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老大已經嚇的麵色慘白,鄉下就是這樣,誰家有點什麽事,立馬就能傳遍整個村子。他自以為自己做的嚴謹,但是很多村人不是沒看見,隻是沒有好處,又念及是一個村的,不出來揭發他罷了。現在有樂宛說的十塊錢在前麵吊著,這一個個的,記性都好的不得了。


    這時候清水大隊的書記也來了,撥開人群進來。


    “怎麽了?”


    立馬就有熱心人七嘴八舌的把事情複述了一遍。


    書記扶著額頭,真是一天天都不消停。


    “王老大,這姑娘說的你認不認?”


    王老大被架在火上烤,不認吧,又怕查出來之後罪加一等。認了吧,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要吃槍子。


    王老婆子看自己兒子被逼到絕境,索性耍起賴來。往地下一坐就開始拍著大腿哭。


    “哎呦我的娘啊,沒有活路啦!小輩欺上門來要逼死老的了!”


    “老天爺啊,現在世道變了!親外孫女都不認舅舅不認姥姥了啊!怎麽不叫我死了呢!省的被自己外孫女逼死啊!”


    樂宛好整以暇的看著耍賴的王老婆子。


    一旦耍賴的看對方沒有因為自己的耍賴顯出焦躁的一麵,那無賴勁就免不了打了兩三分折扣。


    王老婆子的聲音也逐漸小了,因為樂宛根本就不帶搭理她的。她的哭鬧毫無價值,反而成了笑柄。周圍的人都麵帶嫌惡的看著她指指點點,打定主意往後少跟這家人來往。


    樂宛對旁邊的書記說:“王老大意欲賣掉我妹妹是板上釘釘的事,但是沒有成功。”


    王老婆子和王老大都豎起耳朵,萬分希望樂宛能給他們求情,隻要能不被公安抓走,讓他們賠錢也願意的!


    “但是買賣人口這事性質惡劣,希望你們大隊上能夠給予正確的處罰。”


    “還有就是我媽當時拿了家裏的東西送到娘家來,現在這些東西我也不要了,就隻要王家補給我二百塊錢。”


    書記心裏讚歎一聲,這姑娘說讓大隊上給予處罰,意思就是這事不再往上捅了。不管怎麽說,買賣人口這樣性質惡劣的事,雖然沒有成,但真要往上捅,領導能對自己大隊有好印象?自己也吃不到好果子。但是與此同時樂宛也說了要二百塊錢,可見是自己隻要促成這個賠償,這姑娘往後應該是不會再提起這件事。


    他轉頭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王老婆子:“行啦,一大把年紀了,還敢幹這樣的事。有臉幹沒臉認,還耍賴,要不要臉?”


    “趕緊的,把二百塊錢拿給人家。你們家老大的事,今天晚上咱們開大會處理。”


    王老婆子一聽二百塊錢就恨不得厥過去,自己哪兒來的二百塊!這小丫頭片子,張嘴就是二百,不怕噎死自己!再說,誰見著王桂花拿迴來的東西了?王桂花自打前幾天去了城裏之後就再也沒迴來過!


    王老大扯住老娘,不讓她再鬧。大隊開大會處理已經很好了,沒有鬧到公社去。真要是鬧大了自己說不好就要下放到勞改農場去了!樂宛這一出,擺明是告訴他,讓他花錢消災,拿二百塊錢換個平安。


    他使個眼色,他媳婦就趕緊進屋去扒老太太的私房錢。


    家裏五個男丁,都是能下力氣的人,每年的收入都是老太太收著的。她把錢都藏在自己枕頭裏,家裏幾個媳婦都知道。


    老大媳婦去拿錢的功夫,其他幾房都有點不滿意,家裏人一起掙的錢,怎麽就非要拿出去給老大擋災?


    樂宛冷眼旁觀,自己走了之後,估計王家得熱鬧好一陣了。本身她就沒有打算往上捅,畢竟隻是意圖買賣,沒有達成。就算處罰,充其量就是把王老大關上幾年,王老大要是進去了,王老婆子就更煩人。還不如一次性給他們打怕,拿點錢迴來,順帶壞了他們名聲。再加上王桂花都已經改嫁了,往後都不算正經親戚了,沒必要跟他們死磕。


    老大媳婦拿出來一疊毛票,遞給樂宛。樂宛數了一遍,直接拿出來一百塊。


    “剛才我說的話是認真的,剛才幾個大哥大嫂的仗義執言,我也都記在心裏。答應大家的我也不會忘記,這是一百塊錢,剛才那幾個大哥大嫂,一人十塊!多的就捐給你們村裏的困難戶。”


    有這一百塊錢打底,往後就算王老大顛倒黑白再來倒潑髒水,自己就能立馬給他抽迴去!


    旁邊的人都驚呆了,怎麽還真給啊!那可是一百塊!


    本來因為樂宛拿了二百塊錢有些微妙的不爽的人都歇了,人家那哪裏是過來訛詐?分明就是來給自己弟妹討公道,勇氣可嘉,做人大氣!


