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後日終悄然降臨,項天擇過去幾日總難平複的心到事快成時反而靜了下來。


    方天明清、吉時至,項天擇張開雙手,在宮仆伺候下穿上常服龍袍,朱紅色打底,藍色作輔,龍紋、山水隱繡——雖無得祭典和早朝隆重,可正穿的這身,也是極盡華美了。


    “皇上,可啟程了。”


    等金玉發冠束發,再插以白玉螭龍發簪,諸事畢,小德子躬腰輕道。


    “嗯,隨朕去鳳鸞殿。”


    項天擇點頭迴他道,遂領人向蘇菡寢宮而去——他的皇後,他自是要親接。今天就叫她看看,他是怎樣除的奸臣,他項天擇絕不會比項天佑那廝差勁!也絕比那項天佑更適合當個皇帝!


    …


    由是一柱香不到,鳳鸞殿前聚的宮人比往日多了一倍。但見項天擇在殿前,止住正欲尖唿的小德子和要行禮的太監婢女,獨自進到殿裏——他好久不曾踏足這殿了,更少與這殿的主人聚首,如今,真有些小激動。


    卻看蘇菡已穿戴完畢,坐在椅上,見他進來也不疑惑吃驚,徐徐起身行禮:“妾身參見皇上。”


    與往日素淡的裝扮不同,蘇菡今天穿了身淺紅色流仙宮裙,還呡紅了唇、上了淡妝,盤起的發上插著數隻造型點綴不一的鳳形金步搖,叫項天擇眼前一亮,一時竟呆傻了——隻道唯有素淨典雅才襯的出蘇菡傲立不俗的氣質,卻原來淡彩也這樣適合,果是,因為人嗎?


    就這樣傻了小會兒,項天擇恍意識到要迴話,於是忙道:“啊,咳,朕、朕來接你。”


    話完便怒了,項天擇都想抽自己丫的,他結巴個什麽?能不能有點出息?


    卻這樣的洋相未讓得某人在意,那人隻不緊不慢道:


    “謝皇上,妾身恭祝皇上生辰大喜,時候到了,該與皇上同往盛宴。”


    話裏說“恭祝”“大喜”“盛宴”,可蘇菡的語氣卻丁點聽不出喜氣,她不欲和項天擇多說,起步略走前頭,項天擇也不怪,隻忙跟上。


    …………


    二人從鳳鸞殿啟程時,崇明殿也開始熱鬧起來。文武群臣個個著盛裝,依文武分二長列魚貫而入,再依職位高低入座不同位次。


    橫九豎九,崇明左右二偏殿門合著被封,主殿內則共邀八十一臣。但見那些大臣走至位前、抽開小凳,合凳落座。


    麵前可見一個個分開獨立的小案,已擺上了美味珍肴、陳年佳釀,置在精致小巧的碟盤中,瞧著頗為誘人。而相貌姣好的宮婢仍端著盛有美食的碟往殿內走,久不見絕。


    “今還真是盛會啊~周大人。”


    “是啊~是啊~。”


    “今乃皇上生辰之喜,趙大人可準備了禮物?”


    “豈能沒有?那是自然。想來林大人也必是準備了什麽禮物呐~。”


    …


    皇帝還沒來,殿內氣氛活躍,八十一人,每人離得不遠,可瞧個個麵帶喜色,相互低語,竊竊有聲,匯聚一處便吵鬧哄雜的很。宴會還未開始,卻不乏有人已先微醉了。


    “皇上、皇後駕到~”


    忽有尖聲自殿外傳來,眾人聽了,下意識便反應過來,這是皇帝身邊小德子公公的聲音。於是忙離座匍匐旁側,伴著有人跨入殿裏,眾臣忙高聲道: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群臣歡唿中,便見項天擇攜蘇菡入殿,其前是領路的小德子,其後是手執掌扇的柳箐晗、郭筱二女,和其他隨行宮人。


    “眾愛卿平身~!”


    緩步走著與蘇菡同排,直至落座於盤龍椅上——椅麵寬敞,坐兩人綽綽有餘。項天擇方浮起手,朗聲讓眾臣起身。


    “謝皇上~!”群臣作應,複坐迴凳上。


    由是宴會算是開始,可在真正開始前,又怎能沒得番長篇大論、靚麗說辭?眾人心知肚明,等著高座在上的皇帝發話。


    果不其然,但見項天擇端起了杯酒,笑道:


    “朕登基三年,諸事懵懂不知,幸得列位臣工盡心盡力輔佐,方保我大齊國泰民安、社稷千載。朕在此要謝過諸位,猶是嚴相和耿公,一文一武、相輔相成,使我大齊長治久安,朕在此敬二位、敬大齊!邀諸君共享太平!”


    話及此,項天擇坐於位上舉杯,先後向嚴檜和耿繼忠敬去,隨即一飲而盡。


    被點名的二人豈不受寵若驚?但見二人立即離席到殿中空處,“噗通”便跪,“咚”頭叩得生響。


    “臣惶恐、臣惶恐,”嚴檜“哆嗦”道,“臣有什麽才能?全仰仗皇上年少英明,我大齊方得善治,臣為天下有皇上如此明君而慶幸不已呐~!”


    道他頭貼著地,說話語氣與往日無不同,項天擇自是注意不到、也看不到——嚴檜嘴角勾起的陰狠的笑。


    他更將注意放在了耿繼忠身上,與嚴檜相比,耿繼忠則叩後微直起身,抱拳朗應,盡顯武人本色:


    “老臣愧不敢當!但求為國為君盡忠職守、死而後已!盼我大齊永世長存!”


