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現下金國已經分裂成了兩部分,他該向哪一部分求援?


    就算是千辛萬苦派遣使臣過去,金人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割讓土地給宋國以求平安,又憑什麽砸鍋賣鐵來幫助他?


    至於死守不出——打得過也就算了,打不過還守什麽守?


    拖延的越久,宋人便越惱火,來日城破,不僅皇族蒙難,滿城百姓隻怕也有性命之憂。


    李乾順滿心絕望,不禁迴想起自己聽聞靖康之變時取笑欽徽二帝的那些話,現下的他,不正如當年靖康之變時被圍困在東京裏的欽徽二帝?


    “派人出城,去向宋人乞降,”沉默太久,他聲音喑啞,停頓了片刻,聲音方才艱難的從喉嚨裏流瀉出來:“西夏願向宋稱臣,進獻金銀、馬匹,隻求保全國祚,綿延李氏皇族血脈。”


    侍從應聲而去,很快便將國書送至嶽飛軍中。


    事關重大,他不敢擅作主張,令人飛馬傳訊報於尚未往興慶府城外來的官家,詢問該當如何處置才好。


    傳訊的人走到一半,正遇上李世民軍帳中往嶽飛處送信的禁軍,道是帶來了官家手書,一行人一道折返迴嶽飛營中,將手書遞交上去。


    嶽飛展開一看,便見手書並非長篇累牘,隻簡略數語而已,可以接受西夏乞降,但是必須就此終結西夏國祚,李乾順肉袒麵縛,銜璧牽羊,責令西夏交出此前犯邊武將軍民,如此諸多要求。


    李世民不打算再繼續保留西夏,明明能一拳打死,憑什麽還留著他上躥下跳惡心自己?


    且他既有意打通西域,必得途徑西夏,沒道理將這條通往西域的道路掌控在西夏手中,叫大宋臣民冒著被截殺的風險居中借道。


    嶽飛既受了皇命,自無不從之理,麵東京而行禮,禮畢之後又問送信的禁軍:“官家可有別的吩咐?他打算何時往這邊來?”


    那禁軍眸光躲避,閃爍其詞。


    嶽飛心裏邊冒出來的頭一個念頭便是此人有鬼,轉念一想他並非孤身前來,而是與十數名禁軍一道上路,沒理由出問題,且嶽飛在官家身邊待得久了,識得他字跡,與手書中所呈現的並無二般。


    若是此人沒鬼,那就是官家有鬼了。


    嶽飛劍眉皺起,思忖幾瞬,忽的臉色大變:“官家不會是去打金國了吧?”


    禁軍:“……”


    禁軍滿臉無辜的看著他。


    嶽飛:“……”


    又是被主戰派官家氣死的一天!


    李世民既有手書傳來,嶽飛自然不能違逆,令西夏來使將己方要求帶迴,又率領宋軍在城下嚴陣以待,等候西夏國內的最終答複。


    李乾順看過宋人迴複之後,久久無言,朝臣們卻是目光閃爍,暗地裏心照不宣的交換著眼色。


    李乾順畢竟不是庸人,局勢糜爛至此,再沒有翻盤的可能性,他苦笑一聲,衣袖頹唐落下:“開城門,向宋人投降吧。”


    遼國滅亡不過五年而已,那時候他心覺頭頂少了一座大山,暗鬆口氣,靖康之變也不過兩年而已,那時候他覺得金人起於東北,最開始隻是小小的一支勢力,他們能做到的事情,自己沒道理做不到。


    現在……


    算了,躺平認輸好了,這些事情越想越叫人難過。


    李世民既北上出軍金國,便由嶽飛來主持受降儀式,興慶府城門大開,李乾順肉袒麵縛、銜璧牽羊而出,身後是西夏朝臣隨從,更遠一些的地方,西夏士兵押解此前犯邊將領在後。


    西夏起源於唐,崛起於五代,仁宗皇帝趙禎在時,李元昊正式建國西夏,此後幾次三番在宋國邊境上興風作浪,原以為可能要幾代之後才能將其拔出,沒想到事情進展的竟有這般順遂。


    嶽飛心中半是激昂,半是感慨,令人封存西夏璽印,收容西夏君臣,同時率軍入城,把控都城要道,清點西夏國庫,又下令宋軍不得擾民,嚴守軍紀。


    李乾順出城乞降之時,李世民業已率軍北上,征討宗弼。


    年前宋金幾次大戰,金國早就傷了元氣,若是萬眾一心,或許還能有救,隻是完顏皇族內部幾次分裂,現下又有了東西二國,再想對抗由李世民率領的一幹精兵強將,談何容易。


    四月底,李世民北上,五月上旬,便連克數城,再有沈州宋軍協同征討,宗弼麾下將領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倉皇逃竄北上。


