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家現在隻是送了本書,一瞧就知道是新印出來的,也不是什麽古籍孤本,便沒有什麽理由推拒。


    於是裴仲文便伸手接過,隨手翻開。


    然後眼睛就定住了。


    其實上麵所寫的詩句,他都是知道的。


    便是之前經公子筠之手傳揚出來的“仙境詩句”。


    這些詩句不單單是公子筠看得如癡如醉,整個齊國都為之震動,聽說還蔓延到了隔壁的周國,讀書人都以能吟誦仙人詞句為榮。


    飲酒的時候,總會有人舉著酒盞吟誦一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賞月的時候,也要對著滿園花落來一句“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可以說,他們已經把仙境中的那些詞句都仔仔細細的掰開揉碎的琢磨透了,恨不得逐字逐句的分析。


    遇到了些典故不知道,根本不用問,自己就能找到解釋——


    仙境之事,其實尋常人能知?


    意象或者典故不清楚,那肯定是仙人之事。


    這個理由百試百靈。


    作為曾經拿了大三元的裴家二郎,哪怕並沒有過多耽於詩詞之道,可他依然謄抄了不少詩句擺放在床頭,所以現在瞧見了這些也不覺得有多新鮮。


    真的讓裴仲文瞳孔地震的,是這上麵的字。


    粗看上去,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同。


    但稍微仔細瞧瞧,便發覺字跡清晰,運筆精妙,一瞧便有神清氣爽之感,隻覺得每一筆都分外動人。


    裴仲文愣了好一會兒,才喃喃低語:“這字……好字,好字!沒想到孫郎君竟有如此妙筆!”


    尋常讀書人能得了裴仲文這位狀元出身的刺史讚譽,隻怕已經喜不自勝。


    但是孫柏卻隻是拱了拱手,麵露慚愧:“大人過譽了,學生當不起,若論書法造詣,學生在此次前往琅雲的眾人當中不過中等,實在當不起。”


    裴仲文不由得道:“孫郎君過謙了。”


    結果便聽孫柏道:“大人可細細看看,並非是學生的字如何,而是因為這紙。”


    裴仲文一愣,然後才把目光重新匯聚到了手上的冊子上。


    經孫柏提醒,這次的關注點就從字挪到了紙。


    很快就發現不同。


    如今齊國常用的紙張無論是官造紙還是民間造紙,都是吸水性極強的,著墨也容易滲透。


    這種紙張拿來作畫總是很好,尤其是潑墨山水,如今很多書畫大家都是靠著山水圖起家,可要是想要畫一些精細的,便要格外小心,還要用到不少技巧以及道具,這樣才能確保下筆的時候墨不至於暈染開來影響效果。


    就像是豐禾郡的莫夫子,之所以出名,便是因為他能在這樣的紙張上勾勒出精細畫作。


    而在寫字時,紙的影響更大。


    好的官造紙尚且能寫些小字,民間用紙則是難度翻倍。


    可是如今瞧瞧自己手上的這本子,竟是分外不同。


    表麵平滑,瑩白如雪,一點黃色都沒有。


    而上麵的字也沒有暈染的跡象,每一筆勾勒都格外清晰。


    甚至能看到筆鋒的變化……


    比那些寫在絲綢上的還要清晰些!


    裴仲文立刻道:“可否讓本官也試一試?”


    孫柏立刻去開了另一口箱子。


    而裴仲文這次十分認真的看過去,就瞧見用來紮紙的布條上是有字的。


    “由豐禾郡製造。豐禾造紙,您的不二選擇。”


    倒是……郎朗上口。


    孫柏則是將紙取出,遞給了裴仲文。


    裴仲文小心翼翼的接過,先是聞了聞,然後雙手在上麵撫摸,過了一會兒才轉頭對著隨從道:“取筆墨來。”


    隨從立刻跑著去取了東西,雙手奉上。


    裴仲文直接提筆,在紙上寫下了一個“裴”字。


    而後,他直起腰來,終於明白,為什麽孫柏說他並不是字好,而是紙好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這筆墨紙硯就是文人手上的“器”。


    如今瞧著自己寫下的“裴”字吧。


    以前怎麽就沒發現,自己的姓氏長得這麽漂亮了。


    裴二郎半點不覺得用漂亮形容字有什麽不妥,他臉上露出了每個讀書人都會露出的笑容。


    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麽,昂頭對著孫柏問道:“你可知,此物產量幾何?”


    孫柏迴道:“我沒細問,不甚清楚,但從豐禾郡其他幾個廠子的效率來推斷,定然是要比家裏作坊的要高,”說著,他迴頭指了指,“這些他們是一次性給我送來的。”


    裴仲文定定的看了看那幾口大箱子,用力的深唿吸,然後就撂了筆,聲音鄭重其事道:“孫郎君,我與你一道去拜見公子筠。”


    孫柏驚訝:“現在去?大人不是說要先等其他學子來麽?”


