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規下的女子 十六


    楚雲梨迴來是送雞湯的, 並沒有想留宿。換下身上的濕衣後,趁著天色還早, 趕迴了錢家。


    錢家人在夕陽西下後迴家, 一進門,錢母就發現了院子角落的一攤血,瞬間嚇得魂飛魄散, 急忙大吼:“有火!”


    錢有火正睡覺呢, 聽到喊聲,起身應了一聲。


    錢母急忙過去推開門, 頓時鬆了口氣。最近兒子太喜歡受傷, 她怕那灘血又是兒子的傷。


    錢有火靠坐在床上:“娘, 有事?”


    錢母伸手一指院子:“那攤血怎麽迴事?”


    聽母親提及此事, 錢有火興致缺缺:“春喜殺雞流的。”


    “殺雞?”錢母尖叫:“ 這不年不節的, 殺什麽雞?她哪來的?”


    聲音太過尖利, 吼得錢有火耳朵嗡嗡,他伸手掏了掏:“買來的!後院還有一隻,養著下蛋呢。”


    楚雲梨可沒提過那雞是下蛋的, 錢有火會知道, 是因為他聽見了雞叫, 咯咯咯像是下蛋之後的叫聲, 跑到後院一瞧, 果然找著了一枚熱乎乎的雞蛋,這會兒早已祭了他的五髒廟。


    錢母皺起眉來:“她哪來的銀子?你給的?”


    聞言, 錢有火立即答:“我不想給, 她拎著一根棒子, 逼著我給的!分家後的所有銀子都被她拿走了……娘,她是真沒想跟我好好過, 那隻雞燉好了她自己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拎出門了,不知道是送給誰。”


    錢母柳眉倒豎,兒媳拎著棒子打人的事她不太相信,可拿著燉好的雞湯送人,這就不能忍了!


    她追問:“沒給你喝嗎?也沒給我們留?”


    錢有火頷首:“我們就算了,反正是大人嘛,她連歡寶都沒留一口。”


    錢歡寶是錢母的寶貝疙瘩,錢母心中,任何人在孫子麵前都得退一步。錢有火這話,直接戳到了她的肺管子,當即就氣炸了。


    趙氏在院子裏聽見,道:“歡寶前兩天還跟我念叨想喝雞湯呢。”


    這話一出,錢母愈發生氣:“這春喜,怎麽突然性子左成這樣?”


    楚雲梨就是這時候迴來的。


    進門後就對上趙氏幸災樂禍的目光:“你今兒燉雞了?還吃獨食?”


    楚雲梨冷哼:“都分家了,嫂子未免管得太寬!”


    趙氏也不生氣,笑吟吟道:“好心提醒你一句,娘因為你吃獨食的事正生氣呢,好之為之吧。”


    說是好心,可她一臉的不懷好意,明顯就是等著看戲。


    錢父正在刮鞋上的泥,頭也不抬:“你們兩個在家裏養傷的,難道比下地幹活的還累?”


    身為公公,他不好說太多,顯得自己小氣。


    錢有貴更是一聲不吭,隻是冷著個臉。錢有美正在廚房中,神情和趙氏也差不多,等著看戲呢。


    錢母不負眾望,聽到楚雲梨迴來的動靜後,一步從廂房踏出,冷笑道:“你把雞湯端哪去了?”


    “給我娘喝了!”楚雲梨坦蕩蕩。


    這麽坦蕩,錢母怒極:“你既然入了我錢家,就是我錢家的人,有好處有好事肯定要想著自己家人。一點雞湯你還捧迴娘家,也不怕人笑話!”


    楚雲梨眨了眨眼:“我記得今年正月的時候,您還帶了一塊肉迴娘家,有這迴事吧?您對爹娘這麽孝順,身為您的兒媳,如何能不孝呢?”


    錢母:“……”


    拿肉迴娘家這事,她是瞞著人的。畢竟,錢家嫁為人媳的不止她一個,她拿了一塊肉,兩個兒媳迴娘家,也應該拿肉才對……錢家就是再多銀子,也不能這麽大撒手啊!


    可是,錢母明明記得這事自己做得很隱蔽,應該沒人發現才對。


    “你打哪聽來的?”


    楚雲梨伸手一指邊上看戲的趙氏:“嫂子跟我說的。那段時間都是她做飯,你迴娘家的當日就跟我說了。”


    趙氏:“……”看戲看到了自己頭上。


    對上婆婆惱怒的臉,她清咳一聲:“娘,我這也是怕肉沒了你們怪我,所以就數得清楚了些。”


    那邊錢家父子三人都看了過來,還是那句話,錢家吃穿不愁,還小有積蓄,可再有銀子也不是這種花法。再說,莊戶人家地裏刨食,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才能攢下那麽一點,說白了都是從嘴裏省下來的,自己都舍不得吃,哪裏會舍得給外人?


    錢父麵色不太好,不過,到底是孝敬了嶽父嶽母,那二人年紀也大了,他若是鬧起來,好說不好聽。


    加上錢母又在一旁解釋:“年初時,我娘病了,我就想讓她吃點好的補補身子……”


    錢父一揮手,對著楚雲梨嚴肅道:“孝敬父母應該,我想說的是,你是錢家的人,拿家裏的東西送人,得提前打招唿!你想拿就拿,想送就送,也未免太任性了些!”


