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賬!”


    劉知府怒拍桌子,力氣大的震起茶盞,周圍下人們全都不敢吱抬頭,劉堰卻是不受一絲影響,對大伯語氣還是不甚正經地說:“大伯,父親如此震怒,侄兒實在不懂,娶妻聘禮不是理所應當嗎?更何況少城主這樣的身份。”


    如今榮樂長公主率軍與準格爾遺部作戰,有望徹底打下西準噶爾,那將來擁有整個準噶爾部為封地的榮樂長公主便會成為準噶爾部的新汗王,少城主自然就是下一任汗王,劉堰就是王夫。


    劉堰一副妻榮夫貴的驕傲神情,無所謂道:“若父親不喜歡聘禮二字,嫁妝兒子也不介意,隻是不豐厚難免讓人懷疑劉家對皇上和長公主不敬……”


    伯父立即道:“堰兒,謹言。”


    劉堰對大伯還是比父親要多積分敬重的,微微收斂些,依舊玩世不恭道:“雖說京中不乏人說兒子入贅,兒子是不在意的,劉家若也不在意,不願出這個聘禮,將來兒子和少城主的女兒,便隻能隨母姓了。”


    因先帝的旨意,隻有女兒才能成為榮樂長公主的繼承人,是以大家潛移默化之下便認為,以後準噶爾部的汗王必定都得是女子,起碼在準噶爾部女兒肯定要更加貴重,劉堰說出來也無人質疑。


    而不論是中原一以貫之的男嗣繼承,還是準噶爾部的女城主,劉家的子弟既然已經被指婚去漠西蒙古,劉家自然還是希望下一任城主姓劉,於是就連偏心的劉知府,也全無話說了。


    劉堰悠然自得地晃腿,嘖了一口茶,看起來又不要臉又氣人。


    這時,小廝來報,說是信親王世子設宴邀請三少爺。


    在劉家這一輩兒行三的三少爺劉堰聞言起身,扇子一轉,握在手心,衝長輩們一拱手,告辭,獨留其父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


    弘曨從前與劉堰並不熟識,乃是從指婚旨意之後,才在父親的授意之下與劉堰親近起來,已經邀請了他好幾次。


    弘曨社交圈層的朋友,因為弘曨本人的態度,無論心裏如何想,表麵上絕對不會對劉堰說任何譏諷言語,弘曨和劉堰的交往於是能夠平穩走近。


    但今日不同,劉堰到達約定地點之後,並無其他調節氣氛之人,隻有弘曨和……少城主塔娜。


    塔娜並不穿大清女子常穿的服飾,而是更加利落,可她又並非衣著打扮舉止皆男子化,反倒透著異域風情和可愛。


    劉堰其實是個頗不羈任性的性子,見到未婚妻的一瞬間,也有些拘謹起來,再不複尋常應弘曨約時的隨性,落座後坐姿端方。


    弘曨還沒有劉堰年紀大呢,卻擔了這麽個任務,咳了一聲,頗尷尬地開口緩和氣氛:“你們二人想必無需我介紹了,借著今日好生聊一聊,聊一聊……”


    塔娜本就不是一般女子,大方地注視劉堰,認真地說:“劉公子相貌之英俊,出乎我意料。”


    劉堰迅速反應過來,“不是少城主親選我嗎?”


    塔娜撥了撥耳邊的小辮子,誠實道:“你不要與旁人說,其實是我幾位外祖母相中你,皇上才指婚的。”


    劉堰恍然,很快便想起她的外祖母便是幾位皇祖太妃,然而這般說,他越發不明白選中他的原因,難道就是京中說的,他長得好看?


    弘曨縮在一邊存在感低弱,左右看兩人,吹捧起祖母們來,最後總結:“我祖母們睿智非凡,選中你,自然便有她們的原因,你肯定有過人之處。”


    塔娜跟著連連點頭,信任極了幾位長輩們。


    劉堰看看兩人,無言以對地同時又有些複雜,該是多睿智慈祥的長輩,才能這般得晚輩們信賴……


    而就在他們窗外,雍正靠在窗口聽著內裏幾人的交談,眼中興味十足,與瑾太妃傳音轉播,這場轉播從劉家商量聘禮開始,現在的重中之重便是塔娜和劉堰這對兒未婚夫妻的互動。


    雍正文采尚可,不過表述略顯幹巴,檀雅全憑想象幻想一對小兒女正式見麵的場景,嘴角泛起笑意,惹得柔太妃奇奇怪怪地看她,還拿筆杆戳了戳她的嘴角。


    檀雅迴過神,收了收嘴角的笑意,一本正經地對她說:“沒事兒,你繼續畫,我就是心情好。”


