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貴族塗著慘白的臉,畫著鮮紅的唇,抹著深濃的腮紅,看上去醜陋無比。你不知道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到底好在哪裏,於是嗤之以鼻。


    “忽然,一陣濃香從你鼻端飄過,讓你頭暈目眩,為之神迷。你連忙轉動腦袋去尋找這誘人濃香的來源,然後看見了一道有別於所有貴族的,無比美麗的背影。”


    烏芽芽走上講台,背對著所有人站立,又把盤成圓髻的,濃密如雲的秀發柔柔地放下。


    她緩慢撥弄著秀發,嗓音潺如溪流:“這背影纖細,窈窕,婀娜。這背影露出優美的蝴蝶骨與雪色的肌膚。這背影拖拽著華麗的長裙,慢慢地行走在昏暗卻又輝煌的長廊裏。這背影在燭光中搖曳,似魔似魅。這背影在明暗中變幻,若隱若現。這背影美得虛無,美得縹緲,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你急切地追尋著這個背影,你恐懼於她的消散。而她唯一的真實,就是她不斷散發的濃香。你尋著她,就是循著她的香味。當你終於發現她停下腳步時,你卻不敢靠近了。


    “這時候,她忽然迴過頭,輕輕展開一麵繡滿了金色玫瑰的扇子,隻露出一雙微彎的眼。這雙眼睛比天上的銀河更令人迷醉。


    “你不自覺地倒退兩步,恐懼於她異乎尋常的美麗,她散發出來的濃香,悄然吞噬了你的靈魂。你隻能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她迴過頭,消失在絢爛的花叢裏。”


    烏芽芽今天穿了一條露背長裙,當她講述這條創意時,她的蝴蝶骨在舒展,她的雪膚在發光。她也展開一把繡滿金玫瑰的扇子,擋住了自己殷紅的唇,隻露出一雙神秘又美麗的,帶著溫柔笑意的眼。


    於是這些過分旖旎的描述,都在現實中找到了歸屬。那位神秘的佳人果然比花香更濃,比月色更美。


    烏芽芽收攏扇麵,緩緩說道:“窺探——未見你,已愛戀。”


    這是廣告詞,同時也是對“窺探”這瓶香水所做的詮釋。


    眾人呆愣了很久才從這過於美好的幻境裏走出來,然後就泛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如果這條創意真的能拍成廣告,並且達到烏總監所描述的效果,這款香水絕對會爆!


    啪啪啪啪啪……會議室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就連被搶走了總監位置的那人也歎服地說道:“烏總監,你的創意比我的好太多了。我的小男孩、小精靈固然唯美,卻過於童真,與這款香水的氣質完全不符。這款香水不是一個孩童,而是一位神秘的美人。我建議還是采用你的創意。”


    “采用誰的創意不由我說了算,我會把所有好創意都匯總起來提交給客戶,由他們挑選。”烏芽芽公事公辦地說道。


    然而此時此刻,林秀竹正帶著dor公司的幾位高層在會議室外旁聽。


    “我們就要這個創意!”一名高層興奮的臉都紅了,急促說道:“我們還想請這位烏總監當女主角!我們一定要讓她拍這個廣告!隻有她才能拍出我們想要的效果!”


    林秀竹用手指抵唇,示意這人安靜,然後才道:“能不能請得動她就看你們的本事了。她不缺拍廣告的錢。再聽聽別人的創意吧。”


    掌聲漸熄後,烏芽芽看向鍾陽,笑眯眯地開口:“聽說你是公司的元老,資曆特別深,那你也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吧?你有沒有好創意,說出來讓大家聽一聽。”


    這是被挑釁之後又立馬挑釁了迴去。恍惚間,大家仿佛看見了刀光劍影與穿梭的子彈在空中亂飛。


    職場的戰爭打響了!


    鍾陽:“……”


    長久的沉默在會議室裏蔓延,然後轉變為極度的難堪。


    鍾陽一直沒說話,隻是漸漸白了臉。坐在她身旁的同事伸長腦袋看她手裏的策劃書,卻發現上麵隻有一個標題,根本沒有內容。


    很明顯,她沒有創意。她完全沒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她張了張嘴,又尷尬地閉上,臉皮由慘白漸漸變得滾燙。垂眸的一瞬間她才發現,林總竟然帶著一群客戶站在門外旁聽。