    雖年歲遠高嚴檜,耿繼忠的氣勢卻高得數籌,項天擇對此很是讚許,暗道不愧是戰場廝殺出來的老將。比之看嚴檜,阿諛奉承庸臣之色,更不隻庸,而是奸,項天擇深為厭惡,默然冷笑——


    現在將你捧的高興,等會讓你死的燦爛!


    便這樣痛恨,麵上功夫不缺,項天擇於是笑而緩聲:


    “好、好、好。二位卿家都迴位、迴位,莫再跪了。”


    “來人,奏樂、上舞~!”轉又道。


    宴會這才算正式開始。


    由是坊樂司精挑舞者、樂工入殿,舞者在中、樂工在側。舞者盡皆女子,穿紅衣、覆輕紗,眉心畫梅花小朵,手拿彩綢長條從頸後穿過;樂工盡皆男子,穿青衣,手執樂器不一,笛蕭、古箏、古琴……每樣樂器都有得二三人。


    須臾位置站定,但見眾樂工或口動氣出或手指搭弦,樂聲遂起,交織纏繞甚是動聽,叫腦中滿是前世流行歌曲的項天擇轉再看純熟手工技藝、再聽悠揚交雜的樂聲,仍感心靈受到了洗滌,直歎自然之美果是最美。


    旋即舞者亦是動作起來,樂聲相襯下的她們姿態蹁躚、步履靈動,輕紗隨之飛拂,彩綢長條隨之飄舞,腰肢細柔又不失勁道,配合起來的舞蹈直可謂美不勝收。


    項天擇重生後首此再看這些,複生的視聽盛宴,不禁又憶起前次,當真激動又悲楚。


    而其下大臣怎會知皇帝不可為人之之密,又大多怎會知將發生的變故,隻一心聽樂賞舞、品酒吃食,眯起眼看那些舞者漂亮的臉蛋、誘人的身姿,直覺某種欲望都在擅動、心頭火燒。


    緊接著樂聲傳出殿外,向四周發散。皇宮大內,還真是歌舞升平,浸醉人心。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宴會至此,已過了大半個時辰。饒是征戰沙場的武將也都迷糊著眼、紅著臉,小有醉意,平素多與典籍做伴的文官就更不必多說,有些人臉上已是紅了個透。


    道這酒未必濃度多高,卻此刻酒不醉人人自醉。


    而若細心觀察,則會發現項天擇身後的一個婢女忽消失不見。那婢女是誰,去了何方,又去做甚?


    注意到此的臣子怕是極少。而那婢女不是別人,正是柳箐晗。


    按原定計劃,柳箐晗到宮中一少人處,使火折點了放起風燈(編造,類似孔明燈),風燈逆風勢而上,飄向高空,宮內人看了,隻道是誰違反宮規,放什麽風燈。


    宮外卻有人知其真意。


    京城北處一無人區,為衛京營的駐紮地。往日操練不絕,今日衛京營卻是安靜非常,雖無操練可兵士們偏生又排站得整齊,手執利器,似是整裝待發。


    “報~,將軍,宮內放起了風燈!”


    道一斥兵忽入了主軍帳,抱拳向帳內一著黑皮甲、戴鐵盔,腰間配刀的小將報道。


    那小將聞言,頓兩眼煥發出熠熠精光,“嘭”一重拳拍案,喝道:


    “好!”


    繼而看向帳內另兩人,厲聲吩咐:“張維、李進,你二人按原定計劃,領兵七百包圍林府,而我則領兵一千包圍嚴府!”


    “是,將軍!”


    被喚作張維李進的,齊向那小將抱拳應命。隨即步出帳外,翻身上馬,揮手大喝:


    “來七百人,跟我走!為國鋤奸!”


    遂一千七百人一去,頓,衛京營裏少了大半數。


    …


    卻道那風燈不僅官軍知意,有人也知其意。但見京安城西一不起眼的小屋,屋門緊合,卻屋院內,聚了數十蒙麵黑衣人,皆麵向屋中跪坐的一以白紗覆麵的女子。


    忽其一人向那女子行揖報道:“玄女閣下,宮內放了風燈。”


    “好,”那女子應他,淡淡道,“隨我按計劃出擊,協同官兵。”


    “是,玄女閣下。”


    ……


    目光再轉至崇明主殿,柳箐晗辦好事,悄無聲息返迴殿裏。項天擇看她迴來,眼光遂向她瞥去,後者輕點了點頭,項天擇得意,看殿內歌舞升平、一片祥和,他生了厭惡,不想再繼續所謂“生辰宴


    ”。


    遂使力擊案,使發出清脆之響,眾人便紛紛小心瞅去皇上,連樂聲都小了不少。


    “停,停。”項天擇又笑道。


    頓樂聲消、舞蹈歇,群臣亦不再飲食縱酒,連身側蘇菡都默默注意項天擇欲意做甚——至此他所作所為所說的話,無出她料想左右,皆是昏聵不明。然對此,蘇菡選擇冷眼觀之,並無提醒勸誡之意。


    “啪、啪、啪”


    卻見下一刻,皇帝忽擊起三掌來,於這大殿異常響亮。不少人正疑惑時,突喧聲起,左右二偏殿緊合的殿內驟開,錯落步聲交雜,從其中如潮水般湧出泱泱手拿長劍的兵士來,瞬間圍住了偌大崇明主殿,將那些官員裏三層外三層包了起來。


    這是,怎了?


    道之前還尚有醉意的官吏看這天降神兵,頓渾身打了個激靈,瞬時眼也不花了、頭也不晃了,屏住唿吸觀那些甲士,觀高坐在上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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