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寧侯本就懼怕他,心內打顫,為之所攝,惶然跪下身去。


    地上鋪了石磚,兩膝猛地跪下去,隨之發出一聲悶響,威寧侯臉上肌肉猛地抽搐一下,硬生生忍住了沒有吭聲。


    劉徹看都不看他,徑直往偏廳去了。


    周家兩姐妹知道父親必然會生威寧侯的氣,卻沒想到竟會氣成這樣,彼此對視一眼,神情中都有些擔憂。


    不是擔心威寧侯,是怕父親氣壞了身體。


    跟在父親身後到了偏廳,侍從們魚貫而入,奉上晚宴膳食,周靖執起酒壺,親自為父親斟酒:“爹爹,他是個糊塗種子,您也不是頭一天知道了,且……”


    她壓低了聲音:“他的取死之日便在眼前,犯不著跟他生氣。”


    周萱也道:“爹爹,開心點,咱們是要做大事的人,別理這等蠅營狗苟之輩!”


    劉徹活了幾世,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感覺得到兩個姑娘真心實意的關懷與擔憂,欣慰之後,又重新陷入到朕是不是變母了的懷疑之中,禁不住開始想她們真的是我生的嗎?


    我生了仨女兒?


    馬德,總覺得這事兒有點虛幻啊!


    劉徹心頭五味俱全,又不好宣之於口,隻含糊道:“那混賬竟敢如此妄為,我豈能不氣?聽聽他找的那些個理由,雖說是喝多了酒昏了頭,倒記得幫自己納妾——有這種好事,怎麽不想著我女孩兒,順便給她也納一個?!”


    周靖身形一頓,輕輕咳了一聲,欲言又止。


    劉徹敏銳的發現了:“怎麽了?”


    周靖朝他笑了一下,神情中少見的帶了點小女兒家的俏皮。


    劉徹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又一次呆滯如一頭木豬。


    周靖有些不安的叫他:“爹爹?”


    劉徹長長的吐了口氣,然後問她:“也是個姑娘?”


    周靖飛快的點了下頭。


    劉徹:“……”


    即便是在另一個時空裏,來自劉氏家族的搞基基因也頑強的在發揮著作用啊。


    ……是我的崽沒錯了!


    第207章 搞宅鬥不如造反27


    劉徹的心情很複雜。


    人生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麽味道。


    “行吧,”活了幾輩子的人了,還有什麽看不開的,他擺擺手,語氣輕快:“吃飯吃飯,你們大了,都有主意了,隻要你們自己高興,怎麽著爹爹都沒意見。”


    周靖明白父親業已首肯,眸光微微一亮,語氣中平添幾分雀躍,脆生生道:“謝謝爹爹!”


    周萱樂得見姐姐如願以償,再見父親一掃沉鬱之色,也是欣然,嬌嗔著道:“吃飯啦,我都要餓死了!”


    偏廳周家父女三人其樂融融,氛圍融洽,更顯得前堂裏隻身跪在地上的威寧侯冷落淒清。


    這兩處相隔不遠,耳邊隱約有言笑聲傳來,威寧侯木然跪在地上,神情麻木,恍惚間有種靈魂脫離肉身,痛苦的在半空中糾纏成一團的荒唐感覺。


    男兒膝下有黃金,匹夫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他,堂堂一個侯爵?


    周家人竟然如此羞辱於他!


    威寧侯不自覺的捏緊拳頭,愈發覺得那隱約傳來的言笑聲異常刺耳,他低下頭去,不叫屈辱和憤恨從眼神中流露出來。


    正是盛夏時分,前堂四角都擱置著冰甕,那潔白的涼氣絲絲縷縷的湧出,蔓延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裏去。


    空氣是冷的,地磚也是冷的,那股子冷氣就跟有了生命似的,順著單薄衣衫往膝蓋裏邊兒紮,鑽心的疼。


    威寧侯抽了一口涼氣,額頭青筋隱隱跳躍,腦海中演練了自己拂袖而去的數個姿勢,但最後還是不敢付諸行動。


    他要真是什麽硬骨頭,就不會在嶽父下落不明的時候跑去攀附二皇子和七皇子了,讓他跟勢頭正盛、很快便要封王的嶽父對抗,他不敢。


    但心頭的羞憤卻像是野草一般飛速蔓延,仇恨的種子被狂風席卷著落地生根,綿延不絕。


    此前周家對他多年的幫扶不足以令他感恩於心,而他在嶽家前途未卜時落井下石、事後發現自己下錯了注遭到嶽家斥責時,他卻深以為恥,暗生惱恨,日後哪天周家再度式微,他肯定第一個跳出來狠狠咬上一口。


