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棠後背還疼著,趙徵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鮮血淋漓,兩人互相拉著,發足狂奔。


    紀棠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跑這麽快!遠遠的,她望見的奔湧的水域和碼頭,最近的一個小碼頭,就拴著幾條小船。


    可就在這時,噠噠馬蹄聲疾且急!!


    頭一波的追兵追上來了,披甲執刃,打馬急追!!


    最後一躍要跳上碼頭的一刻,腳底一陷,紀棠被絆了一下,直接脫手撲在水裏。


    而趙徵借著狂奔的力道,一衝躍起跳上船,大驚迴頭!


    “噠噠”緊隨其後的追兵先頭部隊已衝了上來,紀棠一瞬陷入包圍之中,她一翻身躲過長刀重劈,趕緊跳起,迴頭,正好和趙徵目光對上。


    他已經站在小船上了,隻要一斬纜繩,水流湍急奔湧,他就能立即脫身。


    紀棠靈活一跳,翻身躲過迴頭看了一眼,大兄弟可別自己跑了啊!要這樣姑奶奶以後再搭理你就跟你姓!


    他沒有。


    趙徵並未獨自逃遁。


    他低頭看了纜繩一眼,腳尖一點,跳了迴來。


    玄黑長靴重重跳下碼頭,一手持劍,他踏著水花,直奔紀棠而來!


    第11章


    他沒忘記絕境中她伸來的一隻手。


    重重圍困她沒扔下他。


    他又豈能拋她?


    趙徵一躍而下,耳邊遝遝馬蹄聲急促如鼓點,泱泱火光正在迅速逼近,在弓弦拉緊的“咯咯”聲中,他硬提了一口氣,騰身衝天一躍,劍光暴漲,最前鋒的五六名追兵躲避不及,“啊”慘叫一聲,捂住咽喉。


    重重栽倒馬下!


    “嘭”一聲水花飛濺!


    “走!”


    他喝一聲。


    紀棠抬頭衝他一笑,眼睛很亮,他拉著她的手,兩人掉頭飛奔躍上碼頭,撲落小舟。


    “嘣”一斬,纜繩應聲而斷!


    陡然收窄的灞水河道水流極為湍急,幾乎是馬上,滂湃的江水就將小船衝了出去!


    “嗖”一聲嗡鳴,漫天箭雨,兩人立即趴下。


    騎兵一扯馬韁,飛撲出去,隻湍急水流速度卻極快,眨眼已將小船衝出了十數丈,膘馬嘶鳴,四蹄離地飛起,重重落下,卻堪堪撲了個空。


    眼睜睜看著小船越衝越遠,片刻沒入迷蒙江霧,夜色中再看不見。


    “媽呀,總算甩掉了。”


    不過現在還不算徹底安全,小小的舟船正在奔湧的河水中急速打轉,紀棠趕緊抄起船槳。


    好不容易才到這,最後一哆嗦可不能翻船啊。


    好在也沒真這麽倒黴。


    大約是否極泰來,雖幾番急湧驚險,但最後堪堪順利渡過,一夜遠去愈百裏,至天蒙蒙亮,已進入岱州地界。


    ……


    越過連綿山嶺,江麵寬平開闊,根部蒼綠上端枯黃的茂盛蘆葦和長草籠罩在清晨的霧靄之中。


    兩人商量幾句,決定在此上岸。


    不過在此之前,得先找個合適地方處理了這船。


    直接栓了當然不妥,順流而萬一很快被卡了反而暴露行蹤,藏吧,紀棠左看右看,也沒什麽好的隱藏地點。


    最後趙徵說:“鑿沉吧。”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紀棠在船上翻了翻,最後在一個很不起眼的帶鎖工具箱裏找到把鎬錘。


    沿著江邊找了一個水較深的區域,紀棠顛了顛鎬錘,錐頭向下,舉起重重砸了幾下,把船底砸破一個洞。


    兩人跳上岸,紀棠迴身用力一推,把小船推了出去。


    小船晃悠悠往外飄,用不了多久,就會沉沒。


    秋風颯颯,有些涼,紀棠一頭汗,脫力往草地上一坐,累死她了。


    連續兩晚沒合眼,感覺骨頭都“咯咯”響,不過身體累歸累,她精神卻極亢奮。


    就是高興的。


    “咱們總算出來了!”


    終於成功衝破包圍圈了,能不高興麽?


    再有一個,趙徵沒自己跑,他選擇了迴頭救她,讓紀棠好心情一直持續到現在。


    還不錯嘛,總算沒辜負她風裏來雨裏去的,好評!


    紀棠盤腿坐好,衝身側的趙徵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她臉上一道道的,眉眼卻極燦爛,衝他一笑,白生生的牙齒彎彎的眼,笑容熱烈得如旭陽初綻。


    趙徵一直飽浸仇恨的心難得鬆了鬆,反應過來,卻又隨即憶起已逝的父兄祖母,他們也曾經綻露過這樣的笑臉。


    一顆心不禁苦澀,但他打起精神,牽了牽唇:“嗯。”


    劫後餘生的此刻,麵對這樣的紀棠,他並不願意流露苦澀去影響她的情緒。


    紀棠心情好,一邊說話一邊打量周圍環境,小船飄到江心正打轉著往下沉,河風颯颯,近處沒有人跡,蘆葦草木茂盛的江岸十分安靜。


    她催促:“快,先給我看看傷口!”


