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他臉色微微有些蒼白,這黑色衣袍襯著他好看的麵龐和嫣紅的薄唇,竟多出了幾分邪魅的清俊。


    察覺到寧玥玥的水眸凝著他的臉,容驍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目光,語氣淡淡道:“衣裳髒了。”


    寧玥玥眼角彎起,腮邊盈盈露出一個淺淺的梨渦,她一笑,眼底便仿佛有瀲灩的星光。“好看,你若能笑笑便更好看了。”


    容驍果真勾起一抹笑來,淡聲道:“走吧。”


    走了兩步突然頓住,容驍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竟被貼了一個符咒。


    身後傳來寧玥玥輕柔的聲音,“你是不是傷得很重?”


    容驍眸色深深,垂眸望著在結界外流動的黑水,沉聲道:“隻是小傷,你不必擔心。”


    說著他聲音滯了滯,敏銳地聽見寧玥玥似乎在背後哭。


    寧玥玥確實在哭,她覺得自己很沒用,讓容驍受了這麽重的傷。她卻沒能為容驍報仇,沒能將古蘇殺了泄憤。最後還讓容驍為了保護他,替她生生挨下古蘇那一刀。


    她哭得像個孩子似的,用手背不停地擦著眼淚,但偏偏淚水決堤,壓根擦不完。聲音壓抑著崩潰,“你靈脈斷了,怎麽會沒事。”


    容驍似乎輕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靈脈斷了還可以接迴來。”


    “天階修士所傷,真的可以接迴來嗎?”


    容驍點點頭。


    寧玥玥吸了吸鼻子,再次問道:“真的嗎?”


    他輕輕笑了下,“當然,我從不騙人。”


    寧玥玥眼眶痛紅,死死地盯著他的背脊,問道:“那陰刃所傷呢?”


    容驍語氣頓了頓,“無甚大礙。”


    “既然無甚大礙,為何要瞞著我呢?”寧玥玥說完這句話,眸子落在他的背脊上,黑色的衣袍隱隱透出一大片暗色水漬,不是血是什麽?


    容驍感覺到寧玥玥站在了他身後,輕聲道:“給我看看你的傷。”


    黑眸裏閃過一絲無奈,容驍道:“男女有別,我……”


    寧玥玥才不管,語氣急促地打斷他的話,“你不給我看,那我動手脫了?”


    容驍沉默了一下,眸色深了深,聲音有些微微低啞,“我自己來。”


    寧玥玥說完這句話也覺得太曖昧了,臉色不由得有些微燙。伸手撤去符咒之後,看見容驍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肩膀上,將衣裳緩緩褪下。


    麵前冷白瓷色的肌膚似乎被烈火灼燒過,露出大片鮮血淋漓的肌骨。而骨肉之處的血液,竟還帶著黑色的汙血。陰刃是上古邪兵,容驍以肉身去擋,自然難逃被利刃灼傷之痛。


    容驍清冷的眉眼望向寧玥玥擔憂的神色,眼裏的冷光柔和了幾分,“你不必擔心。”


    寧玥玥定定地望著容驍,脫口而出道:“若我此刻很擔心呢?”


    ——


    寧玥玥那一擊之下,古蘇整個人被擊飛在地,識海紊亂,口吐鮮血。


    古蘇擦去嘴角血跡,站起身來,望著此刻微波蕩漾的河流,眼裏閃過一絲陰霾。


    而就在此時,纏鳴鳥的叫聲響起。一隻大鳥越過甬道飛到了麵前來,古明辰與古蘇定睛一看。大鳥之上,端坐著一個身著白袍的青年,他容貌英俊,氣度不凡。冷傲的眉眼間有股睨視天下的威嚴,一看便是常居高位之人。


    古蘇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神色。


    沒想到來人竟是昆侖山的掌門陸起周。


    身後絳紫色衣裙的陸雪靈恭恭敬敬地跟在陸起周身後,焦灼的神色望著麵前狼藉的一幕,似乎想要開口質問什麽,卻又不敢造次。壓抑著心底的慌亂,開口說道:“父親,玥玥就是在鏡象九宮失蹤的。”


    容驍在秋夜宮發現了古明辰與古逸如的母親就是一隻妖麒麟,後又看見那發黑的麒麟片,猜測古明辰和古逸如的母親許是早已去世很久。


    繼而容驍便說玥玥會有危險,讓陸雪靈趕緊禦劍前去昆侖山,請陸起周出山。


    陸雪靈雖心底疑惑,但容驍神色焦急,陸雪靈甚少見一貫冷靜的容驍這般模樣。於是陸雪靈便立馬禦劍趕去了昆侖山,將陸起周請了出來。而後陸起周和陸雪靈在寒冰窖看見了那個續命法陣,自然什麽都明白了。


    得知真相的陸雪靈神色震怒,竟沒想到古家人瘋狂至此,敢拿她姐姐的性命祭妖珠!