    這一點劉徹明白,周靖明白,周萱也明白。


    因為這原本就是他們共同催化之下產生的結果。


    晚膳結束,劉徹自去歇息,周萱與周靖姐妹倆卻有著說不完的話,拉著手絮叨了半個時辰,周萱方才起身送姐姐離府。


    廊下的羊角燈散發著皎潔光芒,夜風送來月季花的香味兒,周萱沒叫侍從跟隨,自己與姐姐一道緩步走過長廊,視線在遠處前廳中跪著的那個身影上淡淡一掃,對威寧侯報以一嗤:“這些年當真是委屈姐姐了……”


    周靖神情坦然,從容道:“有所失,亦有所得。路是自己走的,既然做了選擇,那就不要後悔,我是如此,他也一樣。”


    老威寧侯同周定方略有些交際,從前老侯夫人待她也不算壞,而威寧侯畢竟是她的丈夫,是兒子的父親,如非必然,她跟父親都不會對他出手。


    就像從前那二十幾年一樣,讓他做個富貴閑人,也是很好。


    路是被他自己走窄了的。


    自作自受,與人無尤。


    周靖搖頭笑笑,沒有再說別的,溫聲叮囑小妹幾句,帶著一眾仆從離開,途徑前堂之時,並不曾遞過去半個眼神。


    她尚且如此,周萱便更加不會理會了。


    月上中天,時辰不早了,她打個哈欠,自去歇息。


    威寧侯在前廳的地磚上跪了幾個時辰,下肢僵冷,失去知覺,然而視聽卻為受到影響,聽到妻子和妻妹互相道別,也眼見著她們將自己視若無物,漠然離開。


    威寧侯心頭的怨憤與羞辱在這一瞬達到了頂峰。


    他咬緊牙根,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奈何跪的太久,兩腿酸軟,中途堅持不住,猛地栽倒在地。


    管事在偏廳裏盯著人收拾殘局,聽見動靜,忙不迭到這邊來,就跟剛瞧見他似的,滿臉關切與擔憂:“呀,侯爺,您這是怎麽了?要不要緊?”


    說著,便吩咐人去請大夫,又問:“方才吃飯的時候怎麽沒看見您,躲哪兒去了?老爺還問呢。到底您是晚輩,以後可不能再做這麽沒規矩的事情了!”


    威寧侯眼見著他臉上掛笑,那笑意卻帶著十成十的譏誚與不屑,話裏更是滿滿的惡意,心頭怒意洶湧,幾乎要將他淹沒。


    我方才在哪兒,你不知道?!


    周定方也就罷了,那是長輩,又手握大權,他忍耐一些,可這老仆不過是周定方身邊的一條狗,居然也敢在他麵前狂吠?!


    周家未免也太過狂妄了!


    威寧侯臉色鐵青,陰沉的幾乎要滴出墨來,強忍著沒有發作,撥開管事親切扶過來的手臂,拂袖而去。


    管事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哎呀”一聲,不滿道:“怎麽迴事,來嶽家一趟,飯桌上卻不見人影,這時候又發起脾氣來了,你以為你是誰啊!”


    威寧侯聽他這樣顛倒黑白,心頭激怒,兩拳捏緊,迴頭對這老仆怒目而視,卻隻得到了一個無辜而輕蔑的笑。


    威寧侯深吸口氣,大步離去。


    他以為自己對周家的忍讓已經足夠,卻沒想到接下來周家做的更過分了。


    那管事不僅當著他的麵那麽說,對外也那麽說,沒過幾天,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之前周家落難的時候威寧侯落井下石,攀附皇子外家,這時候周太尉大勝迴朝,要找他麻煩了,他心知無法解釋,索性破罐子破摔,竟做出這樣無禮的事情來……


    這事情鬧得不小,既牽扯到了周家,又牽連到了二皇子和七皇子,到最後皇帝也驚動了,專程傳了周定方入宮,後者默然良久,最後老淚縱橫:“臣隻是顧惜阿靖,這孩子也太可憐了!”