    在這一刻,更為強烈的難堪擊中了她,讓她恨不得挖個地縫鑽進去。


    烏芽芽不配當這個總監?鍾陽之前腹誹的那些話,如今看來真是個笑話。


    第82章 女人的對決


    鍾陽的表現讓林秀竹在客戶麵前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醜。好在烏芽芽表現得相當優異,客戶對公司的業務能力並沒有產生質疑。


    送走客戶後,林秀竹氣衝衝地來到劉玉梅的辦公室。


    “那個鍾陽到底怎麽一迴事?這種人為什麽還留在公司裏?”她極為冷酷地質問。


    劉玉梅額頭的冷汗當即就下來了,略微斟酌一番,決定還是為好友努力一把。


    “她沒有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她家的情況有點特殊……”劉玉梅緩慢述說著鍾陽如何遭到家暴,如何為了拯救女兒從那個地獄一般的家裏逃出來,如何含辛茹苦地把女兒帶大等經曆。


    “……她也不容易。”最後,劉玉梅總結了這樣一句話。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林秀竹的裁決,然而她知道,很大概率上,這一關鍾陽過不去,林總是出了名的秉公持正。


    但實際情況卻出乎了劉玉梅的預料。


    林秀竹在沉默片刻後竟然緩和了語氣:“念在孩子的份上,我再給她一次機會。如果下個月考評她還是這副老樣子,你就讓她走人。”


    劉玉梅連忙答道:“好的林總,我會跟她深談一次。”


    林秀竹擺擺手,離開了辦公室。她漆黑的眼眸裏藏著一抹誰都無法察覺的哀傷。不能再孕育孩子是她永遠不可言說的痛,她理解這份痛,於是也理解每一個當了母親的女人。


    劉玉梅疲憊不已地靠倒在椅背上,呢喃低語:“鍾陽啊鍾陽,你要快點振作啊!四十歲的人了,你還有多少時間用來蹉跎?”


    ———


    另一頭,烏思慧正把自己的課桌搬到鍾律的課桌旁邊。


    “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請你多多指教。”烏思慧伸出手,滿臉都是期待。


    鍾律無視了她的手,慢慢翻著物理課本。她其實根本沒在看書,隻是在發呆而已。


    烏思慧收迴空懸的手,心裏有一點小氣惱,卻又很快變成了鍥而不舍的執著。鍾律病得太嚴重了,她一定要幫她走出來。


    “這個你拿著。”烏思慧從課桌裏掏出一條用包裝袋裹著的新褲子。


    鍾律沒有焦距的眼瞳終於閃爍出一絲微光。她看向這條校服褲子,嘴上沒說話,臉上卻寫滿了問號。


    “昨晚我媽媽不是灑了你一身可樂嗎?這條褲子是我們賠給你的。你那條褲子已經髒了,以後不要再穿了。”烏思慧把褲子塞進鍾律懷裏。


    鍾律呆呆地抱著褲子,嗓音有些飄忽:“你看得見啊?”


    “我又不是瞎子,我怎麽看不見?怎麽?你以為大家都看不見嗎?哈哈哈,你是不是傻啊?”烏思慧根本不知道鍾律在說什麽,所以笑得沒心沒肺。


    鍾律搖搖頭,表情還是空茫的,眼眸裏卻流瀉出一絲近乎於絕望的悲哀。


    所有人都看得見,除了媽媽。她在媽媽眼裏果然是不存在的嗎?


    鍾律緊緊抱住這條新褲子,伏倒在課桌上。


    烏思慧看不見她的表情,卻也知道,她現在很難過很難過。這種無聲的難過甚至可以從她的身體裏散發出來,傳染給周圍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烏思慧竟然也紅了眼眶,焦急地詢問:“鍾律你怎麽了?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有什麽事可以跟我說,別總悶在心裏。”


    鍾律靜靜地趴在那裏,像是死了一般。


    接下來的幾節課,鍾律一直都沒起來。她成績好,人又非常內向安靜,老師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都沒打擾她。


    烏思慧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又不敢去碰觸鍾律的身體,隻能寸步不離地守著。好在放晚自習的時候,鍾律終於起來了,拎著書包,像個遊魂一般隨著人潮往校門外走。


    她把那條嶄新的校服褲子留在了桌洞裏。


    烏思慧看著她的背影融入黑暗,變得不可見,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她連忙給爸爸發送了一條短信交代情況,然後亦步亦趨地跟上鍾律。


