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似乎搞不懂古人禮節輕重了,竟不知此時該如何迴話,困惑地看向韓厲。


    韓厲眉頭微皺,又將人往身後帶了帶,道:“既是無心之過,世子不必如此。如今這裏沒她什麽事,我著日就會讓她離開。”


    他說著,便要拉紀心言走。


    “姑娘稍等。”沈少歸叫住他們,轉身去屋裏取了件白色錦披來,雙手遞過去,“姑娘這樣出去不妥。這件披風沈某還未穿過,請姑娘不要嫌棄,權當賠禮了。”


    那錦披白底繡銀絲,一看就價值不菲,絕不是紀心言這種小人物穿得起的。


    她沒接,遲疑地看向韓厲。


    想到院外司使紮堆,她這個樣子確實不好,韓厲伸手拿過錦披,迴身交給她。


    紀心言快速接過,雙手展開披在身上,十分別扭地對沈少歸道:“多謝大人。”


    “不必客氣,是沈某無禮在先。”沈少歸凝視著她,直到她二人完全離開院子。


    他的右手背在身後,緊握成拳,握得關節發白,許久才緩緩鬆開。


    他籲出一口氣,慢慢彎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稱得上開心的笑。


    林遊見事情過去了,快步走進來。


    “世子,出什麽事了?”


    “沒事,一點誤會。”


    “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林遊氣道,“韓厲不過是個從泥巴裏爬上來的人,也敢這麽瞧不起我們。”


    “你這話若是被衛所的人聽到,我們在這就不受歡迎了。”沈少歸淡道,“左司有幾個不是從泥巴裏爬出來的。”


    “這裏是劍州,誰敢不歡迎安王世子。”林遊囂張道。


    沈少歸笑了下,說:“但我不可能永遠隻在劍州。大豫這麽多衛所呢。”


    他話中有不明顯的野心。


    林遊低聲道:“世子,不如在劍州把韓厲……”他做了個手勢,“這樣,左右兩司就都歸世子管了。”


    “哪有這麽容易。”沈少歸道,“左司是陸驍一手所建,根深蒂固,就算督衛沒了,皇上也斷不會把左司交給我。再說,汪帆權勢一日大過一日,他早看炎武司不順眼,視韓厲為眼中釘。韓厲活著,汪帆就不會注意到我。”


    “還是世子想的周全。”林遊點頭道,“那……難道就放任韓厲這般低視我們?”


    “這算什麽低視啊。”沈少歸無所謂道,“在宮裏,狗眼看人低的多了去了。而且韓厲並沒有輕視我,他隻是很清楚左右兩司必須水火不容,這才合皇上的心意。”


    “也是。”林遊道,他又想起一事,“原來那個陳容是女子,我就覺得她有時那個勁兒……”


    沈少歸打斷他的話,說:“這事是我魯莽了,她是女子一事怕是很快會傳開。一個姑娘家在衛所行事多有不便,你囑咐我們的人不要逾矩。”


    林遊笑了下,說:“放心,她是韓厲的人。不用我說,也沒有不長眼地敢去招惹她。”


    沈少歸聞言,看了他一眼。


    **


    迴到客院,韓厲上來就批:“你怎麽能和他動手!我若晚迴來一步,你小命還要不要了。”


    “真是他先動手的,我怎麽敢啊。”紀心言不服,“我隻是想溜,誰知道他是不是笑麵虎,披著羊皮的狼,前一秒笑嗬嗬,後一秒突然把我抓起來。”


    韓厲斜眼看她,一臉無語。


    “他叫你過去幹什麽?”


    紀心言想了想,誠實道:“懷疑我身份,還沒說兩句呢。後來……”她蹙眉琢磨,“我也不知怎麽就動起手來,挺混亂的。”


    “聽你說我都覺得亂。”韓厲嫌棄道,“看他倒沒有為難你的意思,這樣也好,你以後就不必再裝陳容了。”


    裝也沒法裝了,今天那麽多人聽到他們說話,看到她披著沈少歸給的披風出來。


    紀心言抿唇,說:“要不,我自己走吧,應該能找到去臨淮的商隊。”


    她邊說邊觀察韓厲神情,也不知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


    韓厲麵無表情地沉默著,片刻後,說:“我派個人送你過去吧。”


    紀心言心微沉,忙搖頭:“不用,我跟著商隊走,還能多認識點人。再說,”她垂首,“我也不能永遠都靠大人護著。”


    韓厲看她一眼,頓了頓說:“也是個辦法,到時讓商隊的人來衛所接你,晾誰也不敢欺負官家的人。”


    **


    傍晚時分,沈少歸遣人送來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雖然還是男裝,但其精致程度,以及腰身袖口的細節已經非常接近女裝了。


