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沒讓他們聲張,想了想,迴屋提了一小壇子桃花酒,才順著高淮給她搬的木梯子爬上去。


    “阿徵。”


    趙徵躺在屋頂上,雙手枕在腦後,不知在想什麽,她上來都沒發現。


    她喊了一聲,他才迴神,迴頭一看,他要翻身坐起過來帶她,紀棠卻提著那個漂亮的青花小壇子,又輕又快踩在瓦筒上跳過來了。


    輕盈穩穩,沒踩爛一塊瓦。


    她也學著他那樣,翹著腳躺在瓦頂上,這般傾斜躺著,可以看見漫天的繁星。


    秋日,星星感覺格外近,在這個沒有汙染的古代,星星極亮極多極閃,漫天的星河,一條銀帶在延伸至遠遠的無盡頭。


    “看星星呀?”


    她興致勃勃仰頭瞅了幾眼,露齒一笑。


    趙徵情緒不高,扯唇笑了笑:“嗯。”


    “這是什麽?”


    他提了提那個青花壇子。


    也就紀棠了,能讓他勉力讓自己看起來興致高一些,去主動和她說話。


    “桃花酒啊!”


    紀棠嘿嘿笑了兩聲,拔開酒壇小口的那個裹紅巾的木塞子,一陣淡雅清香和酒香就溢了出來。


    有點熟悉,是沈鑒雲釀的。


    趙徵有些訝異,她居然沒忘順一點桃花酒迴家嗎?


    紀棠得意地笑。


    “屋頂看星星,怎麽能沒有酒呢?”


    她直接舉起壇子,喝了一口,然後遞給趙徵,趙徵接過來,也仰頭灌了一大口。


    花香淡淡,入口淳綿,清冽的酒水順著喉管往下進入胃袋,沒多久,腹部就熱了起來。


    沈鑒雲這桃花酒,滋味悠長,入口不覺,後勁卻甚大,不一會就像有團小火在不疾不徐滾著。


    胸腹暖了,四肢也不覺得冰涼,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趙徵也就不知不覺從之前的情緒裏走了出來。


    “阿棠。”


    他喃喃,她總是這樣的。


    趙徵慢慢靠著她的肩,許久,他輕聲說:“為什麽這些人總會這樣?”


    為什麽不知道一點點感恩呢,他的祖母和兄長這麽好,救了他們全族性命,也從來沒薄待過他們一絲一毫,為什麽就是不知足呢?


    大怒大憤過後,情緒沉了下來,趙徵眉眼幾分鬱鬱。


    說吧,把心裏的事都說出來!傾訴是很重要的,傾訴是排解情緒的一個很有效手段。


    “也有好的啊。”


    “看看柴興,還有柴義,孫承玹黃漢他們,都是很好的。”


    她拍拍他,“害群之馬,駑劣之苗,哪裏都有,不過啊,總體還是好的比壞的要多許多的!”


    紀棠把酒壇子接過來,自己喝了一口,又遞迴他手上,和他肩並著肩,躺在屋頂看星星。


    “阿徵,你看!”


    “那是北鬥星,那是天樞,那是巨門,還有瑤光!……”


    兩人靜靜躺了好一陣,紀棠注意力迴到頭頂的星星上,她伸手一指,興致勃勃點著。


    趙徵順著她手勢看過去。


    他在屋頂躺很久了,卻也就這會兒才真有把注意力放在這漫天星海之上。


    “小時候啊,我阿爹告訴我,人死了之後,就變成天上一顆星星了。”


    想起小時候的事,紀棠露出一絲微笑。那時候她爺爺去世了,爺爺特別疼愛她,她心裏超難受,哭了很久,哭得嗓子都啞了。


    她爸平時粗魯得很,是個典型軍旅漢子,說話聲音響得像打雷似的,得了個嬌嫩的小閨女連嗓子都不敢放開說話,看她一想起爺爺就默默流淚急得不行,最後抱她去庭院看星星,想出了個老掉牙的法子哄她。


    她一邊抽抽噎噎掉著金豆子說“爸爸騙人”,一邊又摟著父親的脖子眼巴巴瞅著天上的星星。


    不過那時候城裏環境差,星星比現在少得多了。


    紀棠露出一抹懷念的笑,她想起了自己的親人,她性格開朗知道家人安好並沒有過分傷感,但其實過往的一切都的篆刻在她的記憶裏。


    逶迤流淌,恬靜安寧。


    我會過得很好的,你們別擔心!


