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昏君……”


    簡陋的小屋裏,女子仍在繼續,她一下又一下的打,一口一個的“昏君”,道初時力氣還大、聲音也是激憤,卻到越後,那力氣漸漸用完,女子大罵得喉嚨都沙啞了,更是直接嚶嚶作泣了起來,清淚行行,


    她恨仇人就在眼前,可她卻無能為力!恨這樣弱小的自己!


    項天擇在此期間則一直站著穩穩不動,看那女子,任那女子捶擊。甚至為怕傷到人,把練出的僅有的幾絲護體內力都暫屏去,怕一不小心傷到這女子——


    畢竟他是有愧的,更融合了前次的記憶之後,他知道這一切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最終下令做的。


    過去三年,因他一句話、一道旨,多少幸福安康的家庭幻滅,縱使有奸人在旁誘惑,他終究脫不了這個責任。


    “昏君、昏君……”


    那女子呐呐得喃喃自語,始終不過就這兩個字。無力到連捶打也沒了,抓著項天擇的衣服身體發軟下滑,癱坐在地,雙手沾滿灰塵,頭平著,眼中空洞麻木無神,滾燙的淚珠一顆一顆鬥大落下,濕了一塊又一塊。


    淚流滿麵,我見猶憐。


    “對不起。”項天擇輕柔道,稍稍別過臉去。


    “朕過去三年來多有胡鬧,因朕的無知和狂妄自負及小人讒言,朕失手處理了不少清官,亦知現在說什麽也無法挽迴你的家人。朕在這向你道歉。”


    項天擇說著,向地上癱坐女子深深鞠了個躬,接著再道,


    “且問你父親是誰,可是青苓郡太守郭儀?”


    青苓郡太守郭儀,即便項天擇重來一遭也依舊印象深刻——兩年前,他為在宮中建巨型假山園林,特命從各地往京運動各種岩石,蜀地花岩便是其一。而郭儀時正為蜀地青苓郡太守,卻為百姓之故,抵死不奉詔,天下臣子何其多,隻他一人那般執拗!


    叫當時氣盛的他肝火大動!揮舞著長劍命人將那郭儀羈押到京來,更隨後在嚴檜的推波助瀾下將郭儀及其子斬立決,其餘人等則悉數充作官奴。更換上個隻會聽上命的新太守,蜀地花岩自此源源不絕。


    現在想來,嚴檜那時在其中那樣誘導,固然有討好成分在裏,怕亦是兩人政見不和,嚴檜好安插個自己的人去蜀地。


    而這女子,項天擇再看向那女子,定定得看去,五官神情,真與那郭儀幾分相似。


    道忽而就被報出家門的女子身子一震,仰頭直直看向項天擇,想到因他一道喻旨自己家破人亡,瞬間淒苦又更生,哪還怕什麽皇帝的威嚴不可冒犯?


    若非執念於大仇,娘親死後她就不會苟活於人世!


    “昏君、昏君,你還記得,你還記得!一句對不起就能償迴他們的命嗎!”便不知從何處又來了力氣,女子又撲將上來,奮力使拳頭打。


    然項天擇卻不想再這樣沒完沒了,他側身避過,但見那女子止不住要跌跤,下意識又斜前一步讓人倒向自己,便這頓打,始終也避免不了。


    “確是朕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一家。朕現在除了說這句話也做不了其他更多,但朕保證,朕日後會給你交代。待朕除了奸人,朕會平反一切因朕過而枉死的官員,給他們在這世上正名。”


    女子一邊打,項天擇一邊說,打擊聲和人聲交雜在一起,他也不管她有沒有心思聽亦或有無聽到。


    待語畢,項天擇又突左手食指中指並攏,點上女子某處穴道,女子便保持著腿微曲、縮迴手正要打的姿勢動彈不得。


    “昏君,你要做什麽!要做什麽!”不能動,可話還能說。女子不由大駭,更見皇帝把自己抱起向著床榻走去,便更恨恨急切怒道,


    “昏君,你休想糟蹋於我,休想!還說什麽給官員正名,依舊是狼子本性!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內心深切恐懼,女子隻能靠言語鼓勢,眼大瞪得像要吃人似的。


    而項天擇呢?項天擇有些無奈,聽那女子咒罵個不停,他都忍不住想這樣不累嗎?