    裴仲文笑了笑,輕聲道:“什麽事情都要往後排,誰也比不過它。”


    孫柏:“什麽?”


    裴仲文捧著紙,一字一頓:“齊國文壇的未來。”


    第五十二章 [vip]


    裴仲文很快就和孫柏一道去拜見了公子筠。


    此時的傅筠正在書桌前, 看上去像是遇到了什麽難事,正盯著眼前空白的桌麵出神。


    阿四沒說話,但他心裏清楚, 再過不久,便是齊王壽辰。


    而自家公子的麵前擺著的是一封早早就寫好的賀詞。


    傅筠在想的確實是這事兒。


    賀詞好寫,偏偏在寫到獻上何種賀禮的時候卻卡住了。


    他看了看自己手邊的書卷,歎了口氣:“若是往常在都城時,我隻需要給父王送個樂譜詩詞, 或者是精心搜羅來的樂器, 便能討得父王歡心,可如今卻是難辦了些。”


    親衛阿四聞言, 輕聲建議:“公子從仙境中學到了不少,挑出一個來獻上不就好了?”


    傅筠卻搖了搖頭, 但沒有開口。


    因為有些話,哪怕是對著自己最信任的親衛也沒有辦法解釋清楚。


    雖說公子筠在齊王的眾多王子之中並不顯眼, 可是賀壽之事, 常常不是比誰送的賀禮最好, 而是要看誰送的最能討齊王喜歡。


    退一步講,不討喜, 也別討嫌。


    作為立誌當鹹魚的傅筠,他希望越平庸越好, 寧可不掐尖冒頭,寧可泯然眾人,也好過招來厭憎。


    這中間的尺度就不是很好把控了。


    在琅雲當中看到的,無論是詩詞歌賦, 還是戲曲話劇, 每一樣都能拿得出來, 可如此一來,閉著眼都能想到自己能在壽宴之上一鳴驚人。


    後麵可能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公子筠不由得歎了口氣,昂頭靠著椅背喃喃:“有時候,人過於優秀,也是一種錯處。”


    阿四默默低頭。


    哪怕聽過許多次,可他還是無法適應這種凡言凡語。


    就在這時,裴二郎和孫柏前來拜見。


    傅筠迅速收斂了所有情緒,露出了個溫和的笑:“是你們啊,是不是人到齊準備開宴了?”說著,他就要起身。


    然後便聽裴仲文道:“公子,琅雲中的應考學子還未抵達,臣此番前來,是有事情想要同公子商議。”


    傅筠聽了這話便重新坐了迴去:“何事?裴大人隻管照直說了便是。”


    裴仲文也沒想繞圈子,隻管將剛剛孫柏給他的本冊遞了過去,而後道:“還請公子看看這個。”


    公子筠接過來翻看,第一反應也是:“這字寫得甚好。”


    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紙張的不同。


    伸手摸了摸,又拿起來對著陽光看了看,傅筠麵露驚訝:“這是哪兒來的?”


    裴仲文看了孫柏一眼,孫郎君心領神會,上前兩步,端端正正行了一禮後就將豐禾郡造紙廠的事情和盤托出。


    而傅筠其實是聽說過此事的,畢竟江宜郡和豐禾郡之間的距離不遠,兩邊有什麽動靜都隱瞞不住對方。


    隻不過,周邊郡縣更多注意的都是豐禾郡的砂石廠、造磚廠,以及正在建造中的仙廟,鮮少有人關注到這個新開的造紙廠。


    如今看來,倒是疏忽了。


    於是公子筠便道:“你可知道這造紙廠的產量如何?”


    孫柏剛剛才迴過裴仲文,現下的說辭也是一樣:“比尋常作坊要高,具體的數字並不清楚。”


    “價錢呢?”


    “他們有好幾種可供選擇,學生這次購入的紙張大多是不高不低,價錢與尋常用紙相差不多。”聲音頓了頓,“不過他們還有更便宜的,那些量大,但並不如這種容易書寫。”


    傅筠不再說話,隻是低頭撫摸著書冊上的紙。


    價錢差不多,可明顯製作工藝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而且聽孫柏的意思,他們不僅僅產出了尋常用紙,還產出了更便宜的……


    公子筠很快便看向孫柏,笑著開口:“若不是你,我怕是要錯過此事,如今甚好,我大齊的文壇怕是要再度興盛了。”


    此話一出,裴仲文垂下眼簾,掩飾住了自己的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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