    拿了錢的人對樂宛百般的感謝,順帶著就更唾棄王家人,夠不要臉的,想賣人家妹妹。


    王老大更是麵色如紙,這下子徹底完了。拿了錢的人少不了就往外宣傳,往後自己再想翻盤,有這些人在,也沒辦法推倒今天說的話了。


    跟著就膽寒無比,自己這個外甥女真的不是個省油的燈。可恨自己糊塗油蒙了心,非要去算計她。現在被倒打一耙,訛了錢還壞了名聲,更不要提自己還得挨批,往後幾個孩子的婚事都要作難。


    王老太太本來看她拿了二百塊錢就心疼的差點撅過去,這時候又看她不是自己的錢不心疼,直接就散了一百塊出去。周圍拿了錢的臉上喜色都遮不住,王老婆子恨得嗓子眼發緊,目光兇狠的盯著樂宛。


    樂宛大獲全勝,喜氣洋洋。挑釁的看了王老婆子一眼,就這一眼,就把王老婆子給刺激的暈了過去。


    王家其他幾房迅速圍上來,中間幾個婦女還想攀扯樂宛氣暈老人,結果還不等說話就被王老大製止住。


    王老大這人雖然心術不正,但比起老娘他有個出色的優點,就是有眼色。現下好不容易用二百塊錢把樂宛打發了,再攀扯幾句把她惹急,小心她真敢去公社告自己。


    樂宛心滿意足的走了,留下王家人一地雞毛。


    出了王家她也不著急走,特地繞路去了一趟洪山大隊,趙麗娟既然把王桂花弄迴來給自己添堵,自己就不能給她添堵?


    她問了一圈人,順利的找到趙麗娟親媽趙小滿的住處。


    有人上來問她,她就說自己在城裏受到三嬸趙麗娟的照顧,這次是恰巧下鄉辦事,順便來看看老太太。


    趙婆子看見一個陌生人到家裏來還比較吃驚,王老婆子跟樂建山還有點香火情,那幾年也偶爾見過樂宛幾個弟妹。但趙婆子被趙麗娟嫌棄的不行,這些年就沒進過城,根本就不知道樂建水家是個什麽構成,自然不認識樂宛。


    樂宛大方的拿出來十塊錢,哄趙婆子:“趙奶奶,這是我孝順你的,你可要收好。”


    趙婆子看見錢就走不動道,趕緊接過來。


    “哎呦呦,你來看我老婆子都夠有心了,怎麽還帶錢來呢?”


    樂宛也說得很真情實感:“那可不是這樣說。我三嬸對我可好了,去年我爸沒了之後,我三嬸就經常上家裏來,每次都沒有下過五塊錢。還老是給我們送肉送精糧。”


    “巧克力您知道吧?是一種外國糖果,黑乎乎的,有苦有甜,三嬸就從妙妙那裏勻出來給我了幾塊。那個好吃啊,我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糖。”


    “還有火腿腸,說是可難買了,我們全家都沒吃過。也是妙妙平時的零食,三嬸給我們送了些,我都舍不得吃。”


    “還有兩個表弟,平時也是每天牛奶雞蛋的,長的比我都高。”


    ……


    剛開始趙婆子還聽得開心,但是越聽越不對味,怎麽每次趙麗娟迴來,就是兩三塊錢加上一塊肉或者一包糖,要麽就是十幾個雞蛋就打發了自己?


    聽聽樂宛說的,她家那個丫頭片子又是巧克力又是火腿腸的,兩個男娃都快成年了還每天牛奶雞蛋的。自己這個老人反倒是成日吃糠咽菜,連個葷腥都難見到。


    樂宛這時候說的口幹舌燥,看了看天色就趕緊告辭:“看我,一說話就忘了時間。趙奶奶我得迴去了,你可要保重啊。”


    然後就仿佛難以啟齒一樣看了一眼趙婆子簡陋的屋子:“我迴去也跟三嬸說一說,您這……唉,平時還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趙婆子心酸的不行,不是樂宛來自己還不曉得,原來姑娘在城裏過的是這樣的好日子。她吃香喝辣,把自己留在窮鄉僻壤受苦受罪。


    每次來還要裝模作樣的抱怨,說城裏生活困難,家裏隻有樂建水一個人養家,如何如何的不容易。


    屁!不容易她還能把閨女養那麽嬌?不容易她還能每次上樂宛家出手都五塊錢?


    合著自己這個老娘還不如她婆家一個侄女,每次給自己那三兩塊錢,根本就是打發叫花子呢!


    這一刻,趙婆子根本就想不起來自己閨女搪塞自己那些話了,趙麗娟總是跟她說,等到自己在城裏站穩腳跟,有了個工作,家裏日子好過了就把自己接到城裏去享福。怎麽現在還不算好過嗎?聽聽,三天兩頭的吃肉,出手就是五塊十塊,每天都有雞蛋牛奶。神仙日子都不過如此!


    到了晚上,趙婆子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外頭月色映著斑駁的土牆,屋子裏破破爛爛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趙婆子在天亮起來之前終於下定決心。


    進城!