    一張嘴說得再上天入地又有何用?不還是報不了仇。所以吵鬧的不怕,怕的就是將情感深埋於內、心機深沉之輩呐~,諸如前次他那殺人不見血的親愛弟弟。


    項天擇不由感慨橫生,抱著人隻將她放到榻上就徑直離去。但見他前走了幾步,忽停了下來,隨後微微向後側過腦袋,瞥看冷道:


    “朕言盡如此,信與不信自在於你。將你點穴不過是看你情緒激動,朕不便脫身又不想傷你,未有半點於旎心思——朕心中早有喜歡的人了。待半個時辰後,穴道就迴自行解開。


    而對於你家的事,朕還是要說朕深感歉意。朕知你必對朕恨到了骨子裏,也必定對朕的話抱有懷疑。不若你在朕身邊做個宮女,看朕怎樣履行諾言、彌補過失。待一切了結,朕必定會為你父正名,亦會,下罪己詔詔告天下。”


    項天擇言得篤定,末了不知是想到什麽,眼中閃爍不定,忽又不說了。須臾後但聽他放低音,思量得又道,語間不無遺憾懊惱之意,


    “終此事根源,皆因朕欲興土木,罪責在朕。故今早朝之時,朕已下令廢除征集令,今後蜀地花岩,連同大齊其他地方的名岩概不再收,再不會有百姓因征收岩石而受苦。朕亦為你曾經受到的苦難由衷向你道歉。”


    話罷,項天擇大步離去。離開前他仍命人看管,卻是不再命人鎖門,準許那女子小範圍移動。而他自己,則要迴殿,處理移送過來山堆似的奏折,修習《九陽》。


    …


    “小姐小姐~。”


    皇城鳳鸞殿,蘇菡一如既往在撫琴,嫋嫋琴音寄托著女兒家嫋嫋哀思:與心中人相離萬裏不得聚首,更已嫁作他人婦,雖不曾真正背叛他,可終已是殘花敗柳、不潔之身。


    隻能盡力為他探聽一切情報,卻不知遠在萬裏的冤家可曾知她的刻骨相思,又可像她思念他那般得想著她?


    蘇菡念及此,臉上不禁遐雲飛起,道這般光景若叫項天擇看著,必是又愛又妒。


    “悅兒,莫急。慢慢來,你這性子,總也改不了。”


    琴音戛然而止,蘇菡看向與她自小一同長大的婢女,嗔怪間又是一種風情。


    “小姐小姐,我聽人說,皇上今天早朝可有氣勢了!嚇住了一幫臣子!”


    “哦?怎麽有氣勢,你且說叨說叨。”


    “皇上將嚴丞相訓了一頓,罰他半年俸祿、禁閉一個月呢!又派秦大人去竹南賑災,派孟大人去打擊契紇,廢了征集令……”


    那來報婢子一邊說一邊伸著手指頭看著數,到最後怕是自己都亂了,索性雙手盡可能劃拉出了個大圈,


    “反正,反正就是老有氣勢了!


    …哦,皇上、皇上還說了句老厲害的話~!”


    “什麽話?”


    “好像是什麽,犯,犯什麽,哦,是犯我強齊者,雖遠必誅!”


    ……


    蘇菡有點驚了,猶是聽了婢子沁悅那最後一句“犯我強齊者,雖遠必誅”——這句話,記得天佑哥哥曾私下對她說過,項天擇怎會知?還一模一樣。可他,能有如天佑一般的氣魄胸襟嗎?


