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吳玦的時間變得異常緩慢。

    度秒如年,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尤其是到晚上,空無一人的臨江高層公寓裏,寂靜的空氣裏,電話鈴突兀響起的時候,就像是一道可怕的魔音。

    她害怕接到林佳河的電話。

    她並不覺得心虛,她隻是害怕聽見林佳河的聲音從電話裏麵傳來,那波瀾不驚的聲音,像是能洞悉一切。

    林佳河從來不是喜形於色的人,所以,即使她再小心翼翼,再會懂得察言觀色,她也不曾了解這個人一絲半點。

    她不覺得自己對林佳河有多少畏懼,但是很多時候,不得不說,對於這個男人,吳玦還是有那麽一絲毫無底氣,尤其是那雙深沉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吳玦有時想,他是不是已經看穿她?

    好在,兩天下來,林佳河每次晚上簡短的電話,並沒有顯示任何異樣,想來,篤定如他,也不知道馬上就要麵對一場風暴。

    這些時日,有關林正海外上市的報道,成為了江城各大媒體的焦點。

    林正現任掌門人的照片出現的頻率也高過任何以往,不過都是些出現在某些重要場合的合照。但是嚴肅沉穩的林佳河,即使在黑白報紙版麵上,也能顯出那身出類拔萃的氣質。

    無關外表,隻關氣質,渾然天成。

    吳玦偶爾經過報攤,隨手拿起一份報紙,就能看到這樣的林佳河。

    明明已經很熟悉,卻又好似已然完全陌生,就像她完全不認識這個人。

    終於熬到星期二的晚上,吳玦一直沒睡。因為時差的問題,林正在美國上市的時間,其實是星期三的淩晨。

    網絡上有同步視頻直播。紐交所林正上市掛牌儀式上,林佳河站在幾個老外之中,等待敲鍾倒計時。

    台下的閃光燈閃爍不停,而林佳河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絲毫不見興奮和緊張。這種篤定的氣質,讓他變得更加閃耀。

    五——四——三——二——一

    時間在最後幾秒,流走得無比緩慢。

    隨著最後一秒的到達,林佳河終於敲響了鍾。

    林正正式掛牌上市。

    隨後,吳玦打開股市行情圖,靜靜看著。

    林正自開盤開始,便一路飄紅。在整個江城沉睡的時間裏,股價漲了好幾點,收盤時,幾近漲停。

    吳玦一夜沒睡。不是不困,隻是她想見證這跌宕起伏的時刻。

    早上出門,天色還早,公交站旁的報攤才開門,新一天的日報剛剛送達。

    吳玦抽出其中一份,不出意外的,日報頭版正是林正地產材料問題的報道。整篇報道有理有據,看起來完全不是空穴來風。

    對比旁邊的林正上市新聞,一個是黑心奸商,一個是新興民族品牌,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諷刺。

    吳玦麵無表情地看著這則報道,而後將報紙塞進了手提包內。

    來到公司,辦公室果然很熱鬧。

    剛坐下,幾個同事就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林副經理,報紙上寫的是不是真的,怎麽剛剛上市,就鬧出這種新聞?會不會對林正很不利啊?”

    吳玦一邊打開電腦,一邊朝眾人笑笑:“大家不要隨便擔心,做好自己分內事就好。“

    網絡時代的速度,實在驚人,所有門戶網站的頭條,全部轉載的是那篇日報上的報道,一時間林正名聲更是火爆。

    對於媒體來說,壞新聞才是好新聞。

    吳玦本應舒口氣的,卻不知為何,一顆心竟然跳得厲害。

    同事們顯然不滿她的迴答,繼續嘟嚷:“怎麽不擔心,萬一林正出了什麽問題,我們丟了飯碗怎麽辦?”

    “而且這次上市都是林總一手掌控的,股市出事,林總的地位也會不保。林總要當不成總裁,就算我能留在林正也沒有意義啦!”

    吳玦默默歎息一聲,這些女人,任何時候都改不了花癡本性。她清咳了一聲:“別說我沒提醒你們,待會行政人員是會來檢查的,看到你們這個樣子,怕是林正一點事沒有,你們先被炒魷魚了。”

    “呃——”眾人終於悻悻地作鳥獸散。

    這一天,大家的工作都很不在狀態。又或者說,都很興奮。

    普通職員怎可能真得對公司的危機感同身受,林正再好,也隻是屬於高層們的林正,與他們關係實在不算重大。那麽,在所有人看來,這其實不過是一場與他們無關的風雲變換。

    有好戲看,誰不興奮?

