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最終還是答應了洪承疇,在農莊的後山上建學堂,擊間屋子的事情也花費不了什麽。但毛文龍並不想隻建一個小小的學堂就好。


    與其建一個學堂還不如直接建成一個學院,而且要往大了建,反正都要動工,幹脆要就弄個大一點的。


    洪承疇不是很理解毛文龍要幹嘛,不過學堂要是建得漂亮一些,舒適一些,他自是舉雙手雙腳讚成。


    建一個學院是大事,毛文龍直接貼出去告示,在葉縣的範圍內招收能手巧匠。


    讓毛文龍意外的是,前來應聘者渺渺無幾,而且還都是泥瓦工,至於土木的則沒有一個。


    葉縣居然是這樣一個葉縣,毛文龍開始苦惱了。葉縣原來比他想象中還要來得落後,原先隻是以為地方畢竟偏僻,比較窮困一些而已,現在看來完全是他高估了。


    招人不順利這也就算了,大不了到別的大地方去找,然而後麵的了解讓毛文龍徹底絕望。


    原來自古工匠都是最為低賤的賤民,表麵上比商人要好一些,其實卻完全不是這樣。畢竟商人他的地位雖然低微,但好歹人家日子過得滋潤。


    而匠戶除了人身沒自由之外,日子也是過得苦哈哈。


    毛文龍很是苦惱,他需要人解決目前的困擾,所以他找上了洪承疇。


    聽說毛文龍需要大量的匠戶,洪承疇這才知道葉縣居然連匠戶都沒有。稍微想了一下,洪承疇背著手說:“匠戶確實都歸朝廷所有,你要想找匠戶的話,大可以讓陳繼盛多留意一下,完全能夠找到你需要的人。”


    “你是說徐州就有匠戶?”毛文龍有些懷疑。


    “當然有!”洪承疇很是自信。


    毛文龍抱著嚐試的心態,然後轉身就要離開,這時,洪承疇卻喊住了他:“現在你的事已經解決了,該是解決一下我的事情!”


    “你有什麽事情?”毛文龍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洪承疇。


    “這學院算是有了著落,那麽這學員是不是應該開始選拔了。”洪承疇皺著眉頭,他感覺要找適合的學員估計不容易。


    洪承疇先前已經有過觀察,他發現葉縣的百姓不僅自己不讀書,就連家裏的小孩他們也不讓去讀書。


    應該不能說不讓,而是沒辦法讓去讀書,幾口之家老老少少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任何一個勞動力都必須物盡其用。


    百姓朝夕不保的苦困日子過久了,人人都怕!現在好不容易能夠過上好一點日子,一個個都倍加珍惜。


    有了盼頭,勤勞自是不用說,無論大小都有屬於自己的事情幹,根本就沒有任何的空閑。


    毛文龍有些困惑,洪承疇要找學員應該是他去找才對,跟自己說也沒用啊?


    帶著困惑,毛文龍凝聲問道:“先生要找學生,不是已經說過隨你挑的嗎?還是說諾大的葉縣沒有一個你看上眼的?”


    洪承疇一臉苦澀,他解釋道:“現在不是我挑人,是別人挑我。我已經看中幾個頗為聰明的孩子,可人家父母聽說要讓孩子去上學,都不願意。”


    “有這樣的事情?”毛文龍可是深知,在古代讀書人的地位最高,葉縣不應該如洪承疇說的這樣。居然有父母不讓孩子去上學的道理。


    “你還真別不信,這也是我需要你幫忙的地方,你身為葉縣的統治者,這裏的百姓都聽你的。所以我想讓你發告示,告知葉縣的百姓,送他們的孩子上學堂。”


    沒有辦法,洪承疇如今隻好用權壓人。雖然這樣硬要百姓把孩子送去上學,此法有些不妥。但洪承疇相信,以後這些學有所成的孩子父母一定不會後悔。


    聽洪承疇說得真實,毛文龍不得不信,不過他還是決定與洪承疇實地考察一下。


    洪承疇也沒有意見,旋即便邀請毛文龍跟他走一趟。


    來的地方並不遠,隻是與毛府相隔兩條街而已,在一家普通的院子裏。院子已經有些年頭,低矮的圍牆坑坑窪窪年久失修。


    本是紅漆大門,此刻也是掉漆嚴重,可以看出來這家人並不寬裕,不然不會把房子住成這般摸樣,也不知道翻修一下。


    洪承疇親自上前去敲門,門內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誰啊!來了來了。”


