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世子怔在原地,神情震動,緊盯著譚氏不語。


    良久之後,他神情中浮現出幾分懊惱與痛惜,近前一步,似乎是想與譚氏說些什麽,她卻在這時候別過臉去,麵色惘然的注視著空氣中漂浮著的某個點出起神來。


    白氏:“……”


    王氏:“……”


    白氏茫然的用眼神問弟妹:是我們倆不對勁兒,還是他們倆不對勁兒?


    王氏用眼神堅定的迴答她:是他們倆不對勁兒!


    譚氏不再說話,白氏與王氏將那兩團供狀展開,又向廢世子道:“我二人可以發誓,此事絕非我們詭計構陷,我同三弟妹也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麽會用這樣下作的辦法構陷自己的嫡親侄女?”


    廢世子道:“可是蓮房說的也有道理,哪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是巧合,但也是實情。”


    白氏思忖幾瞬,正色道:“寶珠出生之時,便身有頑疾,家裏也是耗費了諸多人力物力方才將她治好,這病是從父母身上來的,大哥不曾得過,大嫂家也不曾聽過這等消息,那寶珠身上的病從何而來?”


    廢世子尤且遲疑:“可是……”


    “哪有那麽多可是?”


    王氏不耐煩的看他一眼,想起唐氏說的那些話,忽的道:“大哥,你不會是懷疑大嫂背著你偷漢子了吧?”


    “怎麽會?!”廢世子斷然道:“我絕不會懷疑我與蓮房之間的愛!”


    王氏:“……”


    白氏:“……”


    妯娌倆對視一眼,眉毛不約而同的抖了下,略頓了頓,白氏又說起供狀上沒提過的那些個事情,譬如說唐氏與姓孟男子的奸情。


    “那二人自幼相識,也算是青梅竹馬,隻是不曾定下婚事,後來唐家貪圖李家錢財,一百二十兩銀子將唐氏嫁給了李大郎,姓孟的傷心臥病,唐氏亦是滿心怨恨,幾年之後二人重逢,遂勾搭成奸,珠胎暗結……”


    廢世子眉頭逐漸皺起,譚氏神情中也透露出幾分陰鬱。


    唯有王氏這時候打斷了二嫂,目光在對麵夫妻倆臉上掃過,搖搖頭,動情的說:“不,那是愛。”


    廢世子:“……”


    譚氏:“……”


    姓王的你不要以為我們聽不出你是在內涵我們!


    第51章 真假千金20


    白氏將事情查的清楚明白,人證唐氏、李大郎俱被收押,物證麽,當年的那座驛館雖然破敗,但也仍舊在那兒杵著,又說馬寶珠相貌與唐氏極為相似,屆時一見便知。


    “寶珠的病是從父母身上來的,大哥不曾得過,大嫂也不曾得過,大哥總不能懷疑大嫂清白吧?”


    白氏道:“再則,還有另外一事,大嫂當年產女之後再不曾有孕,大抵便是因為生產前服用了催產藥,傷了根基,隻消找幾個大夫來瞧瞧,看有沒有這迴事便是了。”


    廢世子下意識想說妻子這些年來身邊也不缺大夫,怎麽從沒人說起過這事?


    再轉念一想,這也是尋常。


    府裏邊的大夫多半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主子們沒什麽生死大礙的時候,絕對不會給自己找事兒,真牽連出什麽後宅隱私被滅了口,那想哭都沒地方哭去。


    他見多了陰詭之事,自是心中了然,再去想白氏與王氏說的話,便知道幼女被掉包一事多半為真。


    養了十多年、千寵萬寵的女兒居然不是馬家骨肉,而是被產婆替換鳩占鵲巢的奸生女。


    而他和蓮房真正的女兒卻流落在外,受盡苦楚。


    倘若真是真的……


    廢世子眼底不禁閃過一抹陰鷙,轉過頭去,便見譚氏無悲無喜的坐在椅上魂遊天外,心中又是一痛,略略沉吟幾瞬,向兩位弟妹懇求道:“我同蓮房說幾句話,再過些時候,便一道去見唐氏夫妻,確定無誤之後,便將惠兒接到身邊來好生撫慰顧看……那孩子是叫惠兒吧?”