    吳玦不是不緊張的。

    此刻,在大洋那頭的黑夜世界,林佳河他們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場變故?他們又會做出什麽舉措?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林佳河麵對危機時的樣子。但是她能想象出,冷靜,果斷,

    一如他這個人一樣。

    林正前幾年也有出過幾次大事,據說這位年輕的主事者,處理得十分漂亮,每每都化險為夷。所以才有了林正現在的樣子,有了林正總裁的名聲在外。

    正因為知道,林佳河太過強大,所以,她害怕這個小小的新聞報道,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波瀾,一夜之間,便沒了蹤影。

    可對她來說,這是一年多來,她唯一找到的一絲契機,她總還是保有著一絲希望,否則,豈不是昭示了在林佳河這個強者前麵,她無力到毫無勝機。

    不過,網媒的反應,倒真是在吳玦的意料之外,還未下班。林正的這條□□,便像瘟疫一樣蔓延到各處,論壇裏的討論也熱鬧非凡。許多媒體記者更是奔赴原料廠商和林正地產做調查。

    之前林佳河說的不錯,要是放在平時,這件事情並非有多舉足輕重,但恰好在上市時期,便是撞到了槍口,不可謂不嚴重。

    媒體的關注倒是其次,更嚴重的是,論壇裏已經有人發起討伐林正房產的帖子,賠償退房的唿聲也一時間四起。

    網絡本就是一個極易導致群體聚集的地方,雖然是虛擬群體,其中不少是跟風起哄,但隻要稍稍擴展蔓延到現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中午吃飯時,吳玦受到蘇冉短信,信息裏是掩飾不住的興奮:沒想到這條新聞的影響這麽大,果然新聞也是講究的天時地利人和,要是能拿到今年的新聞獎,我一定好好謝你。

    吳玦刪掉短信,心裏總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對於蘇冉,她多少有些虧欠。盡管不願意承認,但這件事,其實就是一場利用和欺騙。

    隻但願,不會將她牽扯進來。

    下班時,大洋彼岸差不多是清晨。國內已經沸沸揚揚了一整天,美國自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但是並沒有任何正式的澄清說明,顯然是猝不及防,沒有做好萬全應對之前,不敢輕易出聲。

    一切看起來,都朝著吳玦希望的方向走去。

    隻是,不知為何,她看不到前麵的路,好像有種預示,無論有多大的希望,前麵都隻是一條被截斷的路。

    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前麵。

    這一天,吳玦沒有加班,草草吃過飯,迴到臨江公寓,打開電腦,股市行情中,昨日風頭正勁的林正股票,果然一開盤就瘋狂下跌。

    一個人的黑夜裏,吳玦隻聽得自己的心咚咚咚跳得厲害,甚至有種恐怖

    的迴聲。

    這個晚上,意料之中的,林佳河沒有與她聯係。

    她猜想,他已經忙得將她暫時忘掉。

    林正股票連續跌停兩天。

    股票的下跌帶來的負麵連鎖反應非常迅速,整個林正總部明顯處於一片高壓狀態,何況還是總裁沒有在國內坐鎮的情況。

    實際上,吳玦也已經兩天沒有收到林佳河的任何消息。

    她並不關心他現在的狀況,她關心的是,這場變故對他的影響。因為已經有謠傳,國內的某一兩個股東,準備以此借機彈劾他的總裁位子。

    一切看起來都是變數,但是吳玦卻有種預感,好似一切其實早就是定數,而且不是她希望的定數。

    而這樣的預感在她第二天晚上接到沈憶北的電話時,更顯得真實。

    “韋宏董事會反對大量購進林正股票。三天內我可能拿不到那麽多的資金,最少也需要五天。”他對吳玦說,聲音也是緊張無奈的。

    吳玦心中咯噔了一下,五天,她不知道林佳河會不會給他們五天,但她還是安撫他:“憶北哥,我想五天和三天差別不大,隻要林佳河沒有及時處理好這場危機,林正股票肯定會很長一段時間處於這種下跌的趨勢。”

    “吳玦,這次是很好的機會,隻要趁著林正股票現下這種低價時買進,以韋宏的資本,可以大概買進百分之十,這樣就能進去林正的董事會。如果錯失,真的很遺憾。”

    “其實也不一定。戰爭的方式有很多種,如果這次行不通,還可以用別的方式。憶北哥,你不要把這次看得太重。”

    沈憶北在電話裏笑了笑:“吳玦,你還是那個善解人意的好女孩。不想給我壓力便這樣說。不管怎樣,你記得,你不是孤軍作戰。”

    “我知道。”

    掛上電話,吳玦隻覺得渾身無力,她忽然有些害怕,仿佛失敗已經就在眼前。

    想了很久,她終於撥通了林佳河的電話。

    這邊的晚上正是那邊的上午,林佳河的聲音裏有很深的疲憊,他問:“怎麽?有事?”

