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瓶點滴快要吊完時,林佳河家的保姆終於拎著保溫壺,躡手躡腳推門走了進來。

    見到坐在床邊的吳玦,仿佛很詫異,嚅囁了下嘴,忐忑看了眼閉著眼睛的林佳河,還是沒有開口。

    不過,這時床上的人倒是醒了過來,緩緩睜眼蹙眉看了眼病房周遭,仿佛有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一般,微微有些不耐。

    “林先生,你醒了?”保姆連忙湊上去詢問。

    “嗯。”他稍稍坐起來,淡淡點頭,“陳姨,粥拿過來,我有點餓了。”

    他臉上還有些惺忪姿態,也沒有怎麽看吳玦。吳玦也自覺沒她什麽事,碰了碰陳姨,指了指吊瓶,提醒她叫醫生換藥,便起身準備離開。

    “吳玦,剛剛謝謝你。”正要轉身,林佳河忽然開口,語氣倒是一如既往的沒什麽情緒。

    幸好她對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冷漠態度已有心理準備,並不覺得有多不爽,再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她實在不需要在這種小事上與他計較。

    “小事情而已。”她客氣地笑笑,又說,“那林總,您好好養病,我有時間再來看望您。”

    他竟然點了點頭,隨即低下頭去喝手中的粥。

    “這什麽粥啊!”

    剛走到門口,身後傳來一聲低喝,以及器皿磕碰的聲音。

    “林先生,醫生說您現在隻能吃些清淡的食物,所以我才專門熬了白粥。”陳姨的聲音幾乎是誠惶誠恐。

    “算了算了,不吃了。”林佳河很不耐煩地將手中的保溫壺扔在旁邊的床頭櫃上,臉上隱隱露出一絲疲態。

    “林先生……”陳姨杵在原地,有些訥訥的無措。

    吳玦想了想,走迴到病床邊:“林總,我知道這醫院附近有家粥店,賣的山藥粥味道很不錯,清淡還能護胃。”

    林佳河抬眼看來她一下,分不出是懷疑還是不解的表情。

    陳姨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忙不迭收好保溫壺,問她:“粥店在哪裏,我這就去買。”

    她看了看坐在床上的林佳河,見他不置可否的樣子,臉上卻是一片蒼白,大概真的是沒進食的緣故,於是開口:“還是我去買吧,我知道地方,可能會快些。”

    陳姨轉眼看她,仿佛是舒了口氣,神色間卻又有些疑惑的樣子。

    粥店距離醫院不過十幾分鍾,因為之前生病的時候,吳玦很長一段時間都隻能吃

    清淡的食物,幸好沈童發掘出了這家店,不至讓她在醫院過著苦行僧的生活。

    吳玦買好了山藥粥,迴到林佳河的病房時,他還是坐在床上打著點滴,不過藥水已經換了新的,又是滿滿一瓶。

    陳姨見她推門進來,極其殷勤地接過她手裏的粥,替林佳河盛好端上。

    吳玦其實是有些擔心的,像他這種吃慣了美味珍饈的人,不見得和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口味一樣,說不定她以為的佳肴,在他看來,卻不過爾爾。

    但這樣的擔憂,並沒有持續多久,林佳河握著勺子,送了一口粥到嘴裏,微微蹙眉停頓了片刻,忽的舒展開來,抬頭揚起嘴角對她淡淡笑道:“味道很不錯,吳玦,你總是讓我有些意外。”

    他明明是在說這粥,卻又好像意有所指,仿佛是在說別的事情。想來大概是她的錯覺。吳玦不禁暗自笑了笑,走近他莞爾迴道:“林總,我不過是早前在這裏住院的時候,想要喝粥,湊巧找到了這家粥店而已。”

    他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麽,隻埋頭吃起手中的粥。

    他吃東西的時候,吳玦算是見過幾次。大概是家教原因,吃相很是斯文,無論是什麽樣的心情,都一樣的慢條斯理。

    現在大約是因為在病中,吃起東西來,更加不急不緩,即使是身穿病號服,坐在白色的病床上,吃著最為普通的山藥粥,也絲毫不影響他身上的那派優雅氣質,那與生俱來的貴氣,象征了他這樣一個仿佛無法被撼動的地位。

    吳玦有時候想,林佳河真像是一個被設計打造出來的機器,言行舉止,思維行動,都有一套不可顛覆的套路。

    也許是每次見到林佳河的時候,吳玦的腦子都會不由自主地飛速運轉,不見得是在想什麽實質性的問題,更多的其實隻是雜亂無章地胡思亂想一番。

    等到她從失神中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剛剛一直在盯著進食的林佳河看,幸好他低著頭喝粥,並沒有分一絲視線於她。