    皇帝也知道先前威寧侯的那些騷操作,同情的歎了口氣。


    威寧侯:“?????”


    這世間還有公道二字嗎?!


    威寧侯捫心自問,自己是做過對不起周家的事情,可那不都被周靖給攔下來了嗎?


    他又沒有對周家造成實際性的傷害,近期也努力通過自己的付出來進行彌補,可周家給他這個機會了嗎?!


    他就像一條舔狗一樣,不間斷的舔著周家和周靖,可他們根本無動於衷,還對自己惡語相向,蓄意傳播不實之事,詆毀自己的聲譽!


    威寧侯忍無可忍,不顧侍從仆婢阻攔,闖到周靖的書房去,神情激憤,劈頭蓋臉道:“你們這是什麽意思?真想來個魚死網破嗎?我告訴你周靖,把我惹急了,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真的什麽都做得出來?”


    周靖正教導柳氏習字,聞言臉色都沒變,懶懶的一掀眼皮子,漠然道:“西南鬼方族叛亂,鬼方首領殺死朝廷派去的刺史自立為王,你先定個小目標,去把鬼方平了吧。”


    威寧侯:“……”


    艸!


    周靖你多筍啊!


    就這麽一句話,直接就把威寧侯的滔滔怒火轉變成了羞憤惱怒。


    吵架這事兒講究的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威寧侯怒火正盛的時候對方兜頭撒了一瓢冰水,進攻趨勢被迫打斷,再想重整旗鼓就難了。


    他深吸口氣,忍怒道:“你們到底想怎樣?我也沒做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非得讓我以死恕罪才行嗎?!”


    周靖眼睛微微一亮,認真詢問道:“你願意嗎?”


    威寧侯:“……”


    威寧侯:“周靖,我看你是瘋了!”說完,再不敢在書房中停留,好像裏邊有什麽吃人猛獸似的,慌慌忙忙轉身離開。


    一直走出去很遠一段距離,威寧侯才停下腳步,抬手擦了擦額頭細汗,忽然想起方才書房裏近乎隱身的另一人來:“怎麽,柳氏跟周靖走得很近嗎?”


    心腹被他問的一怔,想了想,道:“柳氏知情識趣,夫人挺喜歡她的……”


    威寧侯想起當日在嶽州刺史府上見到柳氏時她的柔順,隻要自己說一聲,她隨時都能寬衣解帶侍奉,等到了侯府之後,居然變成了貞潔烈女,碰一下都不行,她算個什麽東西,真把自己當玩意兒了!


    再一想柳氏入府之後便親附周靖,卻不肯侍奉自己這個男主人,威寧侯心下愈發惱恨,一個外官獻上的賤婢罷了,居然也明擺著看不起他,這是覺得侯府裏自己這個侯爺說話不如周靖管用嗎?


    這個蠢貨,跟著周靖她能有什麽好處?


    那個毒婦之所以能容得下她,還不是因為她不爭不搶,老實安分,這會兒她還年輕,倒也罷了,難道以後就這麽孤零零過一輩子?


    威寧侯越想越覺惱怒,又覺得柳氏愚蠢可笑,神情中不覺顯露出幾分譏誚,目光晦暗起來。


    等到了這日晚間,周靖卸了釵環,準備梳洗安歇,卻有侍婢快步趕來,福身稟告:“夫人,侯爺去了柳姑娘那兒,在門外被攔下了,這時候那邊已經鬧起來了。”


    周靖眉頭猛跳,眼底殺意一閃即逝,很快又平靜下去,將手中步搖慢慢擱在梳妝台上,輕聲細語道:“走,咱們也去瞧瞧,看侯爺到底還能翻出來什麽浪。”


    周靖在威寧侯府做了多年主母,府裏各處皆有她的心腹,威寧侯不動而已,若真是有所異動,百分之百是瞞不過她去的,這時候威寧侯跑到柳氏這兒來,便沒人敢放他進去,一邊說柳氏病了,怕過了病氣給侯爺,另一邊打發人去請夫人,由她來處置此事。


    威寧侯知道周靖在侯府中根基深厚,卻沒想到其勢力之大竟到了這等地步,正激怒不已之時,卻見攔在自己麵前的侍從流水一樣從左右分開,周靖在一眾仆婢侍從下款款而來,發無珠飾,不綴金玉,眉宇間自有一股凜冽之色,不怒而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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