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葉初曉就醒來。

    這一夜她睡得極不安穩,像是做了許多惡夢,但醒來之後,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卻記不起那些惡夢到底是什麽樣子。

    她默默地躺了一會兒,起身下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透過玻璃朝外麵看了看。此時的天色隻一點點發白,新塘難得地處在一片寧靜當中,沒有了白晝的嘈雜。

    她想了想,換上衣服輕手輕腳地出門。

    拂曉中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戰,卻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心中空洞洞的愧疚和恐懼。

    她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愧疚。她告訴自己,對於一個打架鬥毆受傷的流氓,她覺得自己的見死不救並不是一件惡事。

    相反,她甚至覺得,如果馳駿當真因此沒了性命,那也是他活該,就如同他的好兄弟周浩一樣,他們都是罪有應得。

    隻是為什麽,這一次她的心不那麽平靜了。

    一米多高的垃圾桶,一如既往地散發著惡臭。

    葉初曉一步一步走近,不知為何,緊張地連唿吸都不敢大聲。

    喵的一聲。

    一隻黑色的貓,從垃圾桶後麵跳出來,她嚇得差點尖叫出來。

    葉初曉顫抖著手捂住嘴巴,往那後麵一看,昨日躺著鮮血淋漓的人的地方,此時已經空蕩蕩,隻有幾隻蒼蠅在那幹涸的血跡上方,飛來飛去。

    她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再走近一步,確定馳駿確實不在之後,腦子一片混亂。

    他去哪裏了?被人救了?還是已經死了?

    她腦子裏止不住出現馳駿那張冷厲譏誚又有些玩世不恭的臉。

    她忽然恐懼地跌跌撞撞轉身,往家裏快速跑去。

    在路過一家剛剛開門的早餐店,她又驀地停下。

    早餐店已經有好幾個穿著睡衣的街坊來買早餐,嘰嘰喳喳像是在興奮地討論著什麽。

    她本以為會聽到馳駿的名字,聽了幾分鍾,也隻聽到誰家男人出軌誰家女人出牆這類的話題。

    最後隻得沉默著走開。

    迴到家裏,張蓮已經起來,看到她從外麵迴來,奇怪地問:“這麽早你出去幹什麽?”

    葉初曉隨口道:“哦,起來了有點餓,就去買點早餐。”

    張蓮見她兩手空空:“那為什麽沒買?”

    葉初曉愣了愣:“我忘帶錢了。”

    張蓮看著她精神恍惚的模樣,歎了一聲:“那你再睡一會兒,你想吃什麽我去買。待會還要坐七八個小時的火車,小心累著。”

    “哦。”葉初曉嘴上應著,卻沒有迴臥室,隻坐在沙發上,挺著身體一動不動。

    張蓮覺得她今日的狀態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是哪裏奇怪。隻想著大約是要馬上離開家,心裏多少有些不適應。

    等到張蓮買了熱氣騰騰的包子豆漿迴來,葉初曉依舊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見到她,立刻問:“你有沒有聽到街坊說昨晚發生了什麽事?”

    張蓮一頭霧水,搖頭:“沒有啊!”

    葉初曉頓了頓,又問:“馳駿呢?有沒有人說馳駿?”

    “馳駿?”張蓮皺眉看著她,“馳駿怎麽了?”

    葉初曉連忙搖頭:“不知道。”

    張蓮沉默了片刻,走到她身邊坐下:“馳叔如今出了這麽大事,馳駿的日子肯定也不好過。不過這些事都跟你沒關係,你就好好去上大學,安心念書,別再想新塘的這些破事。”

    她說完,走進臥室,拿了一張銀行卡走出來:“這些年馳鬆年是給了我不少錢,但我手鬆沒攢著多少,如今他出了事,我也沒辦法再問他要錢。好在這些年,樓下租錢我都給你存著,正好夠你四年的學費。說起來,要不是馳駿,那天這錢就被你爸搶走了。”

    馳駿!馳駿!