    她要去享閨女的福!憑什麽樂建水他哥家就能沾光,自己這個正牌丈母娘就得窩在鄉下過苦日子!


    ****


    解決了兩個大麻煩,樂宛隻覺得神清氣爽。


    到了晚上,她把兩個睡眼惺忪的妹妹薅起來。一百塊錢分兩堆,一人一堆。


    樂果和樂梵還不知道姐這是幹嘛,先被眼前的數目嚇了一跳。


    “姐你這是幹嘛呀?”


    樂宛揉了揉她倆的頭發:“就算這次王桂花和王家都沒有成功,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委屈了你們。這錢是從王家那兒要來的,王家一聽我要把他們意圖買賣人口的事捅出去就害怕的不行,賠了我二百塊錢,其中一百散給他們村裏的人了,為了咱們後頭能過個安生日子,不得不這樣。這一百,就當是王家給你們倆的賠禮。咱們拿了錢,往後跟他們再也沒有關係。”


    樂果含著眼淚就要把錢推迴來:“我不要,姐,你拿著給家裏改善生活吧。”


    樂梵心裏也感動,但還是嘴硬:“家裏都快揭不開鍋了,我們捏著錢又不能生錢,有啥用?”


    樂宛堅定的把錢塞到她們手裏:“我知道你倆不是那種拿錢就胡花的人,這也是你們該拿的。”


    “往後記得,不管別人把不把你當人看,你得把自己看的很金貴。別說五十一百,就是成千上萬,也不能給自己設置價格。咱們自己是無價之寶,別聽那些人說的,什麽女孩就應該如何。你倆現在有五十,往後就能把五十變成五百,五千,五萬……別指望嫁了人來提高身價,你自己有能耐就是千金難求。”


    一席話說的兩個女孩都是熱血沸騰,本來因為要被親媽賣掉的那點陰影也隨之而散。親媽不心疼她們就算了,姐說她們是無價之寶,她們就是無價之寶。


    *****


    日子逐漸平順起來,加上托兒所許阿姨前段時間的仗義執言,樂宛也終於擇定了自己的副手——她從方工那裏把許小慧要了過來。


    許小慧雖然是個高中畢業生,但樂宛沒有打算讓她上來就直接做校對,而是讓她從材料中心幹起。先把材料摸熟了,對票據和文件有點認知之後,自己再教她怎麽去梳理思維。


    許小慧激動的臉色通紅,廠子裏誰不知道樂宛往後差不了,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校對中心的職位呢。又能坐辦公室,又能學到東西。


    她媽許阿姨也為女兒高興,不停的囑咐她要好好幹,跟著樂主任多學多看。在托兒所裏,對樂宛幾個弟弟更是關懷備至。


    樂宛選許小慧也不是為了幾個弟弟,畢竟下麵人隻要不笨,該學會的東西也就是早早晚晚而已,主要是得心正,得能坐得住。


    許小慧看上去就老實,許阿姨也為人忠厚,下屬嘛,省心就是最大的優點了。其他的自己就慢慢教。她想往前走,就不能一直把校對的活全攬在自己一人身上。忙不說,連請個假都困難的要死。


    樂宛這邊一切順利,另一邊的趙麗娟顯然就沒有這麽快樂了。


    她老娘,趙小滿,背了一個大包袱進城來了。


    趙小滿裹過小腳,走路又慢,家裏的東西個個都不舍得扔,整整收拾了快半個月才把東西全都歸置完,賣東賣西最後得了一百多塊,最後收拾了一個一人高的大包袱。


    她把錢細細的縫在自己的褲頭夾層裏,背上大包袱,找了個隊上的驢車把她送進城。


    一進城她就懵了,不曉得自己閨女住在哪兒。但是好在她知道女婿是化肥廠的。於是就背著大包袱上化肥廠門口去蹲。


    她上了年紀,又裹過腳,背著大包袱在大夏天走了好長的路,整個人頭發亂蓬蓬的,衣服破破爛爛,背的包袱上也打著補丁。


    往門口一站就很引人注目,這年頭熱心人多,馬上就有好心人上來問她找誰。


    趙小滿上次進城還是當丫鬟的時候,算起來也快二十年了。城裏的變化讓她不敢認,更不敢立即就把鄉下那套做派拿出來。


    她可可憐憐的說:“我是來找我女婿的。你們認識我女婿不?他在化肥廠幹工作。”


    旁邊還真有化肥廠的工人。


    “你女婿叫什麽啊?”


    “叫樂建水,我閨女叫趙麗娟。”


    立馬就有人答應:“建水啊,我知道建水,我去給他說一聲。你等著哈。”


    趙小滿喏喏應聲,蹲在地上。


    旁邊的人都有點微妙的感覺,樂建水在外表現的一直很好,趙麗娟也名聲不差。化肥廠誰說起來這一家子都隻有豎大拇指的,都說這家子是厚道人,領導們都看重樂建山的很,老是誇他為人忠厚,是個穩重人。


    在外頭那麽光鮮的樂建水,怎麽他丈母娘穿成這樣破爛?還背著大包袱,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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