    而昨夜那紙本已反常,今早突然早朝更做出那些決策就更是反常,蘇菡不由得出個結論:項天擇明顯有些不同了——這是個不得不重視的問題,蘇菡遂正色道:


    “悅兒,拿紙筆來。”


    …………


    晃晃數月,時間最是不饒人,每日練功批折、三日一朝,循環往複間不知不覺重返這生竟已過了這般久。


    道那日救迴的姑娘名喚郭筱,終是答應了在項天擇身邊做個使喚宮女,磨磨、倒水,做些粗淺小事,但無得太多他人在場時舉止間卻對項天擇頗為不恭敬,而項天擇念及她一家毀在他手也就不多怪,每每笑笑了之,頗顯男子風度大氣。


    倒令郭筱心裏複雜莫名,說不出是何感。


    至於蘇菡處,項天擇時常坐坐、寫些書信送去,恨不能日日與人膩在一起才好。奈何她對他著實冷淡得緊,甚至可稱厭惡,而修習又不能耽擱,根基若不牢,縱有神功在手,亦是徒勞。


    項天擇便索性將重心放在修習《九陽》上,隻醉心一事時便不免對另一事少了心思。


    亦不知是身體太適合那尊者所給功法還是其他,雖才短短數月,內功方麵竟已稍有造詣,而內功已有,外功亦不妨練習,項天擇想雙管其下。


    每每思及以後,此時此刻就更對自身實力渴望。


    而練功場所,皇宮大內自不方便——宮中人太多,守備深嚴,亦不知是否有其他耳目。


    項天擇便每每入夜,下令寑殿中人都出去、不準進來,隻對身邊小德子,及那女子告知真情,吩咐他們好生把守,自己則每晚翻宮內大牆而出,於京城南郊一幽僻少人的樹林中苦練降龍十八掌及淩波微步。至於獨孤九劍,因其旨在劍意,項天擇決意修行更高時再練習,怎可一時便求得盡善盡美?他自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


    “亢龍有悔~!”


    深夜下,長空繁星點點,卻聽一林叢中有人放聲長嘯,忽而一掌擊出,周身氣流湧動,他人不可見,那人卻能感知湧動的氣流隱隱成龍形聚合,向前撲嘯而去,夾著碩碩風勢,擊得那人正前一棵有人雙掌合攏那般粗的小樹“嘎”從中而斷,更帶著兩側灌木、雜草隨勁勢擺動、簌簌作響。


    不必多說,發掌之人自是深夜出來練功的項天擇了。


    他見擊倒了那棵小樹,收勢作罷。伸出雙手,翻來覆去,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那一掌竟有如此威力!


    更況乎還隻是第一式,且第一式他也隻熟練了個五六分,不禁大喜過望!


    揚起頭望向天,月色正明。項天擇心道他出來已一個時辰有餘,不宜在外久呆,神思流轉間運起雙足,練習著“淩波微步”往皇城方向而去。


    …


    盞茶片刻未有,項天擇由城郊奔至京安達官顯貴聚集區。


    運著那極上層的輕功,項天擇隻覺自己雙腳都未曾踏到地上,似有隱形的一層空氣將他與地隔開,又無白間人物打擾,以致速度極快。


    不由大快,前生武俠夢竟得今次重返實現!項天擇心中忽豪氣橫生,都想“嗷嗚”唿嘯!


    他便一會入上房梁,一會又奔下到地,視野所及,房月夜城牆,覺萬事萬物都囊括到自己眼中!


    大丈夫當如是!是以每個男兒心中或都有武俠夢。


    “嗷嗚~~~”


    終忍不住那激越之情,項天擇仰天長嘯,嘯過方心思稍定,遂更加快步速往皇城奔去。


    ……


    “別跑,別跑!”


    “竟敢行刺相爺,我看你是活的膩歪了!”


    “兀那賊人,等落到我等手中,叫你生不如死!”


    …


    數月修習內功,練得項天擇耳聰目明尤甚從前,他至半途忽聽得聲響,又聽有人說相爺,心道莫不是丞相嚴檜?


    有人刺殺嚴檜?是哪方人物?不由就來了興趣,項天擇遂順著聲趕去。


    等有幾人在房梁間躍澗漸現得他眼中,皎皎明月在上,項天擇得以看清,一人著夜行衣奔赴在前,雖一身黑卻遮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另幾人則家丁裝扮追擊在後,口中振振有詞,甚至於最後都說著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


    觀那形勢,顯是那後幾人占得上風,而在前之人則漸後力不繼,幾個房梁躍後,前撲後趕,雙方間距離越拉越小。


    情勢於那夜行衣女子,實可謂萬分危急!


    項天擇不由分說,不容多想,快步前去,眸裏印著那些人,腦中隻一個念頭:


    那人,得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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