    白氏心知他是要說通譚氏叫她接受這個結果,眼見大伯眉宇間醞著的憂慮與愁緒,譚氏又跟個稻草人似的坐在那兒一言不發,倒覺他有些可憐了。


    老實說這個大伯當真是個胸懷韜略之人,隻是陷於情愛,事情一旦關係到譚氏,那就什麽原則都沒了,老爺子白手起家,不知道經過多少大風大浪,怎麽可能將家業交給一個受製於婦人的兒子?


    至於大嫂這個人,偏激小性兒是真的,遇上事容易想歪也是真的,但要說她心思有多惡毒,會幹什麽殺人放火的事情,那就是扯淡了。


    這麽兩個人湊到一起,還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兒。


    白氏心下唏噓,卻也不欲再同廢世子夫妻爭吵,同王氏一道站起身來,最後道:“此事關係家中血脈,非同小可,我跟弟妹先來知會大哥大嫂一聲,待塵囂落定,還得修書一封,告知老爺子,叫他來處置才是。”


    馬寶珠是馬家孫女,長房嫡女,真鬧出個真假千金的事情來,必然是不能瞞著老爺子的。


    廢世子頷首應了:“原該如此。”


    送走了白氏和王氏,他轉身迴房去見譚氏,便見她神情木然的坐在椅子上,同自己送那二人出去時一模一樣。


    他暗歎口氣,走上前去,伸手去觸碰自己方才用力捏緊的地方,溫聲道:“蓮房?是我弄疼你了嗎?剛才是我太過心急了,傷著沒有?”


    譚氏甩開他手,麵冷如霜。


    廢世子又歎口氣,抬高聲音吩咐外邊仆從:“去請林大夫來,動作快點。”


    譚氏垂下眼睫,室內微光下宛若一尊麵色過白的雕塑,廢世子拖著椅子到她身邊坐定,半是難過、半是憐惜的叫了聲:“蓮房。”


    他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良久之後,一滴淚落在了她手背上。


    譚氏仿佛被燙了一下,身體猛地一顫,惶然的看著他。


    “你不要這樣,我現在真的很累。”


    廢世子彎下腰,埋臉在她掌心,無力道:“老二身在前線,每一次建功立業老爺子都瞧在眼裏,他們爺倆朝夕相處,發生了些什麽,說了些什麽話,我永遠都不能及時知道。我所能做到的就是穩定後方、維持糧草和物資供應,不叫大軍有後顧之憂,這是我唯一能跟老二一較高下的機會了,我不能放棄,不敢放棄,更害怕被人抓住把柄擊落深淵。我真的是為了我們一家人,不是為了我自己……”


    他很想說我不指望你幫我多少,但隻是留在家裏安安生生的什麽都別幹,別給我額外惹事,這都不行嗎?


    但這話太傷人心了。


    廢世子忍了忍,到底沒有說出口。


    譚氏的心也是肉做的,她傷心於丈夫的冷待和那一瞬間的傷害,但她也明白丈夫苦苦支持的艱難與不易。


    好容易鑄造起的心防被那滴眼淚打破,她心裏一陣難過,就像是有人拿一把尖細而鋒銳的刀子捅進去攪了攪,又若無其事的拔出來了一樣,外邊兒沒流多少血,但內裏的傷處太深太深。


    譚氏低下頭,撫摸著丈夫的頭發,顫聲問:“夫君,你真覺得她們說的是真的嗎?寶珠,寶珠不是我的女兒,而是被產婆替換掉的奸生女?”


    廢世子沉默了一瞬,聲音低不可聞:“待我去見一見唐氏,若她真如那二人所說那般,此事隻怕便是真的了。”


    譚氏忽然戰栗起來。


    廢世子察覺到了她的懼怕和不安,直起身來,將她擁入懷中:“別怕,別怕,蓮房,萬事都有我在前邊頂著……”


    “可是寶珠呢?她該怎麽辦?”


