慨,難怪前世有許多科學家都說,這次世界末日是“大自然”對人類的報複。人類掠奪了它的資源,透支了它的生命,現在反過來,它用人類修複自我。人類稱霸世界,等於是欺負了自然界的其它生靈,現在大地親媽為它們出氣來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有些人覺得天地不仁,末世的人類皆是螻蟻。可林可卿看來,世界的規則從來沒有變過。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末世雖然恐怖,但真正適應的人過得都不錯,身強體健,青春長駐,生命也可以延長許多倍,這些本就是人類的終極夢想。隻可憐那些弱者,在強者眼裏他們是“失敗者”,在大自然眼中他們是“養料”。痛惜人類數千年創造的道德和文明,在暴力和災難麵前不堪一擊。


    從此這個世界就是危險的玄幻世界,林可卿自身難保,沒有多餘的心情去同情他人。她不由自主地隨風飄蕩了許久,終於到達了一個巨大的黑色颶風眼。這個颶風眼直徑有數百公裏,黑暗幽深,仿佛通向宇宙深處,周圍還旋轉著許多漏鬥狀的漩渦,一直漫延到遠方,像在天空開出無數朵黑色的魔花,各自不甘示弱地汲取著本源之力,引得天空烏雲滾滾,雷聲轟隆,仿佛有什麽怪獸正在雲中覺醒。


    颶風眼的下方正是繁華的海市,幾個月前,這座美麗的城市曾有數千萬人類,現在活下來不足千分之一,死去的人精氣如流水般湧入了漩渦,漩渦越變越大,形成小颶風,卻像水滴融入大海般沒入颶風眼中,颶風眼吞所有漩渦後化作無邊的黑洞,仿佛覆蓋了整個世界。


    林可卿驚奇地發現,自己透明的魂力竟緩緩吸收著本源之力,漸漸變得凝實。她起初有些不解,隨即又想明白了,不禁好笑,現在的她是靈魂形態,沒被算成人類,自然是大地“關照”的對象。隨著颶風越來越大,她站的位置越來越危險,隨時可能被黑洞吸走。可她不想離開,人類修真,最難修練的是神識,這種機緣別說千年,便是萬載也難逢。


    因魂魄脆弱,為免發生意外,她身上穿的是法寶級仙裙,正好有資本與颶風形成拉鋸戰,隨著她不斷地掙紮抵抗,虛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凝實,幾乎與實體無異。自割裂靈魂後她就一直缺失著,此時卻漸漸感受到了與本體融合的圓滿感覺,論修為竟是比前世精神力40級還要高一些,也就是說,她的神識修為恢複到了小成境巔峰。


    此時的她仿佛與本體成為了雙生花,兩人修練,修為卻集於一身。這種現象猶如元嬰修士與其元嬰的關係,元嬰即為魂體,可作分身自由來去,可一旦受損,便是連本體也要生死道消。可她的魂體卻並不是這樣,她有感覺,魂體一旦受損,會立刻迴到本體之中,這是一種非常玄妙的感覺,隻要本體尚在,魂體便不死不滅。


    這種逆天機緣便是上古,遠古都難有。起因是因為重生迴來的一部分靈魂沒有來得及與本體靈魂融合,之前還擔心會人格分裂,不想,竟有如此造化,機緣一說,實在奧妙難言。


    全世界都在發生著驚天的變化,動物和植物變成人類的噩夢,最大的噩夢來自完成第一輪進化的喪屍,等到天空發白,無數的颶風黑洞終於吃飽喝足,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天地重歸平靜,可林可卿知道,這才隻是第一次。


    …


    靈魂沒有重量,她輕鬆地淩空飛行,正好往南州方向飄去,尋找楊熙。


    颶風消失的瞬間,所有的喪屍都醒了過來,它們發生了驚人的變化,普通喪屍對食物的渴望更加強烈,變得更加強壯兇殘。變異喪屍擁有不亞於人類異能者的力量,速度,甚至是智慧……


    他們瘋狂地反撲,輕而易舉地打破樓房的門窗,展開血腥的殺戮。林可卿沿路殺死許多喪屍,被救的人根本看不到她,還以為是運氣好。


    飛的速度自然是極快的,她很快到了南州,精神力像網格一樣瞬間覆蓋整個基地,不止沒有找楊熙,還驚動許多異能者,他們隻是一二階,她並不在意,可是正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核心區裏卻飛出三個人來。


    修者!