    但陸起周到底是一派掌門,相比陸雪靈,他神色依舊是冷淡模樣,甚至還開口叮囑陸雪靈待會兒說話要注意分寸,留些薄麵。


    陸雪靈一貫聽父親的,此刻自要照做。


    話是說陸玥在鏡象九宮失蹤,但實際上怎麽迴事,大家心裏都明白。


    陸起周目光看了古蘇一眼,看出來他識海不穩,體內煞氣亂撞,開口問道:“賢弟這是怎麽迴事?”


    “乾坤鏡闖入魔物,將我打傷。”古蘇挑了挑眉,眉眼覆上一層陰鬱,繼而又恨恨說道:“那人是溯雲的弟子。”


    “師兄怎麽會是魔物?!”陸雪靈神色震驚,喃喃道:“我方才明明在你的寒冰窖裏看見了……”


    “雪靈。”陸起周淡淡打斷陸雪靈的話語,望著古蘇,語氣依舊是冷冷的,“我相信賢弟所說,隻是我想知曉,陸玥現下何在?是生是死。”


    “迴掌門之話。”古明辰心底亦是擔心陸玥與容驍掉下暗河有何不策。畢竟旁人不知曉這暗河是黑水之河,河流流向詭譎之地。但古明辰卻是知曉的,於是他開口道:“阿玥與容驍一同掉入了暗河中。”


    陸起周冷眸望向古蘇:“賢弟的傷可需要我相助?”


    古蘇道:“不必。”


    陸起周眸子幽深地望了一眼古蘇,卻沒說話。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轉身便離去。


    陸雪靈看了一眼麵色難看的古蘇,又望了一眼神色晦暗的古明辰。有心想要將心裏的疑問說出來,但還未等她開口,陸起周便睨了她一眼,淡聲道:“雪靈,還不過來?”


    陸雪靈隻得乖乖上前,陸起周的坐騎纏鳴鳥載著兩人飛走。


    路上陸雪靈忍不住問道:“父親,您為何不準我問?您難道不擔心玥玥嗎?”


    陸起周神色淡淡的,一點也不擔心的模樣,“暗河之外是黑水域,你可自行去尋她。”


    從小到大陸起周對陸玥一直是這幅樣子,陸起靈此刻也有些無奈,隻得問道:“乾坤鏡裏那個以妖珠續命的法術,也不知維持了多久。害了多少無辜生命,父親難道就坐視不理麽?”


    “你想怎樣?”陸起周望著陸雪靈,神色冷漠,語氣威嚴,“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活捉一個玄門大派的山主?而且這人和你父親一樣,修為在天階之上?”


    陸起靈蹙起好看的眉。


    陸起周看了她一眼,慢慢放柔了聲音,“若你坐到我的位置上,就會明白,凡事沒你想的那般簡單。玄門古家早在十年前便傳出門派盡數修煉邪術之事,可為何這麽多年了,都沒有遭到修仙界的討伐?”


    因為,沒有真憑實據,旁人說的話,終究隻會變成傳聞。


    陸雪靈握緊拳頭,“父親不願查,那我查便是!”她不明白,即便沒有證據,可寒冰窖那股撲麵而來的陰氣和那個續命法陣,不是就能說明一切麽?


    為什麽父親不願意查?


    陸起周聲音冷冷淡淡,“隨你。”頓了頓他眸子閃過一絲寒光,又道:“找到陸玥將她帶迴昆侖山。”


    陸雪靈沒去看陸起周的神色,隻是悶悶地答應了一聲。隨即便看見自己的父親騎著坐騎離開了。她伸手從懷裏掏出一隻煙鶴來,點了點它的腦袋,望著煙鶴溫柔出聲道:“子華,玥玥和師兄出事了,我要去黑水域找他們。”


    *


    寧玥玥也不知道自己狂奔了多久,她禦劍帶著容驍,魔力凝成的結界一路洶湧彭拜而行,將河流自外生生阻隔出一條。


    容驍意識已經有些不太清楚,他臉色蒼白,神色糊糊地望著前方。忽然察覺到有一股暗流朝他們擊來,他伸手一把抱著寧玥玥的身子倒向一邊:“小心!”


