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元拱手領命,他組織了一下語言,慢慢說:“……那個小男孩,有些麵善。”


    劉元說得含蓄,但趙徵紀棠一下子就聽明白了,趙徵霍站起來,“是誰?”


    他神色聲音一下子變得極淩厲。


    “你說。”


    紀棠安撫:“沒事,你別緊張,大膽說出來。”


    劉元肯定是第一個見那小男孩的,但他說麵善,隻能是他曾見過那和男孩輪廓極相似的大將!


    劉元咽了咽,放輕聲音:“屬下瞧著,那男童眉眼之間,與杜將軍頗有幾分神似。”


    誰?


    杜將軍。


    杜藹。


    就是昨日剛挑戰了四皇子趙虔,給新來的三萬魏軍一個狠狠下馬威的那個杜藹。


    昔日皇太子視之為股肱的、在池州戰場上與之同謀同戰甚至同宿過的,先帝托孤遺臣、左英武大將軍杜藹!


    第52章


    書房一下子安靜下來。


    劉元有些不安,舔舔唇,補充:“這隻是屬下一人之見,並無任何佐證。”


    “後續的,還要柴統領迴來才知。”


    柴義和劉元兵分兩路,那男童迴家後,有人接過他的書籃把那個紙團取了出來,然後重新裝筒蠟封,之後一個外麵普通卻身手矯健的仆役出了宅子,出了鎮子後火速離去。


    劉元迴來上稟主子進展,而柴義則悄悄綴著那仆役去了。


    接下來的事,還要柴義迴來才知。


    但柴義迴得非常快,劉元迴來後不到一個時辰,他後腳就迴來了。


    速度這般地快,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那名負責傳遞最後一段的仆役,目的地也是上雒城。


    而杜藹,恰恰就正在這上雒城郊的三軍大營。


    紀棠一聽說柴義迴來了,心裏就一沉,和趙徵對視一眼,趙徵沉聲:“馬上叫進來。”


    一天一夜奔波,柴義濕透的衣服都差不多幹透了,隻剩束袖護腕處顏色微深,他向來束得一絲不苟的黑發有些微亂和塵土,隻神情卻比以往每一次所見都要凝肅。


    柴義跪地,稟:“卑職隨此人一路疾行往南,抵達上雒城郊三軍大營。”


    “此人手上之信,通過後勤兵之手轉近衛,最終送至杜藹杜將軍之手!”


    室內落針可聞。


    紀棠咽了咽,許久,才聽見趙徵沙啞的聲音的響起:“杜藹。”


    “好一個杜藹。”


    他聲音暗啞又平,仿如暴風雨的前夕,驀“鏘”一聲長劍驟出鞘的短促銳鳴,趙徵霍地站起,餘光銀芒驟閃,“哢嚓”一聲利刃入木的重劈悶響!


    “轟隆”一聲巨響!


    趙徵提劍將麵前那方掌厚的的長條紫檀木案重重一劈為二!


    兩截斷案直接被震飛一丈,“轟隆”一聲落地,茶盞飛濺香爐滿地,紙箋嘩啦啦紛飛滿屋。


    趙徵額角青筋暴突,站在飛揚的紙箋中一動不動,雪白的宣紙,他雙目泛著一種猩紅的赤色。


    ……


    營房裏死寂一片,隱約聽見遠處校場傳來的演練吆喝聲,夕陽餘暉殘紅,有軍靴落地的遝遝聲往這邊行來,一片寂靜中,顯得格外沉而清晰。


    是柴興。


    日間說過的,趙徵會與眾將一起巡察夜演。這將是戰前最後一次磨合操演,前方的營寨已經築好了,明日一早中軍將開赴前線。


    另外,大戰未正式開啟,但哨報已白熱化。哨馬頻繁進出上雒城和大營,諸將至少每兩個時辰去議事大廳看一次。


    時間也差不多了。


    夕陽西下,整個上雒大營乃至蒼穹原野都浸染在一片暗色的纁紅之中,趙徵走得很快,軍靴落地遝遝沉重而急促,一下下落在校場夯實的褐色土地上。


    他身後簇擁著柴興鍾離穎侯忠嗣以及杜藹薛誌山等大小武將。


    “磨合尚可,等上了前線打幾場試探戰就差不多了!” 杜藹說。


    趙徵站定,他站在高台上,看各營收攏兵士,正有序迴營,篝火和殘陽的紅光映在他左半邊側臉上,寬額高鼻,眼窩下一小片昏色暗影,一動不動。


    趙徵轉身,視線掠過柴興身後的侯忠嗣,慢慢移到杜藹臉上。


    杜藹身材魁偉,四旬出頭的年紀,一身玄黑精鐵鎧甲,同色將氅迎風獵獵,濃眉大眼,寬額闊口,國字臉型,征戰沙場多年練就錚錚鐵骨之色,說話如自胸腔而出,人如其聲,似其顧盼,極威猛極具威勢。


    趙徵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杜藹。


    那時候,對方是父親麾下一員小將,極勇猛善戰,父親極之賞識,屢屢提拔,最後杜藹以不足三旬之齡,躋身齊州軍中的第一階高階將領,和鍾離孤柴武毅呂衍一樣,成為父親的心腹級別大將。


    這麽些年,趙徵見過無數次父親與杜藹君臣相得,甚至杜藹繼妻還是父皇給保的媒。


    杜藹無數次跪在父皇麵前聽令,父皇垂死前,他曾立誓輔助皇太子,在皇太子駕前效死!