    譚氏麵色蒼白,瞪大眼睛,惶然的看著他:“假如白氏和王氏說的是真的,寶珠真是那個唐氏的女兒,她怎麽接受得了?我也接受不了……那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啊!”


    她緊緊抓住丈夫的手,不安道:“寶珠會怎麽樣?老爺子,老爺子會殺了她嗎?”


    廢世子詫異的看著她,心頭忽然間生出幾分荒唐感來:“蓮房,可若是二弟妹說的事情為真,那寶珠就不是我們的孩子啊,她不是馬家的血脈,還替代我們的孩子享受了這麽多年的榮華富貴,我們真正的骨肉卻在外邊吃苦,才十一歲,就要被唐氏嫁出去換親,你怎麽隻說寶珠,半句都不提惠兒?”


    譚氏聽得愕然:“你,你是覺得我狠心嗎?可我根本沒見過你口中的那個惠兒,我連她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兒都不知道,我把寶珠當成女兒養了十多年,現在忽然間告訴我她不是馬家的孩子,我的女兒另有其人,就好像是我聽了個故事,忽然間有人告訴我故事裏的人都是真的一樣,我怎麽可能這麽快就接受?”


    廢世子手上微微用力,按住譚氏肩頭,認真道:“所以我們必須親自去見一見那個唐氏,也親自去確定那個故事是真是假!”


    譚氏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良久之後,忽然不安起來:“你告訴我,如果你確定寶珠不是我們的女兒,你會怎麽做?”


    廢世子道:“她不是我的骨肉,不是馬家血脈,怎麽能繼續留在家裏?更別說她鳩占鵲巢,害我們的親生女兒在外邊吃了那麽多苦……”


    唐氏臉上最後一絲血色消去,嘴唇顫抖幾下,尖聲道:“馬長彥,難道你跟寶珠這麽多年的父女之情都是假的嗎?你怎麽能說出這麽冷血的話來?!”


    廢世子不想她忽然發難,錯愕至極:“可她不是我們的孩子啊,馬家怎麽可能容忍一個野種繼續留在家裏?她留在這兒的話,惠兒怎麽辦?老爺子留不得她,我也留不得!”


    “寶珠她是無辜的!她做錯了什麽?!”


    譚氏臉上浮現出一股鬱氣,神情抵觸,尖聲道:“即便她真是唐氏的女兒,可父母的過錯怎麽能怪到她身上?當年之事發生的事情,她也隻是一個嬰孩而已啊!”


    廢世子不覺抬高了聲音:“可她的確鳩占鵲巢,占據了我們親生女兒的位置啊!一個通奸而生的奸生女居然成了馬家的千金小姐,我們真正的女兒卻在李家受苦受難,吃盡了苦頭,她無辜,那惠兒就是活該嗎?蓮房,你是不是病得太久,腦子也糊塗了?!”


    譚氏眼底淚光閃爍,受傷的看著他,退縮道:“為了一個不知道真假、一麵都沒見過的女兒,你居然要殺了相處十餘年的寶珠,居然不顧你我近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怎麽會這樣冷血!”


    廢世子見她如此,心下生憐,然而再怎麽憐愛,底線也是不可能越過去的:“兩個孩子非叫我選一個,那我肯定要親生骨肉,那是我的種,也是馬家的後嗣,我怎麽可能選一個野種?”


    “好,好好好,”譚氏合上眼,任由淚珠簌簌落下:“我算是看透你,也看透你們馬家了……”


    廢世子心中惱火,見她哭的可憐,顧念她身子孱弱,便放柔語氣,徐徐道:“蓮房,我知道你心疼寶珠,可是惠兒呢?她又做錯了什麽?她是我們的女兒,是我們的骨肉,她什麽錯都沒有,卻被唐氏替換,走上了另外一條道路,若不是二弟妹發現端倪,將她接迴,她會怎麽樣?”