    掉漆,已經斑駁嚴重的大門應聲而開,一個圍著粗布圍裙的婦女出現在毛文龍與洪承疇的麵前。


    中年婦女抬眼便看到了洪承疇,她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不耐煩的說:“不是跟你說了,我們家的孩子不上學堂了嗎?以後不許再來,不然就報官抓你。”


    婦女很是兇悍,尤其是在看到洪承疇之時,她顯得異常憤怒。


    毛文龍一看便知道洪承疇顯然是不止一次來這家,他笑嗬嗬的上前一步言道:“這位嬸子,讓孩子讀書識字,以後孩子才能夠出人頭地。難道你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嗎?”


    中年婦女聞聲轉頭打量毛文龍,顯然,她並不認得毛文龍是何人,撇嘴言道:“你這娃懂什麽?現在哪家的孩子不需要幹活,不幹活就沒飯吃。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現在老天保佑,自從我們來到葉縣,好不容易日子有了奔頭,難道不應該更勤快一些,積攢一些家底以備不時之需。”


    婦女說得很溜,顯然也是她的肺腑之言,而毛文龍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飽漢不知餓漢饑,這話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隻有真正餓過肚子的人才能體會到那樣的滋味,顯然,毛文龍與洪承疇都沒有真正餓過肚子,所以兩人都無法理解眼前中年婦女為何會這樣。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這粗鄙悍婦,不懂禮也就罷了,你居然還不讓自己的兒子讀書識字,真是豈有此理!”


    洪承疇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實在想不通,讀書人什麽淪落到連吃飽飯都不如了?


    中年婦女顯然是被洪承疇給煩著了,她大眼一瞪,立刻就數落道:“什麽下品上品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以前我們村子裏的秀才,他是讀書人。他一出口也跟你一樣之乎者也,但他不事勞作,天天餓著肚子,靠著我們這些下品的人每人接濟一點,勉強為生。然而,在戰亂一起的時候,他沒了接濟就被活活餓死。”


    婦女頓了一下,斜眼看著洪承疇,冷笑道:“如果你口中的上品人就是這樣的話,那麽我寧願我的兒子辛勤勞作,天天有飯吃。”


    洪承疇被氣得無力反駁,也許不是他被氣到,而是真的無法反駁婦女這簡單的道理。


    亂世當中人命如螻蟻,百姓朝不保夕,如何有覺悟去讓自家的孩子念書?


    他們苦苦掙紮著,能夠活下來就已經不容易了?


    讀書對他們來說那是遙遠的事情,還是填飽肚子來得實在。


    洪承疇無言以對,毛文龍也很覺有理。


    婦女的故事很簡單,道理也很粗糙,可卻最為真實的反應了當下百姓的辛酸。


    朝廷無法給他們穩定有序的生存壞境,讓他們朝夕不保?說到底還是朝廷的不對,而且朝廷給不了百姓任何應該給的保障,卻還反過來苛捐重稅!


    這樣一來也就別怪這些沒有活路的百姓起來造反,也就是為什麽起義軍春風吹又生的原因所在。


    毛文龍此刻倒是有些理解為何洪承疇要他貼告示,讓百姓家的孩子前去上學堂的原因所在了。


    很顯然,照目前的情況來看,他要是不貼這告示出去,絕對是沒有人會讓自家的孩子去讀書。


    兩人匆匆告別了婦女,毛文龍也不需要再了解下去了。兩人隨後迴了毛府,洪承疇一臉的鬱悶,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毛文龍輕歎一聲打破了沉寂,他輕言道:“告示我明天就讓人貼出去,學生的問題我會幫你解決,放心吧!”


