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一般是從重要的國事開始說起,但因為最近太子之事鬧得十分大,所以皇帝第一句便是:“今日,議太子之事。”


    他麵色冷淡,目光幽幽,看不出什麽情緒,誰也沒法從皇帝臉上觀察出他心中真正想法,不敢肆意妄言,朝堂之上竟一時寂靜下來。


    許久,才有位臣子出列,沉聲道:“太子乃皇儲,事關社稷,臣以為,斷不可因一女子沉迷。”


    這話算得上最近這些時日朝堂上的廣言了。


    而大部分朝臣都是這個想法。


    顏溪站在最末尾,有些不大能看清皇帝的表情,她稍稍探頭瞥了眼最前端的太子,卻隻看見他微垂著頭,背影看上去十分沉寂。


    而往日的太子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和煦。


    那朝臣又列舉了一大段沉迷女色的反麵例子,語氣十分激烈,可太子卻始終沉迷站著,微微垂頭,沒看皇帝,沒看朝臣,也沒出言反對。


    他仿佛陷在了一片陰影中。


    顏溪微微皺眉,眼見第一個朝臣說完,又即將有第二個朝臣出列,她正想插兩句話,打斷一下這般氣氛,便聽最前端的太子突然開口。


    他緩緩抬起頭,顏溪從身後有些看不見他的臉,但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不會太愉快,又或許是一片平靜。


    太子在這罕見平靜中開口道:“我為太子,卻連喜歡誰都無法自由。”


    作者有話要說:  顏溪:我有預感,我昨天的攛掇效果會非常好。


    第124章 太子


    滿朝寂靜。


    很難相信這樣的話會從太子口中說出。


    太子一貫良善, 甚至有些軟弱,遇事待人都十分溫和有禮,能逼得他說出這樣的話, 可見他心中憤怒。


    或許是顏溪昨日的攛掇起了作用, 又或許是這段時間群臣群起而攻之讓他心中充滿不甘。


    就如他自己所說,他身為太子,唯一的皇儲, 卻連喜歡一個人都不能自由。


    他隻是喜歡顧霜,想要與她白頭偕老一世雙人, 便有這麽多人出來反對, 個個說得仿佛他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 可他隻是決定隻娶顧霜一人而已。


    是他往日太良善,所以讓這些臣子們習慣了他的寬宥, 認為如何說都不為過。


    太子為大景妥協過, 為誠王妥協過,以往無數次他都矜矜業業當個好太子, 聽父皇教誨,聽群臣諫言, 可今日,他想為自己一迴。


    因著他突然開口, 不複往日沉默,那原本準備出來說話的朝臣便一動作一頓, 直到太子說完那句話之後, 他這才重新走出文臣行列,朝上行了一禮,嚴肅道:“太子為大景根基,萬不可因一人而動。”


    此等場景, 讓顏溪想到了她殿試時候的模樣,可這次比那時更嚴重,那時群臣隻是看她不順眼,覺得女子不該為官,但此刻卻是天下人都不讚同。


    仿佛與世界為敵。


    太子麵色平靜,扭頭看這說話的臣子,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覺得我不堪太子之位,自可向父皇上奏,廢除我太子之位。”


    這位大人有些愣住。


    他並非這個意思。


    事實上今日大部分人的意思隻是阻止太子和顧霜在一起,而非想廢除他太子之位。


    其一皇帝極為寵愛太子,其二皇帝子嗣之中,根本無堪大用之人,太子已經算矮個裏拔高了,倘若廢了太子,那誰來當太子?誠王嗎?還是平王?


    皇帝若是震怒,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因此這位大人愣怔之後飛快道:“臣並無此意,隻是想勸諫殿下,殿下······”


    “倘若我不聽呢?”


    太子根本沒等他說完,直接就打斷了他的話。


    這位大人再次愣住,根本沒想過太子會是這樣的反應。


    他們習慣了太子的寬宥,習慣了他溫和,冷不丁聽他這麽說,紛紛露出詫異目光來。


    太子卻沒理會他們異樣神色,他轉身麵向上位,平靜行了一禮,聲音極淡:“若覺得本宮德行有虧,自可上稟,廢我太子之位,若是不敢,便妥協我太子妃一事,倘若諸位兩種都不想選,大可死諫在這乾坤殿上,我絕不阻攔!”


    最後四個字隱隱透出鋒芒之色,讓人背脊發寒。


    太子這話的意思不可謂不嚴重,直接就是告訴他們,要麽想辦法讓皇帝廢了他太子之位,要麽妥協他和顧霜之事,要麽還可以死在這大殿之上,學那前朝忠臣死諫,他絕不阻攔他們去死。


    這種話莫說是以前的太子,便是皇帝也不會這樣說,聽著簡直昏庸無道。


    但事實如此,太子就是這麽說了,且他麵色寒冷,眸光幽暗,怕是說到便要做到了。


    顏溪站在文臣最末尾,忍不住微微長大了嘴。


    她昨天攛掇太子的時候隻是想他硬氣點,可沒想過他會這麽做,說出這種話,這是太子會說的話?


    顏溪頓覺自己昨天是不是攛掇得太過了。


    然而朝堂之上的爭論還在繼續。


    太子說出這樣的話來,群臣多有嘩然,甚至連那幾個本沒怎麽發出意見的大臣都麵露驚色,大約隻有上座皇帝依然麵色冷靜,不見什麽情緒起伏。


    皇帝高坐其上,靜靜看底下又有朝臣走出來,麵色隱約帶著肅穆之意。


    這人是顏溪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禦史院真正的禦史,上聽天子,下監百官,他同樣朝皇帝行了一禮,才緩緩道:“太子殿下,您可知自己在說些什麽?”