    譚氏神色一變,眉宇間添了幾分懊悔,霎時間遲疑起來。


    廢世子見狀,便趁熱打鐵道:“惠兒明明是馬家骨肉、千金小姐,卻流落在外受盡苦楚,幾歲大就開始幹活,七八歲到河邊幫人浣洗衣服,那麽小的孩子,滿手都是凍瘡,寶珠什麽時候吃過這個苦?十一歲,寶珠有什麽有什麽,衣服珠寶多的穿不完用不完,惠兒呢?馬上就要背上包袱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窮苦人家去,給人家當童養媳,她不可憐嗎?!”


    譚氏聽得難受,躊躇幾瞬,眼睫上掛著淚,歉然道:“我不是不心疼惠兒,也不是一味偏心,可是她迴來了,苦日子過去了,她什麽都會有的,我的寶珠卻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廢世子不想再跟她提寶珠的事情了,忍著罵人的衝動,柔聲說:“我們先去見見唐氏,一切確定下來,再去看看惠兒,好嗎?那孩子一路過來,心裏邊想也惶恐,很需要父母前去撫慰一二。”


    譚氏也知道自己方才句句不離寶珠,未免對惠兒太不公平,心下懊惱,言行上反倒殷勤起來:“好,也別拖了,咱們這便去吧。”


    唐氏跟李大郎都挨了三十板子,跟兩條死狗似的,這會兒正癱在府上的牢房裏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廢世子叫人帶他們去提審,仆從拽著唐氏頭發叫她抬起頭來,露出那張與馬寶珠有八九分相似的麵龐,譚氏當場就白了臉。


    廢世子問了幾句,又去問李大郎,他不是譚氏那等內宅婦人,會被輕易蒙騙,出其不意的問了好幾句,都未曾聽出破綻,便知道這事兒穩了,暗中替換女兒一事的確為真。


    他衝譚氏點點頭,便要拉著她離開,唐氏卻在這時候拚命往前爬了幾步,哀聲叫道:“夫人,請等一等……”


    譚氏停下身來,迴過身去看她,遲疑著問:“你叫我?”


    “是,”唐氏見過白氏和王氏,知道那二人俱是鐵石心腸、很難被說動,反倒是麵前這位夫人多年前曾經打過交道,柔柔弱弱的,性子也嬌,撐著一口氣等人過來,當機立斷叫住她求饒:“我做了這等錯事,不敢請求府上寬恕,隻求夫人發發慈悲心腸,饒恕我的女兒吧!她什麽都不知道,當年也才出生一天而已,隻是個剛出娘胎的孩子啊!”


    譚氏麵色變了幾變,卻未出聲訓斥,廢世子想拉她走,譚氏也堅決不肯。


    唐氏見此事有門,當即便哭的肝腸寸斷:“別人都說她是奸生女,其實不是的,天下當娘的女人,誰不想給孩子一個好的出身呢?可是我沒辦法啊!”


    她抽抽搭搭的講述了自己跟孟郎的愛情故事,同病相憐之下,簡直是給了譚氏會心一擊。


    最後唐氏神情溫柔靜好,動容道:“我的女兒她不是奸生女,她是因為愛而被生下來的,也是因為愛她,所以想給她一條活路——求夫人慈悲,給她一條活路吧,求求您了!”說完也顧不得腦袋上剛被包紮好的傷口,一個勁兒的給譚氏磕頭。


    譚氏仍不肯走,還想過去問話,廢世子看得頭大,硬生生將人扛起來出了牢房,便見妻子眼眶也有些濕了:“她會死嗎?”


    廢世子:“……”


    譚氏也知道自己這話問的荒唐,但是見唐氏幾乎要哭成淚人,又是滿心慈母情懷,實在憐惜:“不能跟相愛的人相守,還被娘家賣了出去,她,她其實也很可憐,……”


    廢世子:“……”


    廢世子幾乎想蹲在地上,捂著頭大哭一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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