    洪承疇聞言抬頭看了毛文龍一眼,然後卻搖搖頭說:“我不是在為學生的事情苦惱,我是在懷疑我以前的所作所為到底是對還是錯。”


    不等毛文龍迴應,洪承疇便苦笑著自言自語:“以前在韓城的時候,我一直不理解這些百姓。覺得他們應該理解朝廷的不容易,不應該在外敵入侵的時候,給朝廷增添麻煩,響應那些起義之人士。”


    “為此,我曾經恨過這些什麽都不懂,連大是大非都不懂的百姓。所以在每一次剿滅反賊的時候,我是以殺為主,以撫為輔。”


    洪承疇說到這裏臉現痛苦之色,情緒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後悔莫及的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個混蛋,就是一個屠夫。


    毛文龍不知道應該怎麽勸慰他才好,百姓本來就是無辜。在封建王朝當中,他們也是最老實,最容易滿足的一類人。


    隻有在實在活不下去的時候,他們才會響應造反,但凡還有一線生機,百姓絕對是不會冒著被砍頭,被抄家滅族的風險去造反。


    然而,要說洪承疇殺戮造反的百姓是錯誤,卻又不能完全肯定。畢竟他是站在朝廷的立場,不管是何原因造反就該死該殺。


    隻能說亂世沒人權,誰的拳頭大,誰是贏家,誰就有道理。弱肉強食,這就是叢林法則的最好詮釋。


    “你也無需過於責怪自己了,凡事都有兩麵性。要是你覺得自己以前對不起百姓,心裏有愧的話,那麽以後就好好的為百姓幹點實事,彌補他們就是了。”


    洪承疇深覺有理,他堅定的點頭言道:“對,我應該好好的彌補他們。”


    毛文龍見洪承疇終於走出陰霾,他也不想再聊下去,隨後便告辭離去。


    離開了洪承疇,毛文龍旋即便讓人起草了一張告示,讓葉縣的百姓每家每戶,十歲至十五歲的孩童都必須前去上學。


    當然,為了鼓勵百姓讓自家的孩子讀書,毛文龍出台了一係列的好處,讓利於百姓。


    告示貼出去不到一天,整個葉縣便傳開了,到處都是在議論小孩上學的問題。


    晚上的時候,毛文龍正與洪承疇在閑聊著,浩大匆匆前來稟道:“外麵的百姓都積極的響應總兵的告示,人人都表示要送孩子上學堂。”


    洪承疇聞言後很是詫異,這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百姓居然會有這樣的反差。


    “你告示裏寫了什麽?”聰明的洪承疇立刻就想到了關鍵所在。


    “很簡單啊!早上你應該也從那婦女的話裏聽到了。百姓並非不想讓孩子上學,而是他們對朝廷失望。十載寒窗不就盼著金榜題名時嗎?隻要給百姓盼頭,他們就會蜂擁而上,而我隻是給了百姓盼頭再加上一些鼓勵,便是這樣的效果。”


    洪承疇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簡單。他一直覺得讀書是一件很神聖的事情,不應該摻雜進這樣利益在裏麵。


    然而,此刻毛文龍就赤裸裸的把利益摻雜進來讀書當中,他卻沒有覺得有絲毫的維和感。


    洪承疇已經無話可說,這一刻他也發現毛文龍並非一無是處,在某些方麵,其實完全可以當自己的老師而綽綽有餘。


    這兩天,洪承疇醒悟了許多事情,也明白了有時候看待事情應該從多個角度是看待。


    毛文龍沒有理會滿腦子感慨的洪承疇,他為了學生的事情如此賣力,可不是僅僅為了讓洪承疇教書育人。


    他畫出這麽大的一張餅,為的是整個學院,無論在什麽樣的朝代,人才才是關鍵。而這人才必須是各式各樣,小到一個手藝,大到什麽思想家,政治家。


    總之你有一技之長,而且在這個行業裏是頂尖的你就是人才。毛文龍任何人才都需要,他現在最缺的就是人才。


    學院不僅要教書育人,更應該發展為各行各業的人才搖籃。單純的教人識字,教人讀書並不足夠,必須得培養出一批批幹實事,肯發明創造的人才,這才是毛文龍所要的。


    洪承疇並不知道毛文龍心裏真正的打算,他還以為毛文龍是真心實意在幫忙找學生,所以他此刻對毛文龍很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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