    “沒事。”吳玦搖頭,她幾乎忘了他是看不到她的,“就想問問你,你那邊還好嗎?林正這邊動靜很大。”

    他像是不以為然,笑了一聲:“國內什麽情況我很清楚,那幾個股東想什麽我也知道。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那你——”吳玦頓了

    頓,“林正地產的事情要怎麽處理。”

    “既然消息是這種時候爆出來,肯定不是巧合。這種情況我之前就預料過,所以肯定想過應對方法。放心,不會有事的。”他像是笑了笑,“再說,林正的董事長也在美國,有他指點,不用擔心。”

    林正的董事長,也就是林佳河的父親林廣言,是江城的傳奇人物,雖然這些年退居幕後,但是他的能力魄力,沒有人可以否認。

    難怪林佳河剛剛雖然疲倦,但語氣卻如此氣定神閑,原來如此。

    也罷,她不過是會耍弄一點小心機的小女子,怎能鬥得過那些商場上的唿風喚雨者。

    林佳河沒有告訴她具體的處理方法,但是她也能猜出一二,就如之前他告訴她的那樣,隻不過速度和效果如何,她還是有所期待。

    第三天,林正的股票依舊下跌得厲害。林正地產退房潮愈演愈烈,牽一發而動全身,林正的聲譽和前景,仿佛一夜之間跌倒底穀。

    林正內部的人都漸漸要沉不住氣,三天了,他們遠在美國的總裁完全沒有現身,更沒有給大眾一個說法,仿佛是要看著林正亂作一團,或者是根本沒有能力處理這件本應微不足道的小事。

    吳玦也心急如焚,不是和其他一樣擔憂林正,而是她實在是不得不懷疑,林佳河這種不作為的表現,絕對隻是表象。她相信他早已經做好了一切,隻等一個時機,便扭轉乾坤——雖然她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哪些動作。

    她不了解林佳河,但是她相信他的能力。

    第三天結束時,林正仍舊處在風口浪尖。

    這天晚上吳玦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林佳河麵無表情的清俊臉孔,然後,他對她笑了,那種知悉一切的嘲笑,最後一腳將她踩在腳底下。

    她在睡夢中醒來,天還未亮,她打開放在床邊的筆記本電腦。醒目的門戶頭條,竟然是林正連夜發布的聲明,內容大致是林正所使用的材料,經過再次檢測,品質符合國家檢測標準,沒有任何品質問題。廠商被查封關閉是因為經營管理環節的問題,而非產品問題。並附上了一份官方檢測證明。

    吳玦記得林佳河之前說過的處理方法,隻是她沒想到,他的這個方法用得如此迅速,並且成功。

    她看著電腦裏林正發表的聲明,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林佳河做事,果然沉著冷靜,即使國內亂作一團,也要等到一切塵埃落定,才給出最後有力一擊,絕對不

    浪費時間在毫無意義的安撫和解釋上麵。

    三天,林佳河果然隻用了三天,便扭轉所有局勢。

    她和沈憶北已然已經失去了良機。

    她曾經的預言,一語成讖。

    風雲瞬息萬變,跌落穀底的林正股票,在這則聲明發出之後,在這個周末之前,節節迴升,收盤時,逼近漲停。

    吳玦已經毫無睡意,因為她知道這一場戰役,她完敗其中。

    她當然可以從頭開始,從長計議,隻是被抽幹的力氣,讓她一時間,鬥誌全無,她呆呆地坐到天亮。

    直到沈憶北打來電話。

    “吳玦,林正的聲明我看到了,林佳河比我預料得快了許多,林正股票一旦漲迴來,韋宏就沒有能力競購太多股票,董事會也不會同意用高價買進林正股票。”

    “憶北哥,韋宏這次不能通過持股進入林正,其實我一開始就預料到了,我知道你的處境,也知道林佳河絕對有能力在短時間內扭轉局勢。沒關係,還有機會。”

    “吳玦——”那邊的人似乎是猶豫了片刻,才繼續道,“不管能不能成功,我想你還是馬上離開林佳河。我很擔心……”

    “擔心什麽?擔心他發現我的目的?”吳玦笑了笑,“放心,我又沒有觸犯法律,而且他隻是商人並非殺人放火的黑社會,即使知道我要做什麽,他也不能將我怎樣,最多不過是不能再待在林正。”

    “我並非擔心這個。隻是你是女孩子,這樣做難免會吃虧。如果沈童知道……”

    吳玦聽到這個名字,腦子像被什麽刺了一下,立刻打斷他:“你不用拿沈童壓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也知道林佳河有多強,如果不接近他,怎麽可能讓他嚐到跌入穀底的滋味?就像兩年前的我一樣。”

    “算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沈憶北見她聲音很不耐煩,隻得放低聲音。

    掛上電話,吳玦躺迴床上,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竟然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然後是一段如此熟悉的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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