    那司使還轉達了一份邀請,請韓厲與紀心言到小樓吃晚飯。


    有禮有節,找不出理由拒絕,衛所小廚房又點起了火。


    大餐天天吃會膩,但隔上三兩天吃一次就剛剛好。


    那一點小小的尷尬被美食的誘惑衝淡,紀心言赴宴前還是相當期待的。


    隻是飯桌上多了兩個大人物,讓人有點不自在,以至她數度想起上一世自己做乙方請人吃飯的場景。


    沈少歸對上午發生的事隻字不提,笑問她:“還沒請教姑娘芳名。”


    紀心言咳了下,說:“大人您不用這麽客氣,草民惶恐。我叫紀心言,紀律的紀,愛心的心,語言的言。”


    “紀心言。”沈少歸輕念,笑道,“好名字。”


    紀心言嘿嘿一笑。


    韓厲不動聲色觀察沈少歸的神情,未發現什麽異樣。


    他插話道:“她還有個名字,叫起來更順口。”


    紀心言發射出警告眼神。


    “是什麽?”沈少歸好奇心旺盛。


    “杏花。”韓厲淡笑著迴看她。


    紀心言恨得磨牙。


    沈少歸:“……雅俗共賞,好名字。”


    紀心言:服了。


    沈少歸問:“我聽包千戶說,從你來衛所膚色就是這樣,易容藥膏用了多久了?”


    “抹多了,好久都不掉。”紀心言訕訕。


    沈少歸覺得好笑,道:“韓大人沒教你怎麽用嗎?”


    “就他?”紀心言脫口而出,“他哪有這麽細心。”


    話一說完,就見韓厲黑著臉瞅她。


    沈少歸就勢問起她何故易容跟在韓厲身邊。


    紀心言大概說了說,表示自己其實是血書案的證人,因為撞頭失憶了沒辦法,隻能跟著韓大人看能不能想起點什麽。


    而關於安王府那一段,看這沈世子的樣子,怕是並不清楚,她就沒提。


    血書案沈少歸自然知道,便又問了兩句。


    韓厲接過話,和他聊起案子。


    聊罷,沈少歸又對紀心言抱歉道:“如果早知道你是女子,就不會讓你去那麽血腥的地方。”


    “沒事沒事,是我自己心理不夠強大。”紀心言道。


    韓厲咳了聲,問:“關於忠義堂的事,京城還沒迴消息?”


    “應該快了。韓大人有急事嗎?”


    “是啊。”韓厲淡道,“想盡快迴去。”


    “這樣啊。”沈少歸了然,“看來我這地主之宜要早點盡了。正好這幾日‘賽繁花’新船下水,唱他們的拿手戲。韓大人賞個光吧,否則將來迴了京城提起劍州這一遭,難免讓人說左右兩司閑話。”


    韓厲想了下,答應了。


    沈少歸立刻轉頭邀請紀心言一道。


    紀心言樂得出去玩,見韓厲都答應了,也就應了。


    韓厲又問起夏君才,沈少歸道:“已經派人去查了,還有三五書院那些學生,逃得很快,正在抓緊搜捕。”


    “世子覺得他們會往哪逃?”韓厲問。


    沈少歸反問:“韓大人以為呢?”


    韓厲道:“大昭。”


    沈少歸也是這麽想的,他默了默,說:“若真是逃去大昭了,就不是你我能處理的。”


    韓厲明白他這話什麽意思。


    大豫與大昭多年相處和睦,皆因大昭王後是小晉王親姐姐。


    當年郡主和親去了大昭,為兩國互通做了很多事。


    但小晉王慘死,難免讓她有心結,即便麵上不說,私下支持忠義堂也是很有可能的。


    這也是為什麽安王府最後四萬封疆士兵,皇上不敢輕易動。


    這件事一個不小心就會弄成國家之間的問題。


    “忠義堂據點多在劍州和這個不無關係。”沈少歸補了一句,有意無意間便將安王府與忠義堂撇個幹淨。


    “看來這南疆也要不太平了。”韓厲道。


    他二人聊著國家大事,紀心言豎著一隻耳朵聽著,嘴裏也沒閑了吃。


    小廚房的廚子就是比大廚房手藝好,不僅有魚有肉,最後還上了盅甜湯。


    衛所食堂從沒有甜點,紀心言一直以為廚子不會做,不想這道甜湯卻頗有點水平。


    芒果和橙子切碎以牛乳熬煮後,放到冰水裏鎮著,吃起來很有後世楊枝甘露的感覺。


    一盅不大,五六勺下去就見了底,她意猶未盡,撩眼瞥向韓厲那盅。


    果然一動未動。


    韓厲似有所感,淡淡地掃了眼她空空的碗底,一手摸向自己那盅,正要推過去。


    忽地,旁側伸過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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