    饒是這樣,她還是有些心虛,見他打著點滴的右手由於不太方便,一不小心濺了兩滴粥出來,卻又不自覺伸手將那灑在他衣襟上的粥拂了去。

    他仿佛是下意識往後稍稍退了退,但僅僅隻是移動了些許的距離,便怔怔地停了住,任她將那兩滴白色拂走。

    等到做完這個動作,感覺到指尖的粘膩,吳玦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不得不有些尷尬地對他攤了攤手示意:“沾在衣服上了。”

    他抬頭看了看她,臉上閃過片刻的不自然,不知道是因為粥濺出來而尷尬,還因為她的動作觸到了他。但令她沒想到的是,沉默了半響之後,他竟然說的是:“謝謝。”

    這一聲“謝謝”說的她滿心惶然,愣了半天也不知如何迴應,隻能眼睜睜看著他繼續慢條斯理地喝粥。

    旁邊的陳姨忽然拉過她的手,滿臉堆著笑拍了拍:“吳小姐是吧?幸好你在,不然林先生要再餓一陣子,估計這胃病就該更嚴重了。”

    “陳姨——”林佳河低聲喝了一聲,像是有些慍怒的樣子,但並沒有抬頭。

    陳姨繼續對吳玦笑了笑,又轉頭對床上的人說:“林先生,我先出去買點東西,你和林小姐聊。”

    她的表情讓吳玦不免覺得有些好笑,仿佛她和她家主人有什麽非同一般的關係似的。實際上,她也正打算著功成身退告別呢。

    現在看來,除非林佳河有什麽表示,不然她徑自說離開,可能是有些不妥了。

    正想著,林佳河已經吃得差不多,轉手準備將粥碗放到旁邊的桌子上。她見他打著針的手不太方便,順手接了過來。

    對於她的殷情,他倒顯得自然而然。

    也對,討好老板,應該是下屬最為分內的工作吧。

    可殊不知,她實在是一點像討好他的心思都沒有。如果不是還想要留在林正,她一刻都不會留在這病房,對著這個她一眼都不想多看的人。

    “粥很好喝。”空氣靜謐了半響之後,林佳河忽然開口,就像是突兀地找了個話題。

    “嗯,我也覺得是。”她也沒有話說,隻是說完覺得這初春的室內仿佛比寒冬還冷,自己也覺得無趣,隻好隨便找了個話題,“林總,您生病的事,公司還不知道吧?”

    “嗯,不必要讓別人知道,省得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病,住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他說的很是輕描淡寫。想來他住院一事若傳出去,公司上下不免會炸開鍋,諂媚的獻殷勤的統統跑來,沒準還會攪得這仁濟醫院都雞犬不寧。

    “不是說胃出血,真的隻用住幾天院麽?”想到他在走廊上疼得幾近暈倒的情景,她不禁有些疑惑。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公司上下那麽多事情,就算是我真想待在醫院偷閑,恐怕也容不得我,再說不過是老毛病而已,又有家庭醫生,完全沒必要耗在醫院裏。”

    他說的

    雖然輕鬆,但是神色裏卻透著些許無奈。他不說吳玦也知道,林正那麽大一個商業王國,憑他這般年紀要撐起來,不知要付出多少艱辛。也難怪這麽年輕就患了胃病。

    不過,有得就有失,他坐在那麽光鮮的位置上,那麽高高在上地俯視他們這麽多人,甚至無聲無息影響著許多人的命運,他總該還是要付出點什麽的吧?

    吳玦甚至惡毒地想,如果有朝一日,他忽然從雲端跌落下來,摔得狼狽不堪粉身碎骨時,會是什麽模樣?

    但是此時此刻,她想象不出。

    她沉默了片刻,殷勤般開口:“雖然工作很重要,但是您也要保重身體,有什麽需要您盡管吩咐。”

    他怔了怔,突然有些肆意地笑出了聲,抬頭對著她,眼裏一半戲謔一般嘲弄:“吳玦,你何必呢?如果你看到我心裏不高興,又何必做出這幅假惺惺的客氣樣子?”

    “林總……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些誤會。”吳玦不知道他為什麽又忽然冒出這番話,雖然她確實不怎麽願見到他,但這一刻所說的客氣話,卻也不全然是假惺惺。

    她什麽都還沒有做,他就已經對她草木皆兵。

    林佳河對她的爭辯無動於衷,隻是冷冷清清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開口:“算了,你走吧,記住不要告訴別人我住院的事。”

    “嗯。”她一時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麽,隻能順著這句話,為自己找了個脫身的機會。

    你看,她和林佳河就是這樣,每一次的相處都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就像是一段毫無頭緒的猜忌,又像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什麽都還沒還是,就有些身心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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