    林可卿大驚失色,落荒而逃,好在她禦風的能力不比修者禦劍慢,逃出一段距離後她慌忙地附身在了一具剛剛屍變的女喪屍身上。好在將將屍變的喪屍隻是臉色蒼白,眼睛微紅,她身上髒兮兮的,看起來像個狼狽的普通人。


    追來的是三個男人,年紀最大的頭發花白,穿著青灰的道袍,梳著標準道髻,插著一支普通的木簪,手上持一把銅劍,精神矍鑠,雙目如電,修為比林可卿的本體要高上許多,至少是小成境。可惜她現在魂體修為雖然恢複了,卻不會法術和法器,沒有與其一戰的能力。


    中年男人梳著大背頭,五官端正,西裝革履,很是氣派,一看就是上位者,大約是先天境築基期。


    另一個是個年輕男孩,大約二十歲左右,眉清目秀,身材頎長,和當下有些浮誇的年輕人不同,他眼神清澈,淡泊如菊,腳上穿著一雙華光四溢的紫靴,是一件飛行法器。三人眉目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緣關係的,而且身家不菲,絕對不是一般的家族。


    這裏是南州郊外的一所中學,教學樓裏躲著數百幸存者,校園外是數不清的喪屍,許多喪屍靈活地翻過院牆,圍攻著教學樓。


    林可卿躺在走廊上,地上到處是殘肢碎肉,潔白的牆壁上滿是血汙,起先準備裝死的,可身邊兩個喪屍正在撕扯著她的同學,說不定很快就輪到她了,又連忙手腳並用地往裏麵爬,可是爬行的速度又怎麽比得上喪屍呢,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喪屍張大嘴對她撲來。


    林可卿用精神力加持五指,如利爪戳豆腐般插進它的頭骨,一爪斃命。


    不敢鬧出太大的波動引那三個修士注意,所以她的力道很小,以致於被喪屍壓在身下爬都爬不動,左腿僵硬沉重,應該是被喪屍抓傷或者咬傷了,支撐殘破的身體太耗精神力了,她這種速成狀態又不穩定,最好找個地方閉關修練,可她還要找楊熙,隻好推後。現在隻期望那三個修者快快離去,反正她屍變了,新鮮的血肉味淡了,更何況她還抱著一個真正的喪屍,果然,一個個學生喪屍都無視了她,從她旁邊跑走了。


    “吳老師,救我,救我!”


    咦?


    原來她占的這個身體不是學生,而是個老師!


    向她唿救的是在樓梯盡頭三個抱團的女孩,她們手上拿著消防斧頭,林可卿招手,“把斧頭丟過來。”


    三個人有兩個在打喪屍,另一個膽子小,顫抖著手,鼓起勇氣大叫一聲用力把斧頭丟了過來。


    林可卿伸手抓住,砍碎了壓著她的喪屍,爬了起來,然後如有神助一般獨著右腿左劈右砍,把三個人擋在身後,大喊:“去最左邊的教室!”


    兩個年輕的老師手裏拿著鋼棍跟她並肩將兩米寬的走廊堵住,幸存的孩子也不全是菜鳥,手腳麻利地搬桌椅板凳丟向走廊後邊,雖然不能攔住喪屍,但是多少能製造障礙,其餘的孩子則相互攙扶著往指定的教室跑去。


    這個學校是基地,也做了安全防守,她所處的是三樓,左右都有樓梯,在樓梯上用桌椅板凳做了障礙。


    若是今天前,喪屍隻傻乎乎地在板凳桌椅前打轉,今天他們變異了,輕而易舉地把桌椅砸爛,突破了他們的防線,這才有了這幕慘劇。


    林可卿之所以讓孩子們去左邊的教室,是因為她看到了搞笑的畫麵。


    教室裏大部分男孩把自己吊在吊扇上搖搖晃晃,引得下麵的新喪屍跟僵屍一樣僵硬地蹦蹦跳跳,其他的孩子則抱著腐臭的喪屍肢體作掩護,固定著不動,時不時偷襲一兩個,這樣竟把教室守住了。