    紀棠可沒忘記趙徵的傷,他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激戰連連又入水,兩人身上的衣裳現在都還未幹透,一確定周圍安全,她趕緊催他。


    趙徵盤腿坐好,把衣服解了,少年瘦削,肌肉卻極緊實,隻身上纏滿了繃帶,手臂和肋下的新傷泛紅微腫,紀棠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繃帶還是濕的。


    這麽小的船順著那麽湍急的大江衝下來,還夜深霧濃,一不小心就會翻側,先前誰也顧不上其他,趙徵隻勉強鬆了鬆衣襟和繃帶。


    但直接扯下卻是不敢的,萬一船翻了,有繃帶保護總比沒有的好。


    現在趕緊解開了。


    紀棠趕緊先看他兩處大傷口,還好,微微泛白,卻沒有滲液跡象。到底已經養了六七天,不吝好藥下去,狀況已比一開始時好多了。


    但紀棠仍不敢輕慢:“我們得找個大夫。”


    到底泡過河水,至少得開些消炎藥水洗一洗才能放心,這仍屬新傷,萬一感染可不是玩的。


    另外,手頭上的藥也沒多少了。


    本來按趙徵原本傷勢,省著用應該夠的,但現在添了新傷不說,還泡了一次水,得多上一次藥。


    趙徵傷口很大,一次用量很多的。


    她小心翼翼給他連撚帶吹,清理幹淨傷口上的浮藻碎屑,洗了洗,又重新上了一次藥。繃帶濕了,她拿著換下來的兩身補丁摞補丁的漁夫舊衣,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敢用這布裁繃帶。


    隻能給他虛虛披上外衣,藥粉會顛下來也沒辦法了。


    她一邊吹,一邊嘶嘶喊疼,之前為求逼真她咬舌頭那一下還挺狠的,傷口不小,賊疼,尤其吹這個動作夾著舌頭,她說話都含渾了起來。


    嘴裏疼,後背也疼,那個姓彭的家夥一腳夠用力的,肯定淤青了。


    她苦哈哈卷著舌頭,不忘咒罵彭驍,趙徵打開裝藥的小包袱,找出化瘀藥的蠟丸給她,還說:“待找到大夫,讓他開些內用金創藥。”


    他有些笨拙,眉目未擺脫沉鬱,但很認真。


    紀棠忽笑了,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也不嫌扯著傷口疼了,睨了他一眼,笑道:“好啊!”


    她雙目映著晨曦格外燦亮,把蠟丸接過來顛了顛,翹唇捏開。


    趙徵也應了一聲“好”。


    不過紀棠的笑臉沒能維持太久,看到那枚拇指頭大小的黑色藥丸臉就垮下來了。


    “……”這麽大?


    趙徵吃過幾次,每次他都是麵不改色,輪到自己死活幹咽不下去,最後衝到河麵喝了幾口江水才勉強送進肚子裏。


    不過雖然服藥過程折騰了點,但總體她的心情還是挺陽光。


    折騰好這些之後,兩人沒耽誤,馬上準備出發了。


    動身之前,紀棠取出妝粉眉筆等物,先給趙徵描幾筆,他眉峰斜飛淩厲,眼神卻暗沉沉的,她把他的眉梢眼角往下勾了勾,眉毛畫粗畫亂一些,讓他攝人俊美的容貌平凡了五分,整體看上去就尋常多了。


    “好了。”


    給趙徵弄好,他小心把腰帶係上,她則拿著胰子去了水邊把臉洗了,然後重新撲上一層深色粉,在鼻側臉頰打上陰影,看起來輪廓更立體,十足十的少年模樣。


    “我也好了,咱們走吧!”


    趙徵整理好匕首長劍,撐著大石站起身,紀棠趕緊上前扶他。


    “咱們怎麽找大夫呀?”


    他身上的傷,見不得人的。


    趙徵瞥一眼來路的巍峨山嶺:“岱州匪患猖獗,我們就說遇匪。”


    在這方麵,趙徵比她強多了,魏朝各州大致情況他都很清楚,過去那大山叫岱嶺,連綿巍巍占據大半岱州,梁朝暴征強斂致起義匪患遍地都是,如今雖魏朝新立,但殘匪仍不少,其中以岱嶺周邊為最兇區域之一。


    被悍匪所傷,並不罕見。


    “我們最好找個鎮甸。”


    他們沒有戶籍證明,進城不打算,鄉村人太少消息流傳很快,所以人口較多略繁華的鄉野小鎮是首選。


    “好,那就小鎮。”


    紀棠讓趙徵胳膊架在她的肩膀上,廢了些力氣登上野堤高處,舉目眺望片刻,很快擇定方向。


    靠走挺費勁的,但相比起之前這不算什麽。兩人選的方向很正確,沿途經過三四個村落,路越來越大人跡也漸多,至中午時分,他們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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