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帝十分震驚。


    狂妄的人,他見得多了。但沒有一個如眼前男子這般……狂妄又真摯。


    自己可是一國之君啊!


    他都把話喂到對方嘴邊了,問他是否是熱愛北翼才護他性命。這種問題難道不是送分題嗎?


    誰知人家還不領情!


    男子的眼睛明亮而熱烈,唯有此時讓他這一國之君指婚的時候才顯得恭敬。


    明德帝微垂著眸,坐下,同時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坐。”


    “多謝。”岑鳶也不客氣,就坐下了。


    明德帝生出一種微妙又玄妙的感覺來,就覺得這不像君主和子民的會麵。倒像是……與外國使臣,不,外國使臣都不足以形容,更像是跟別國君王會談。


    他忍不住拿捏人家,“若是朕不給你指婚呢?”


    岑鳶扯出一抹炫耀的笑來,“不影響,我和夏夏是娃娃親,本來就要趕在這個月內成親。”


    明德帝:“……”


    他方想起,老侯爺這一走,小輩們不在一個月內成親,就得在三年後了。


    眼前這家夥肯定是等不得,自然是要在一個月內成親的。無端生出一種似是嫁女兒的惆悵,便是冷冷哼了一聲。


    明德帝也深知,眼前男子求他指婚也隻是用行動在反擊漫天流言而已。


    別看他現在已經下令要把造謠者處以極刑。可京城的權貴世家,他太了解。嘴上不說,心裏肯定是不會接受身上有非議的女子成為當家主母。


    岑鳶的舉動,無疑杜絕了各權貴世家的衡量。不是他們要不要求娶海晏郡主,而是海晏郡主已被指婚,無法肖想。


    明德帝拿捏不住對方,便是淡淡道,“指婚可以。你迴答朕幾個問題。”


    “皇上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明德帝又被噎了。真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


    “自然是真話。朕恕你無罪。”


    岑鳶又問,“無論我說出怎樣驚世駭俗又讓人生氣的話,皇上您都能信?”


    “信不信,朕自有判斷。你但說無妨。”明德帝倒要看看,此子能說出什麽讓人心驚肉跳的真相來。


    他開口問,“今日這個激情澎湃的場麵,是你一手安排?”


    岑鳶沒有遲疑,點頭,“是。”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我隻找了相熟的人,但沒想到這麽多不認識的人加入進來。北翼,是齊心的!恭喜皇上!”


    明德帝並未對他的恭維沾沾自喜,“你可知,你的行為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自是知道。”岑鳶淡淡勾唇,“一個人一唿百應,將學子和百官都發動起來,於帝王而言,非常危險。”


    “那你還敢這麽做?”明德帝隻道此子年輕氣盛,根本不懂皇權君心。誰知人家心裏清楚得很。


    岑鳶掀眸,透過沉沉暮色,直視明德帝的眼睛,“我想考驗一下皇上的胸懷,看看是不是值得我保護。”


    明德帝:“!!!”你還敢考驗朕!


    更可怕的是,他竟然還想問,朕是否經受住了考驗?


    他沒說話,隻靜靜坐在那裏。


    就,還有點難以言喻的乖巧。


    便是又聽岑鳶道,“恭喜皇上,您是個胸懷寬廣的君王!相信即使某一天有小人進讒言,說今日海晏郡主煽動學子百官的情形會危害皇權,您也能做出正確判斷。”


    “不用給朕戴高帽子!”明德帝沒好氣,“朕眼沒瞎,耳還不聾,不至於分不清是非曲直。”


    岑鳶搖頭,“一個君王能做到眼明耳聰心不狹窄,是真不容易,這倒非我刻意恭維。實在是,我見過史上最愚蠢最令人不齒的皇帝。”


    明德帝:“……”


    看你年紀,總感覺你在罵朕!但看你赤誠又真摯的眼神,朕又覺得你是真的覺得朕是個不錯的君王。


    一時,他還有點不敢隨便亂說話,怕一開口,就顯得自己愚蠢,像是沒見過世麵一樣。


    岑鳶道,“北翼如今有熱血的臣子,有赤誠的學子,皇上是否覺得北翼一片光明?”


    “那是自然。”明德帝從未懷疑過,“北翼必定將越變越好。”


    隻是,到底誰在問誰?


    岑鳶搖搖頭,“不!如果我說,沒有皇上您的北翼,將是一團散沙,將山河破碎,國破家亡,您會相信嗎?”


    明德帝便知,這一定是小姑娘夢裏的內容,驚駭且妒忌,“難道你……也做夢了?”


    就很氣,朕都沒有資格做夢!你們一個個都夢上了!


    岑鳶一怔,隨即笑笑,“您可以這麽理解。”


    什麽叫可以這麽理解?明德帝氣結,“朕且聽你繼續胡說。”


    岑鳶點點頭,“好,你就當我在說書。”他也不糾結,“沒有您的北翼,奸臣當道,忠臣遭受排擠。就您現在看到的那群熱血臣子,幾乎都被貶去了各州各城。凡是礙眼的,敢進忠言的,想為百姓做實事的,不是被抄家滅族,就是被趕迴老家種地去了。您的北翼,千瘡百孔!”


    明德帝瞪大了瞳孔,不能置信。


    岑鳶壓抑著聲音緩緩道,“‘鄔城黑色慘案’,是欽差大臣裴鈺親自開的城門,放敵軍進城屠殺了三天三夜。您的子民!男女老少無一幸免!女子以最屈辱的方式死去,孩子的腦袋給敵軍當球踢!”


    明德帝胸口劇烈起伏,光是聽到,就覺得心要碎了。


    他紅了眼眶,腦子在想,裴鈺!這名字很熟!在哪聽過?到底在哪聽過?


    岑鳶知明德帝政事繁多,記不住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名很正常,便是提醒他,“和時雲起鬥試那位,一個題都沒答上來,還擾亂科舉……”


    這麽一說,明德帝立刻想起來了,“原來是他!”


    他早前就覺得時雲起在針對裴鈺。後來西影衛查出來的消息,是此子的母親曾糾纏過時成逸。


    換句話說,唐楚君當年沒嫁成時成逸,主要原因就來自於裴鈺的母親。


    明德帝原以為時雲起是為了給母親泄憤,當時還有點可惜裴鈺的才華。


    如果不是裴鈺卷入擾亂科舉的案子,他對其是有所期待的。


    如今才知,另有隱情。原來那裴鈺竟然是個十惡不赦的奸臣!


    聽到這個,明德帝心裏便是道,裴鈺這廝不能留了。


    他已經不知不覺,將岑鳶說的話,與時安夏做的夢,當成了真實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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