    李世民宛如盯住了獵物的雄獅,絲毫不肯鬆懈,一口咬住,便決計不肯鬆開,一路北上追擊,刀鋒直指宗弼所在的隆州,又令人傳書宗磐,令其與自己兩麵夾擊,攻克隆州,覆滅西金政權。


    與此同時,宗弼的部下也在勸宗弼傳書宗磐,希望雙方聯合抗宋。


    宗弼唯有冷笑:“聯合抗宋?若非宗磐將沈州以南的土地盡數割讓給宋國,我又怎麽會這樣狼狽?他不渾水摸魚、趁亂打劫就偷著笑吧,還敢奢望他與我聯手抗宋?”


    並不曾派遣使臣往宗磐處求援。


    李世民送去的國書宗磐收到了,後者嘴上應和,也的確派遣人往二金國分界線處處巡視,卻是一連幾日逡巡不定,隻是小打小鬧,卻不肯投入大批兵力參與其中。


    宗磐畢竟不傻,恨宗弼是真的,但也不希望他這麽快就涼了,唇亡齒寒,西金朝廷要是完了,宋國便將對東金實現西、南兩方包抄,又因為東部臨海,若如此,局勢未免太過不利。


    李世民接到邊境細作傳訊,道是宗磐部如此,不怒反笑。


    親信奇道:“官家不生氣嗎?”


    “這有什麽好生氣的,朕打一開始就知道宗磐不會出軍助我,”李世民不以為然的將宗磐書信一丟,說:“之所以傳遞國書過去,就是想打完宗弼之後再以此為由興師問罪罷了。”


    親信:“……”


    默默為宗磐點三炷香,然後在心裏大喊官家牛批!


    五月底,宋軍攻克隆州,李世民身先士卒,殺入城中,宗弼倉皇逃竄,卻被宋軍擒下,捆綁收押,屆時帶迴宋國遊街祭廟。


    與此同時,李世民連發三道國書,嚴厲斥責宗磐枉顧上下、輕慢宗主國天子的行為,又怒罵宗磐約束國民不善,以至於金國境內時有反抗宋國的言論發生,同時揮軍東進,誓要一舉覆滅金國政權。


    隆州城破,宗弼被擒的消息傳入上京,宗磐便知不好,再見宋國官家接連傳了三封國書前來,措辭一封比一封嚴厲,怎能不怕?


    宗磐強撐著下令組織將士反抗,鼓舞士氣,同時,又遣使往宋國軍中,極陳己方過失,表示願意割讓土地,進獻金銀,以求上國寬宥。


    李世民置之不理。


    能一口吞下去的肉,為什麽非得吃兩口?


    三日之內,宗磐瘦了十斤,萬不得已之下,召集幾名文學通達之士入宮,一起憋了大半日,終於書就降表一封,令人帶去宋軍營中,親手交付到宋國官家手中。


    李世民展開看了一眼,眉頭不禁為之一跳,饒有興味的勾起了嘴角。


    “臣宗磐言,竊以休兵息民,帝王之大德;體方述職,邦國之永圖……”


    “既蒙恩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每年皇帝生辰並正旦,遣使稱賀不絕。所有歲貢銀絹二十五萬匹,自壬戌年為首,每春季差人般送至東京交納……”


    “今後上國捕亡之人,無敢容隱。寸土匹夫,無敢侵掠……既盟之後,必務遵承,有渝此盟,神明是殛,墜命亡氏,踣其國家。臣今既進誓表,伏望上國早降誓詔,庶使敝邑永有憑焉。”


    李世民:“嘖嘖。”


    皇帝們:“嘖嘖。”


    以一己之力,生生將“臣構言”逼成了“臣宗磐言”,這是何等的了不起?


    不過對於天可汗來說,都是正常操作。


    宗磐這降表寫得分外謙卑,對於領土和主權的要求也低到了塵埃裏,李世民看得唏噓不已,淚濕衣襟,旋即下令全軍停駐,不再近前。


    有臣下進言,稱上京就在眼前,金帝宗磐及金國宗室更是唾手可得,官家怎可因一時寬仁,而縱虎歸山?