    太子麵色毫無波動,依然平靜中帶著冷意,他直視這位禦史,冷聲道:“父皇允我輔政,我自暢言,怎麽?禦史大人聽不懂本宮在說什麽?”


    好家夥。


    顏溪在心裏狠狠嘖了一句好家夥。


    太子這是覺醒了?別說和以前參不上半分關係,這說一句懟一句的模樣,簡直可以趕上她了。


    那禦史顯然也沒想到太子這麽直接,他頓了頓,才道:“臣為禦史,自當維護綱常,莫說太子殿下,便是陛下有錯,臣也不會視若無睹,太子殿下說出如此話來,莫非是要獨斷朝綱?”


    太子根本沒迴答他這個問題,隻朝上拱手,平淡道:“向禦史年紀大了,連話也聽不清,兒臣鬥膽,不如讓向禦史致仕榮休,好好養養身子。”


    向禦史陡然色變。


    他沒想到太子竟然直接說出這樣的話,這哪是獨斷朝綱,簡直是暴君行為!


    這位禦史大人麵露憤色,當即便拱手:“陛下,太子乃我大景根基,理當仁愛寬宥,如此昏庸,不堪為我大景太子,請陛下明察!”


    這便是真正想要彈劾太子的意思了。


    可太子連看都沒看他,隻冷漠道:“那向禦史覺得誰堪當太子,誠王還是平王?”


    “你——”


    毫無疑問,向禦史被他這話氣得渾身顫抖,要是年紀再大點,他能被氣暈過去。


    太子簡直像被什麽附了體一般,一日之間變化如此之大。


    雖說大家都知道,皇帝的兒子裏麵除了太子其他兩個都當不了皇儲,可這事從來都隻是私底下說,太子如今這舉動,是明麵上拿出來威脅。


    除了他,皇帝也沒另一個兒子能當太子了。


    誠王野心勃勃,別說如今這樣,真讓誠王當了皇帝,他隻怕事事都依著自己性子來,如今在朝這些大臣們誠王一大半都看不順眼,他日後繼承大統是萬萬不可的。


    平王出生卑微,身後沒有半分勢力,且不說大景向來立嫡立長,平王本事平庸,性子也平庸,又與其他人不親近,深居簡出的,他當了皇帝,根本壓不住朝臣,遲早會出亂子。


    太子是唯一選擇,他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做得很好,除了與顧霜一事,雖然很多人詬病他的軟弱,可私底下多少都慶幸過他的寬宥。


    大景是個和平中的國家,一個仁慈寬宥的皇帝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


    所以他一句話就把向禦史堵得啞口無言。


    彈劾太子,那誰堪當太子?


    總不能是他向禦史吧?


    向禦史胸口劇烈起伏,半響沒說出一句話來。


    太子冷淡瞥了他一眼,繼續拱手道:“兒臣以為,向禦史年歲已高,掌管禦史院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況且朝臣更迭乃是常事,今有禦史郎顏溪,禮樂仁德都十分優秀,且先前被父皇封為監察使一職,任勞任怨,十分恭謹,堪為禦史掌院。”


    顏溪站在乾坤殿門口長大了嘴。


    太子在說什麽?是在推舉她吧?好家夥一下子來這麽猛嗎?


    顏溪瞬間感覺諸多目光掃來,她忙閉上了嘴,目不斜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太子這是在明著告訴所有人,他不僅要娶顧霜,還要排除異己,顏溪是顧霜的妹妹,他就推舉顏溪為禦史掌院,什麽舉賢避親,他全然拋下,滿不在乎。


    事情鬧到這一步,便已不是簡單的議論太子婚事了,開始涉及朝政勢力走向。


    之前還有些躍躍欲試想站出來說話的朝臣此刻都閉上了嘴,隻剩沉默。


    一個不好,他們這些臣子就會碾碎在皇儲勢力更換中。


    寂靜半響,久久沒有人說話,上座皇帝終於開口。


    他麵色依然平靜,卻沒對太子和向禦史的話做出什麽評判,隻淡聲道:“顏溪。”


    顏溪心中一跳,快步走出朝臣行列,走到乾坤殿中央。


    皇帝居高臨下看著她,平靜道:“你認為自己可堪禦史掌院之職?”


    這是道送命題。


    根本無人知道皇帝此刻的想法,自然也不知道他到底下個聽什麽樣的答案,伴君如伴虎這句話此刻顯露無疑。


    顏溪哪怕先前摸到了些脈絡,可這一刻,她也不敢確定皇帝到底想聽肯定的還是否定的。


    一般來說,她作為涉事家屬,自然應該避諱,應該謙遜,可當今並不是一般皇帝,他的想法實在很難捉摸。


    顏溪心裏打鼓,長吸了口氣,到底想著自己關係網還可以,莽一把也不至於丟命,於是她咬牙道:“臣以為,臣可以。”


    太子懟向禦史,她堅定站在太子這邊,太子說她可以她就可以!


    顏溪在這一刻表現出一種無所畏懼的態度來。


    她目光冷靜,掃視一圈,高聲道:“太子殿下為皇儲,君王之子,天生尊貴,高不可攀,爾等與我都是臣子,臣子議皇家之事,難道不算違矩?”


    說完這句後顏溪便朝皇帝跪伏而下,誠懇道:“陛下為光,臣為刃,陛下目光所致,臣萬死不辭,隻要陛下認為臣可以,臣便定然可以。”


    反正甭管對不對,先吹就是了。


    顏溪麵色誠懇,語氣熱忱,以十分恭敬的姿態跪伏在大殿中央,萬眾矚目下,她的動作平穩,沒有半點顫抖。


    皇帝高坐其上,靜靜看著她跪伏而下,搭在椅子上的指尖輕輕敲擊了一下。


    那聲音不大,但如同敲擊在群臣心上,讓許多人忍不住垂下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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