    容驍擁著她從劍上墜落,寧玥玥這才察覺到容驍臉色極其蒼白,十分不對勁。


    兩人身子滾在滿是泥沙的河底處,容驍以背墊底,抱著寧玥玥。


    黑眸直直望向暗流之處,開口道:“黑水域有一條黑蛟,盤踞此處幾百年。”


    寧玥玥當然知曉有這麽一條黑蛟。


    蛟龍難遇,傳說中是龍族的後裔。黑蛟能興風雨,黑水之域,可以說是黑蛟之地。


    “蛟龍善怒,在海底為王,是以我們不必與蛟龍對上。”容驍從身上摸出一根笛子,“我吹一曲入夢,待蛟龍沉睡過後,我們便從黑水域悄悄過去。”


    說著,容驍黑眸望向她,眸子裏帶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還需你借些靈力給我。”


    他現在靈脈盡斷,靈力無法凝結,若無靈力,便無法駕馭這仙笛法器。


    容驍將手掌攤開,他的手指骨節分明,白皙如玉。寧玥玥伸出手將自己的手心貼在容驍的手心上。


    寧玥玥不敢將魔力渡給容驍,隻得將浩瀚的魔力中將那為數不多的絲絲縷縷的靈力渡給容驍。隨即她便看見,容驍唇瓣微張,將玉笛貼在唇間,慢慢吹起悠遠空靈的曲調。曲調從玉笛中散發,借著靈力浩浩蕩蕩地飄入黑水之域。


    麵前的人即便狼狽至極仍舊是天資絕塵之色,翩翩公子,是她所喜之人。


    “容驍。”寧玥玥笑起來,將自己的手指從容驍的指縫中滑進去,與他手指緊緊相扣。


    容驍垂眸望著自己的手,也不知是否陰刃的傷太過灼熱慢慢在全身蔓延,這一刻竟覺得手心灼熱,就連著心口亦是滾燙的。


    音笛而出,寧玥玥外放神識,片刻後感覺到翻騰在河底的蛟龍發出一聲近乎歎息的叫聲。


    隨即便沉入了海底。


    容驍放下了笛子,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一聲。


    他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朝著寧玥玥道:“我們走吧。”


    寧玥玥卻情不自禁將頭依在容驍的胸膛上,感受到他心跳忽然便亂了。她抿著唇輕輕笑了起來,聲音低低的,喃喃道:“我好喜歡你啊。”


    容驍有一瞬間便沒聽清,他微微低頭,從他的角度,隻能望見寧玥玥柔美的下頜。


    語氣有一些不確定,“你方才……說什麽?”


    寧玥玥卻沒再說話,她緩緩站起身,用魔力在周邊凝成了一個巨大的結界。


    笑嘻嘻地朝著容驍說道:“你的劍借我一用。”


    容驍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他黑眸緊緊望著她,“你要做什麽?”


    寧玥玥伸手在容驍身上覆下一層高階保護結界。


    又抬眼看了看自己布的結界,確定絕對安全後,笑意盈盈地側頭朝著容驍柔聲道:“你在這乖乖等我迴來。”


    容驍察覺到她要做什麽,冷聲道:“不行!陸玥你給我迴來!”


    他伸手緊緊箍住寧玥玥的皓腕,沉聲道:“別去,我不需要你這樣。”


    寧玥玥眸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握緊手中的劍,笑著道:“有些事是你不需要,但我卻一定要做的。”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死,我想為你做點什麽。


    即便上天入地,披荊斬棘,亦在所不惜。


    寧玥玥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那雙水眸溫柔地凝著容驍,忽然踮起腳尖,飛快地吻了吻容驍的唇角。


    他唇瓣觸感柔軟,寧玥玥臉色一紅,手指無意識地蜷縮握緊。


    一吻畢,她退開身,卻不敢看容驍此刻的神色,輕聲道:“你別生我氣。”


    說罷,她提劍,衣袂紛飛,青絲在肩頭飛揚,朝著河底深處而去。


    身影慢慢融入漆黑的黑水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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