    楚雲梨頷首:“我就知道爹也讚同我孝敬長輩。隻是,娘之前還把家裏的料子拿去給表弟娶妻了。”


    錢母咬牙切齒:“誰跟你說的?”


    楚雲梨再次伸手一指趙氏。


    以前陳春喜是個悶葫蘆,整日隻埋頭幹活,趙氏看不慣婆婆,不敢嗆聲,憋在心裏難受,又不敢跟男人說,於是,全都對著陳春喜說了。


    趙氏真的是想掐死弟媳的心都有。


    這些事情都是她隨口抱怨,誰能想到悶不吭聲的弟媳能記這麽久?更沒想到的是向來害怕婆婆的弟媳居然會把這些事情合盤托出。此時她心裏就兩個字——完了!


    如果再多兩個字,那就是——後悔!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什麽都往外禿嚕。


    錢母是掐死兩個兒媳的心都有,錢父本就對她往娘家搬東西不滿……


    “你給我進來!”錢父板著臉,率先進了正房。


    錢母狠瞪了一眼兩個兒媳,亦步亦趨跟了進去。沒多久,裏麵就傳來錢父的聲音:“你別解釋這麽多,你嫂子沒銀子置辦聘禮關我何事?我早跟你說了,孝敬爹娘那是應該的,你多拿一些,我都不說你。但你那哥哥弟弟,就沒這個必要了。”


    緊接著就傳來錢母解釋的聲音,隱約還帶著幾聲抽泣。


    院子裏眾人麵麵相覷。


    錢有美再沒了看戲的心思,她今年十六,秋收前後就會議親,之前家裏有一匹青布,早就說了是給她的嫁妝……該不會被娘拿去送人了吧。


    錢有貴也是才知道妻子的多嘴,狠狠瞪著。


    趙氏則看著楚雲梨,在自家男人把事情喊進門之前,率先抓住楚雲梨出了門。


    二人站在錢家不遠處,趙氏看了看自家院子門,低聲斥道:“你是不是傻?怎麽什麽話都往外說呢?”


    楚雲梨靠在樹上,閑閑道:“我若是不說,挨罵的就是我了,到時候你們都在一旁看戲,美不死你!今兒這事,我本就沒錯,都分家了,大家各過各的,你們假裝看不見也就過去了,偏偏你們要拱火,既然你們不想我好過,那大家都別想安生。”


    趙氏:“……”


    “你偷拿東西迴娘家,還成了我的錯了?”


    楚雲梨振振有詞:“你自己不拿,關我何事?再說我也沒偷拿,我是當著有火的麵光明正大拿的,一個大男人,不樂意又不肯說,還要親娘幫著出頭……”


    聽著這話,趙氏突然覺得,小叔子太沒擔當了些。


    有句話弟媳說得對,已經分家了,大家各過各的,憑什麽雙親還要幫他管教媳婦?要緊的是沒管著不說,還把自己一家弄得不愉快。


    再迴到院子裏的趙氏冷著一張臉。錢有貴本就想把她叫進屋去教訓,隻是她跑得快沒來得及,看到她進來,斥道:“趕緊進屋!”


    趙氏冷哼一聲。


    錢有貴更加生氣,進門後就道:“我娘辛苦了一輩子,這家裏的所有東西都是爹娘掙下來的,他們想吃或者想送人都好。你明明知道爹不喜歡娘把東西送給舅舅,你看見了自己心裏清楚就行,為何要把這些事告訴弟妹?現在好了,弄得爹娘吵架,你滿意了?”


    趙氏比他更生氣:“你們兄弟倆已經分家了,弟妹當家作主,想送東西迴娘家怎麽了?就跟娘一樣,誰也管不著!可你二弟呢,看著你弟妹把東西拿走的時候不說,等東西都送走了又迴來告訴你娘,自己的媳婦自己不管,還指望娘,娘可是跟我們過日子的!你自己看看,今兒就因為他們,我們一家人鬧成這樣,晚飯都吃不好,爹娘那裏還不知道要吵成什麽樣,日子還怎麽過?”


    錢有貴本來挺生氣,可沒想到媳婦迴來給他火氣更大,吼出來的這些話乍一聽亂七八糟,仔細一想,還挺有道理。


    對啊,明明就是二房的事,怎麽鬧得他們一家吵得不可開交呢?


    再瞅一眼二房,那兩人早已經各迴各屋,燭火都吹了,已經睡下了。


    他自己和媳婦吵得不可開交就不提了,隔壁正房裏還聽見母親正哭,父親餘怒未消還在訓斥……想到這些,錢有貴心情複雜起來。


    眼見男人有所鬆動,趙氏怕他迴神,又想起自己失言的事,急忙道:“要我說,你二弟跟你那個弟妹忒壞了,這是故意吵架,好讓我們一家不安生。咱們可不能如了他的意,你去跟你爹娘說一聲,早些洗洗睡,明日還幹活呢。”


    錢有貴深覺有理,急忙出門去了隔壁勸說。


    趙氏逃過一劫,心裏後怕,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方才陳春喜跟她說這些,趙氏立即就想到以此脫身了。


    還真的一試就靈。


    因為此,她突然覺得,自己以前小瞧了這個弟妹。


    看似沉默乖巧,今兒她不就幸災樂禍看了幾眼,弟妹就能把家裏攪和成這樣。以後真要離她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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