    據在場人氏透露,當時官家分外感慨,連聲歎息:“宗磐如此低頭,以示謙卑,又早已向我大宋稱臣,朕實不忍心破其城池,出軍殺之。”


    眾臣再三相請,終究不曾準允。


    大宋將士軍紀嚴明,尊奉皇帝旨意,不曾亂為,不想此前依附於宋國的遼人心懷鬼胎,騙過同行宋軍,趁著夜色殺入上京城中,以報昔年金人滅國辱君之仇。


    是日夜間,上京城內哭聲震天,傳出數裏之遙,火光大作,無數民宅都被付諸一炬,皇宮之內也有火光映出。


    李世民坐在軍帳裏看了會兒東京傳來的奏疏,覺得有些疲乏,起身到帳外去活動一下筋骨,便見遠處火光閃爍,風中傳來隱隱哭聲,不禁為之皺眉:“那邊是怎麽了?”


    身旁禁軍看了眼,說:“大概是山火吧,當真燒的猛烈。”


    “是啊,”李世民感慨說:“以後得告訴將士們小心點,別帶火種進山,太危險了。”


    禁軍深以為然:“官家說的是。”


    眾人停住看了會兒火,忽然聽見動靜不對,李世民又問:“怎麽有人在哭?”


    同行武將道:“大概是出殯吧。”


    李世民詫異道:“這可是深夜了啊。”


    同行武將理直氣壯道:“腦子不太好的一家人在出殯!”


    李世民唏噓不已,搖搖頭,轉身迴到軍帳之中。


    根據《宋史》記載,上京城中的那場大火整整燒了三天方才熄滅,世祖文皇帝時在北方,聽聞遼人叛逆,入上京城作亂,大驚失色,當即下令宋軍入城相助,隻是卻也晚了。


    上京城大片民宅都被烈火焚燒坍塌,百姓死難者甚重,上至皇帝,下至宗室宮妃皆遭辱,遼人痛恨於亡國之仇,乃發掘金國宗廟墓室,先代金國皇帝揚骨於外,慘不可言。


    李世民入城之後,便見滿城狼藉,遍地殘垣,實在難以想象此前上京城內情狀。


    到處都是被焚燒之後坍塌的屋舍,露出的牆壁業已被火焰舔舐成烏黑色澤,地上尚且留有噴濺過的血液痕跡,令人觸目驚心。


    李世民麵露憫色,微微搖頭,又問被擒住的遼人:“你們把宗磐給殺了?”


    遼人道:“我等本是想帶他往故國首都去,用他人頭祭奠遼國先祖的,並不曾殺他。”


    李世民點點頭,又道:“國庫裏的財物都封存起來了嗎?”


    遼人道:“我們原先打算帶著那些財物返迴故國,伺機東山再起的,大火燒宮之前,便將財物收斂封存。”


    李世民歎一口氣,騎馬繞著上京城轉了一圈,眼見這座城池荒廢大半,金國宗室們身上也是一副遭受過酷烈折磨的模樣,女眷們衣衫不整,伏在一起哀聲哭泣,神情不忍,麵露怒色:“這群遼人真是喪心病狂,竟做出這種事情來!”


    一側隨從深以為然,附和的點了點頭,還有人捂住嘴,不叫自己因為靖康大仇得報而笑出聲來。


    親信前來詢問:“他們還挖掘了金國陵寢和宗廟,金國兩位皇帝的屍體都遭到了損毀,其遺骸業已收容起來,敢問官家,該當如何處置?”


    頓了頓,又道:“完顏阿骨打主持了滅遼之事,屍身被損毀的格外嚴重。”


    李世民又歎口氣:“那就收斂安葬了吧。”


    親信頷首應聲,又道:“那完顏晟?”


    李世民迴首去看,便見宗磐滿身髒汙、神情麻木的坐在一眾哭泣不止的宮妃、兒女身邊,憐憫的歎了口氣:“金國滅亡,他在這兒也沒什麽親人了,燒掉找個罐兒裝起來,太廟獻祭之後,埋到二聖陵墓裏邊去吧。”


    他擦了擦眼淚,說:“好歹相識一場,叫他們就個伴兒。”


    親信感動道:“官家果真是宅心仁厚,一代聖君!”


    “別這麽誇朕,朕承受不起,”李世民擺擺手,哽咽道:“快去辦吧。”


    ……


    自從官家率軍親征之後,李綱、宗澤等留守東京的老臣們真是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香,唯恐官家那個激進派主戰分子出什麽事,到最後主少國疑,大宋重新栽到泥裏去。


    時間久了,朱勝非等人便勸他們:“沒有那麽可怕,你們應該相信官家才是,以官家的雄才偉略,怎麽可能出事?”


    李綱:“就怕陰溝裏翻船。”


    宗澤:“善泅者死於水,善戰者……”


    這話還沒說完,他自覺不詳,憂慮不已的咽了下去,迴府之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終於坐起身來,取了紙筆,言辭懇切的規勸官家早日迴京。


    一天一封信,不間斷的往前線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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