    鍾律搭乘地鐵,她也跟著坐地鐵;鍾律走在無人的小巷裏,她也悄悄尾隨;鍾律在自家樓底下站了半個多小時都不上去,她也呆呆地站了半個多小時。


    看著鍾律抬頭仰望自己家,卻遲遲不敢上去的背影,烏思慧忽然想到了一個詞——孤魂野鬼。


    這個聯想讓她心驚肉跳,慌亂不已。


    看見鍾律終於走進樓道,迴了家,烏思慧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氣。走出這個陌生的小區之後,爸爸的車已經停在路邊了,媽媽也在車裏。


    “鍾律病得很嚴重,媽媽你的任務不是救她嗎?你怎麽不行動?”烏思慧有點著急。


    “你媽媽已經在行動了。鍾律的病根不在她自己身上,在她母親身上。你媽媽在解決根本問題。”易岺替妻子解釋了一句。


    烏芽芽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叮囑道:“所以這一陣兒,照顧鍾律的責任就落在你肩上了。你要幫媽媽看好她,別讓她出事。”


    “好,我肯定看好她。我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烏思慧用力點頭。


    即使媽媽不說,她也會這麽做的。


    烏芽芽迴頭看了看漸漸遠去的居民樓,歎息道:“對那個孩子來說,家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句話烏思慧沒聽懂。她從小生長在一個幸福溫暖的家庭裏,她不會知道,家對某些人來說形同災難。


    而此刻的鍾律,正在災難裏煎熬。


    在公司裏受了一天氣的鍾陽習慣性的把女兒當成了出氣筒。


    她門都不敲就衝進女兒臥室,狠狠揪住對方的耳朵:“你怎麽又在發呆?你腦子裏成天都在想什麽?你給我看書啊!做題啊!複習啊!你書呢?趕緊取出來!”


    她放開女兒的耳朵,把書包扯開,胡亂地往外掏課本。


    她把一大堆課本砸在桌上,用指頭一下一下地戳:“看書!快點!下次月考你死都要給我考第一名!你一定要贏了烏芽芽的女兒,明白嗎?你要還是第二名,你就給我滾!”


    被烏芽芽全麵打擊的鍾陽隻能靠女兒扳迴一城。她已經開始暢想下次月考女兒考了第一名,自己是如何嘲諷烏芽芽的畫麵了。那一定很爽!


    她自己沒有能力取得成功就隻能強迫女兒。女兒必須幫她贏迴來!


    她隻顧慮自己的感受,卻從來沒想過,當她說出“你給我滾”這句話時,女兒的心會遭受怎樣的傷害。


    被父母拋棄是每一個孩子最為恐懼的噩夢,而鍾律幾乎每一天都生活在這個噩夢裏。她的恐懼足以填滿靈魂中的每一個縫隙,而這些縫隙都是被鍾陽割開的。


    她被鍾陽掐住後脖頸,用力壓趴在桌上,眼睛裏已沒有一絲微芒。她正在一點一點死去。


    死都要考第一?那考了第一就死好了。她閉上眼,終於放棄了最後一絲掙紮。


    鍾陽用書狠狠拍了拍女兒的後腦勺,然後便氣衝衝地離開了。迴到客廳之後,她打開電視機,胡亂地調換頻道。


    懸掛在陽台上的那條校服褲子在她的視線裏被風吹得晃蕩,她卻始終看不見。


    ———


    數日之後,烏芽芽發現鍾陽身上也纏繞著一絲黑氣。


    她以為這個女人被不斷打壓,得了抑鬱症,仔細一看才發現,那黑氣竟隻是沾染在她的身體表麵,並非從皮膚裏沁出來的。換言之,這黑氣是屬於鍾律的。


    能把絕望的氣息傳染給周圍的人,由此可見鍾律已病到了何種程度。或許再過不久,那孩子就會走上絕路。


    烏芽芽不斷運氣,這才抑製住了把鍾陽按在辦公桌上狠揍一頓的衝動。


    “來來來。”她展開雙臂揮了揮,示意大家都聚攏到自己身邊,“引力波運動鞋的創意你們構思好了沒有?都來討論一下。資料呢?把資料都拿過來。”


    “資料在我這兒,這個是市場環境調查,這個是產品情況調查,這個是市場競爭調查……”


    一名同事把一份又一份資料井然有序地擺放在桌上,供大家翻看。


    片刻後,她數了數所有文件夾,慌裏慌張地問:“你們有沒有看見消費調查報告?”


    “沒有。消費調查報告不是交給你和鍾陽整理了嗎?”


    “啊,對,我給鍾陽了,我讓鍾陽核對一下數據。”這位同事連忙看向鍾陽。


    鍾陽整個人都是稀裏糊塗的,麵上卻極為理直氣壯:“你哪有給我?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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