    其聲錚錚,那如洪鍾般的渾厚男聲一如今日,恍惚猶在耳邊,然而,他卻早已背叛他的誓言!


    趙徵手動了動,撫上腕上那串染血的沉香木念珠,他說:“杜將軍所言極是。”


    ……


    紀棠站在寨牆下的背光處望點將台。


    趙徵已率先離去了,台下的將軍們交談幾句,正四散而去。


    此時夕陽落盡,暮色籠罩大地,紅紅的篝火燃燒起來,士兵迴營的腳步聲,校尉的隱約吆喝聲,篝火閃爍,紅紅黑黑,光影明滅,一張張或熟悉或陌生的臉。


    她站了好一會兒,直到眾人散盡,點將台下沉寂下來,她才迴神,轉身離去。


    迴到營房,剛轉過趙徵的書房房門,就見他背對門口坐在窗畔矮榻的炕幾一側,正低頭看著手裏一串深褐色的沉香木手串。


    難為他了,反才和杜藹麵對麵,兩人相距不過兩尺,趙徵甚至能清晰看見對方眉眼每一寸吧?


    之前由於不方便,和對皇兄遺物珍而重之的緣故,趙徵把那掛沉香木念珠小心地收起來了。


    親自選了個小紫檀木匣,小心翼翼收在裏麵,然後密密收進他的行囊最底部。


    可今天他又把它拿出來了。


    “阿徵?”


    紀棠輕籲一口氣,調整一下表情,露出一個很輕鬆的微笑,抬腳進了門檻。


    趙徵迴神,轉頭看她。


    紀棠原本想問他晚飯吃了沒的,卻發現他臉有點紅,眉心立馬一皺,伸手碰了一下,果然微微發燙。


    “你發熱了,藥喝了沒?”


    八月中旬,氣溫開始徹底入秋,趙徵每逢這種時候,總要舊傷複發幾次。


    “喝了。”


    “很疼嗎?”


    他搖搖頭:“還好,比上次好多了。”


    一燈如豆,隻有兩人,趙徵眉目少了在外的剛強冷戾,多一絲脆弱和委屈。


    因為她給的支撐,她的憐惜,趙徵在她麵前不自覺就會生出幾分難過和委屈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像個未滿二十的少年人。


    他曾覺這是軟弱,不好,他不喜歡。


    但她說,人當然會有柔軟的一麵啊,又不是鐵水鑄的,正常得很,這是好事兒。


    她說弦繃久了會斷,適當鬆一鬆才能長久。


    於是他就放縱自己繼續下去。


    趙徵深恨且冷,情緒激烈翻湧過後,心口沉甸甸的,既憤又悲,他仰臉看著她,低低:“阿棠,我背疼,你給我搓搓藥好不好?”


    他唯有在她身邊才能汲取到溫暖。


    在這個充滿恨戾悲傷的夜晚,他想她留下來,靠近她,再靠近一點點。


    他眉目流露幾分脆弱,麵龐帶有淡淡的燒紅,眼神中甚至還有幾分祈求,紀棠心疼他得很,哪可能不答應?


    “好,你先趴著,我去取藥油。”


    趙徵把鐵甲卸了,趴在短榻上,紀棠把所有門窗都關上了,阻隔了中秋已冷的夜風。


    她雙手搓熱藥油,半跪在短榻上,給他搓了小半個時辰,搓得出手心滾燙一頭熱汗,然後起來的時候,發現趙徵把她的衣擺壓住了。


    他趴著闔眼,一動不動。


    紀棠沒有驚醒他,敲了敲窗門,悄聲叫高淮端水進來洗了手,然後坐著翻看處理起剩下的手頭的公務。


    看著看著,她眼皮子也有些沉,紀棠昨夜半通宵,入夜坐下就有些發困,她靠著引枕,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兩人一趴一靠,陷入淺眠。


    趙徵動了動,蹭了蹭她的手,慢慢靠近貼緊她,蜷縮在她身邊。


    他睜眼抬頭看她一眼,闔上,沉沉睡了過去。


    ……


    趙徵將一切深深斂在心底,表麵並未讓人窺出端倪。


    唯一大致知悉的,就隻有沈鑒雲。


    沈鑒雲是首席軍師,事關軍中,而且他和馮塬乃至馮塬身後的皇帝也不可能勾結聯通。


    於公於私,趙徵都會告知他此事。


    “侯忠嗣?杜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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