    她已經漸漸適應了這裏的一切,她在這裏有小夥伴,有好兄弟有好朋友,大家一起打打鬧鬧,她不知不覺已經慢慢融進去了。


    “他們一直都在的,這會正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嘿,你說人這麽多,他們也不知混得好不好,有沒混上個一官半職,……”


    她的聲音很輕緩,像一泓清澈見底的潺潺溪水,安恬清澈,說著說著,又漸漸變得活潑起來,帶著一絲促狹輕快的笑意。


    趙徵靜靜聽著,一眨不眨看著天上的星子,又漸漸移到她的臉上。


    她在看星星,他在一瞬不瞬看著她。


    星河燦爛,星光柔和,銀色的光輝灑在她的麵龐,為她的側顏鍍上一層輕柔的銀色光輝。


    他有些看癡了。


    他慢慢想,他應還算是幸運的。


    命運雖給了他極多極多的苦難,卻到底沒有徹底拋棄他,讓他遇上了她。


    過往的恨仇苦難已鑄成了,但他的未來還有她。


    趙徵看著紀棠,看月光下的姑娘變戲法的從懷裏取出一包桂花糕,自己捏了一塊,見他沒動,又拿起一塊塞到他嘴裏。


    嘴裏甜絲絲的,徹底衝去酒後的苦澀,他咬著桂花糕,瞧著那翹著腳丫的身影,終於忍不住露出一絲淺笑。


    還好,他還有她。


    上天沒有薄待他到底。


    心坎缺失的那部分被填滿了,脹脹的,就連那種一直因仇恨產生的戾意和焦灼都無限變輕,在這個隻有兩個人的屋脊上,他終於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寧。


    趙徵的心情終於變得好起來了,這才感覺腹中饑餓,他伸手去撚她手裏的桂花糕,兩人低聲私語,分食完了那一包桂花糕,又看了很久的星星,才從屋頂上下來。


    以至於柴義求見,稟已審得李賢所知的最大的一個上遊人物時,也沒怎麽影響到趙徵的情緒。


    他伸手把紀棠扶下來,高淮已屏退院內一切人等,包括他自己。


    趙徵看一眼跪地的柴義:“誰?”


    柴義頓了頓,半晌,他說出一個人名。


    “侯忠嗣。”


    紀棠瞪大眼睛:“你說誰?侯忠嗣?!”


    第50章


    趙徵表情沒什麽變化。


    紀棠卻驚掉了下巴,她最後一級木梯踩錯步,差點一個趔趄摔了個屁股墩。


    趙徵一伸手托住了她,皺眉斥道:“小心些,什麽事不能下來再說嗎?”


    這可是個木梯,這麽踩空摔一跤,這斜靠的木梯保管兜頭就砸下來的!


    就這還說他呢。


    這不是太吃驚了嗎?


    紀棠訕訕衝他笑笑,跳了兩下趕緊把岔進木梯的另一條腿抽出來,注意力立馬就迴到柴義身上。


    “有沒有搞錯了?怎麽可能是侯忠嗣?!”


    侯忠嗣,從樂京出來,就跟在趙徵身邊了。


    甚至乎,最開始“失蹤”的趙徵選擇迴朝的時候,選擇聯絡的就是他。


    因為他是柴氏家將出身,早年因戰況緊急而對方違抗軍令,曾越級斬了趙元泰的親弟弟。


    趙元泰就一個同胞弟弟,他父親廣納姬妾兒子多達三十幾個,宅鬥比九龍奪嫡還厲害,他母親隻是一個舞坊伶人,卑賤無依靠還死得早,屬庶子中最底層的最底層,從小稍體麵些的仆役過得都比他好,兄弟兩人相依為命長大的。


    侯忠嗣不斬對方令不行,全軍覆沒迫在眉睫,他斬了,也就和趙元泰結下了死仇。


    照理說,誰都可能去暗通皇帝,唯獨他不可能。


    出於這一點,當初趙徵幾番思量後,才選擇聯係的他。


    也確實沒出岔子,當時侯忠嗣一得訊立即飛鴿傳書通知鍾離孤柴武毅,然後急急忙忙趕到碼頭迎候他。


    由於有這段淵源,趙徵謀劃就藩成功之後,挑人的時候柴武毅就直接把他和次子柴興一起給了趙徵。


    侯忠嗣一直跟在趙徵麾下,演軍、剿匪、出戰山南、上雒破釜沉舟,一直衝鋒在第一線,表現非常好的,屬如今趙徵的得力幹將。


    綜上原因,紀棠才覺得不可置信,侯忠嗣有問題?會不會搞錯了?


    “會不會……”是李賢故意攀咬的?


    或者熬不住刑隨便說一個?


    但話說到一半,紀棠又住了嘴,柴義可是行家,他來稟趙徵,那肯定是判斷對方應不是這兩種情況。


    逝者已矣?大局為重?為了拿下皇太子趙徵兄弟,皇帝不計一切代價發展所有能發展的暗線?


    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果然柴義稟:“李賢熬刑三天,今日開始斷斷續續招供,但據屬下觀察,此事,李賢不似胡亂攀咬。”


    一開始李賢招的是他的傳訊方式以及幾個下線,就住嘴不再說,後來柴義加大刑訊力度,他終於熬不住,開始吐口曾經聯係過和影影綽綽知道的上線。


    李賢這身份,說重要那也重要,但最重肯定輪不上他,推測他應算處於這張暗線網絡的中層偏上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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