    這一層共有兩百三十個學生,六個老師,隻有三十二個活下來,這個教室就活了二十個,從外麵進來的孩子有一半被抓傷或者咬傷。


    林可卿的身體越來越僵硬,趴靠在欄杆上做深沉眺望狀,其實是在觀察那三個修者,他們不像許多修士在看到人類和喪屍戰鬥時袖手旁觀,而是二話不說就加入了保護戰中。


    老者用法術將操場上上千個喪屍困住,中年修士手中舉著一把金色長弓,虛手一拉,手中就憑空變出一支支堪比長矛的火箭,火箭像糖葫蘆簽子一樣,射出去就串倒一條直線上許多的喪屍。


    年輕男孩的法器是一支長笛,吹的曲子像清亮的鶴唳之聲,聽在耳中讓人十分中舒服,神奇的是這聲音居然能讓喪屍的腦袋爆西瓜一樣炸開。


    他們這樣勇猛,幸存者士氣大震,戰況立刻扭轉。


    比起樓上樓下的打殺聲和慘叫聲,這一層就顯得格外安靜。這些中學生小的隻有十一二歲,大的也才十四五歲,剛才還是活生生的,現在變成了屍體,活著的孩子們沒有大哭,隻是安靜地流淚,他們已經學會適應死亡,掩藏自己的悲傷。


    林可卿考慮要不要趁現在開溜,身後卻傳來孩子們悲切的聲音,“吳老師!”


    林可卿迴頭發覺自己的臉和脖子僵住了,想站起來腿卻一點都動不了,知道這具身體要報廢了,抬手艱難地在地上寫了三個字:“殺了我!”不然她要怎麽走,突然倒地也太浮誇了,而且很明顯,容易被發現。


    “吳老師!”孩子們終於放聲大哭。


    “不要死啊,吳老師!”


    二三十個孩子哭起來是十分恐怖的,況且她現在還是個悲情英雄的角色,兩個僅存的男老師沒有痛哭出聲,卻不停地抹著眼淚,弄得林可卿眼睛酸酸的,前世她那樣拚命,給了家人和員工立身之所,得到的卻是背叛和拋棄,這次隻是順手而為,這些人就真心地為她流淚了。


    孩子的悲傷太濃烈,太赤誠,被老修者感應到,朝樓上看了過來。


    林可卿知道戰鬥已經到了尾聲,繼續寫著一個個帶血的字:“堅強地,活下去。”


    末世生活不易,許多人並不是被喪屍殺死,也不是環境惡劣,而是自己放棄了,她希望自己的短暫的“教師生涯”變得有意義一些。


    “吳老師,請你活下來,不要死!”


    “吳老師,嗚啊,吳老師!”


    孩子們想要挽留他們的老師,但是他們都知道,老師快要死了,隻能悲痛大唿,哭老師,哭自己,哭他們無望的未來。


    林可卿的眼睛突然熄滅,知道“自己”的“生命”真的到了盡頭,沒法再感受孩子們的敬愛了,奮力抓住欄杆翻下去。


    吳老師的身體毫無美感可言,但是她是為救學生犧牲的老師,就是最美麗的人,不過兩三秒的時間“砰”地摔在了水泥地麵上,落下一大篷血花,牽動了所有人的心。


    孩子們趴在欄杆上大哭,喊著“吳老師不要死”的話,下麵樓層的人也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知道老師為了救學生被喪屍咬了,跳樓自殺,一個個抹著眼淚。


    整個學校都是一片悲傷,學生的赤子之心最動人,差點就要感天動地了。


    三個修者處理完了喪屍,都圍到了屍體身邊,老者歎氣:“真是可敬可佩的好老師。”


    手上出現一撮火焰,將屍體化成了一抔骨灰,憑空變出一個陶罐來,將骨灰裝了進去。


    末世死的人不能土葬,否則不是被蟲子吃掉就是被喪屍拖出來吃掉或者變成喪屍,能這樣幹幹淨淨地死去算是不錯的歸宿了。


    林可卿在翻身跳樓的瞬間離的體,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屍體上時遠遁,遠遠地迴頭卻看到那個年輕的修士男孩正看著她,眼神清澈,笑容淡淡,仿佛真的看到她了,卻沒有說什麽。她報以微笑,乘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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