    葉初曉聽到這個名字,像是受驚一般頓了下。她顫抖著手,將銀行卡拿在手中,想起那日馳駿憤怒離開時的場景,然後想起很多很多場景,自小到大。

    馳駿確實是壞孩子,但是他對自己,真的很壞嗎?

    此時的葉初曉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對自己做過的真正惡行,即使那次在自己的房間,也隻是點到即止的威懾。

    相反,小時候她不合群,頑皮的小男孩用沙子扔她,惡劣的女孩跑過來欺負她,都被孩子王馳駿趕走。

    長大了她越來越漂亮,在這種生活環境中,總是遇到這樣那樣的不懷好意,但隻要叫馳駿那夥人知道,都會將那些不懷好意趕走,甚至一次還跑進她的學校,將騷擾她的流氓胖揍了一頓。

    還有那天,她差點被自己親爹賣掉,也是馳駿出手相助,還要迴了她做家教的錢。

    不勝枚舉。

    周浩他們當然也總是對她對口頭調笑,但細細想來,他們從來沒有碰過她,

    哪怕一根手指。

    這樣一想,葉初曉忽然才發現,她根本就沒有理由恨馳駿,況且馳駿再壞,也罪不致死。而見死不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如同劊子手,這才是真正的罪惡。

    愧疚悔恨潮水一樣湧上來。

    葉初曉知道昨晚,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不管馳駿是不是還活著,她自己從此之後,都因為昨晚那個錯誤的決定,背上了一副良心的十字架。

    因為上午的火車,葉初曉吃完早餐,便拉著早幾天就收拾好的行李動身。

    她從臥室裏拉著箱子出門,看到張蓮坐在沙發上,沒有送她的打算,本來就有些恍惚的心情,更覺得有點失落。

    隻悶聲道:“媽,我走了。”

    張蓮眼睛盯著電視嗯了一聲,片刻之後才抬眼看向她,像是想到什麽似的補充道:“你一個人坐火車,自己小心點。”

    “知道。”葉初曉點頭,“你自己保重。”

    張蓮眼睛已經再次轉向電視,淡淡道:“去了大學好好學習,要是不想迴家就不用迴來。我有空會去看你。有事的話打電話,沒錢了跟我說。”隻是說完最後一句,像是自嘲地笑了笑,“你馳叔這次要是真出事,估計我也沒錢再給你。你要是真缺錢,就自己打工掙吧。”

    葉初曉再次點頭:“我會的。”

    說完,她看著像是專心在看電視的張蓮,沉默了片刻,終於是將關心的話語吞進腹中,轉身開門離去。

    待到屋內隻剩電視裏嘈雜的廣告聲,張蓮終於放下手中的遙控器,抬頭看向緊閉的門。

    她起身走到窗邊,看道樓下漸漸走遠的葉初曉的身影。

    破舊肮髒的小路上,清瘦單薄的女孩,看起來是那麽幹淨出塵,就像是這淤泥裏長出的一朵荷花。

    張蓮還記得女兒出生那會兒,粉粉嫩嫩的肉團,又乖又可愛。偏偏自己和葉建剛那時都太過年輕,還未定性,總想著自己玩樂,便將孩子丟給雙方父母。不過待到葉初曉漸漸長大,漂亮又聰明,考試總是拿第一。無論是自己還是葉建剛,為人父母再如何不合格,心中也覺得歡喜驕傲。兩人也曾試圖努力生活,想要為唯一的女兒,創造更好的條件。無奈剛剛有了起色,卻因為葉建剛染上毒癮,變成鏡花水月。

    於是父母成為了這個聰明上進的女孩的恥辱,母女關係變得越來越冷淡。

    張蓮知道葉

    初曉瞧不上她這個母親,她也不知如何對涼薄冷清的女兒表達親近。所以葉初曉從來不知道,自己冷漠麻木的母親,會為自己感到那麽驕傲。

    張蓮太驕傲了,她的女兒,終於踏出新塘,有美好的人生等著她開啟,從此告別這糟糕的生活環境。

    葉初曉拖著行李箱,慢慢地往前走,她隻要迴頭,便會看到自家小樓窗邊,那個她向來以為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正念念不舍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捂嘴痛哭。

    但是她一次也沒有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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