    柔太妃見她眼睛都在笑,也跟著笑起來,然後繼續低頭畫她尖下巴高鼻梁的畫像。


    檀雅掃了一眼那畫紙上的人,不忍直視地撇開眼,安慰自個兒,別跟她一般見識,她最近才拿起畫筆,得寬容,寬容……


    默念數遍之後,檀雅方才繼續關注起小孩子們的會麵,然而雍正已經離開,還甩給她一句:“為人長輩,不可如此輕浮。”


    檀雅瞬間冷嗬,可不是她先偷聽的,要不是雍正偷聽轉達給她,她一個深居皇家園林的太妃,怎麽可能有這個機會。


    不要臉。


    然而無論她如何心癢難耐,雍正都明確表示不肯再繼續傳話,她隻能放棄。


    檀雅保持著動作,手指輕點,算計著時間,等她去胤祜府上榮養,兩個年輕人應該還沒成婚,到時她想見,直接將孩子們請迴府,還不是隨便看嗎。


    抱持著種種期待,漠西蒙古的捷報一次次傳來,終於在兩年後,徹底取得了勝利,額樂成功收複整個準噶爾部。


    這兩年,弘曨有了未婚妻,塔娜和阿古達木在京城中成長,各自都交到了朋友,而檀雅,也終於快要挨到出宮榮養的年歲。


    暢春園幾乎每年都會有太妃去世,有時還不止一兩個,檀雅便是大半心神都在生病的柔太妃身上,每每送別熟識的人,心裏依舊會難過。


    待到榮樂長公主戰勝後料理好準噶爾部,準備迴大清覲見,順便為女兒主婚之時,胤祜已經向乾隆請旨接兩位額娘出宮榮養,並且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檀雅和柔太妃不日便將離開暢春園,暢春園中還有十位太妃,檀雅心中還是有些舍不得的,可她從未想過為了她們留下,說的無情些,她實在沒有義務負責她們所有人全部的人生,剩下的日子,太妃們隻能自己過。


    到了要離開那日,胤祜和弘曨早早便趕到暢春園外迎接,檀雅先前已經跟所有人告別過,特意囑咐她們今日不必出現,免得傷感。


    箱籠一件件抬出去,長龍一般,全都是她們這十來年積攢下來的物件兒,而且不止檀雅和柔太妃的,還有當年佟佳皇貴太妃、宣太妃以及其餘太妃們去世前留給她們的物件兒,日後不會再迴來,檀雅一樣不留全都帶走。


    最後一個箱子離開院子,檀雅衝柔太妃招招手,“蘇姐姐,走吧。”


    柔太妃懵懂不知要去往何處,但她神情中絲毫沒有不安,乖乖地走在檀雅身邊兒,跟著她一步步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


    她們的身影漸漸走遠,假山後才走出一群人,淚眼婆娑地望著漸行漸遠的人。


    檀雅若有所感,腳下一頓,卻並未迴頭,牽著柔太妃堅定地繼續向前。


    第158章


    胤祜一家五口, 長子弘曨剛指婚,次子弘旼八歲正在讀書習武,最小的幼子還是個奶娃娃, 在迎接祖母們迴來這件事兒上,根本出不上力。


    他們許是盼著接檀雅和柔太妃出來榮養, 盼的太久了, 終於到了這一日,麵麵俱到,事事關心,晨昏定省都要問候一下她們住得舒服與否, 熱情的反倒讓人無法自在。


    檀雅對親人, 向來不藏著掖著, 他們教她不舒服, 她便直接說出來, “我們是外來的客人嗎?還講究個賓至如歸。要是往後再這般, 我這就帶著你們蘇額娘住到郊外的莊子上去,省得看你們煩。”


    胤祜連忙道歉, “額娘,是我們的不是, 您千萬別生氣。”


    茉雅奇也道:“是啊額娘,我和王爺太想彌補這些年少盡的孝心了,這才失了分寸, 惹得兩位額娘不舒服, 以後斷不會了。”


    檀雅側頭看向柔太妃, 事實上不舒服的隻有她一人, 柔太妃根本毫無感覺。


    “我是有什麽說什麽, 不是埋怨你們夫妻, 以後且隨意些,也不用晨昏定省,你們從前如何,日後還如何便是。”


    胤祜和茉雅奇對視一眼,茉雅奇先急急地開口:“我和王爺不敢打擾兩位額娘睡覺,日後晨間便不來請安,隻是這晚膳還請別攆了我們,我們就盼著一家團圓呢,額娘~”


    她都三十多歲的人了,忽然撒嬌似的語調,引得弘曨和弘旼驚奇地看向額娘,被額娘惱羞成怒地一瞪,連忙擺正姿態,目不斜視,一起勸說祖母。


    檀雅無語,“我也沒說不一起用晚膳,不過我們剛過來,最近有些客人要見,興許顧不上。”


    茉雅奇頓時露出笑來,“兒媳早就收到拜帖了,兩位舅舅家要一起來,一定請他們留下用膳。”


    檀雅點頭,轉頭看向柔太妃,也不在意她能不能聽進去,說道:“聞柳和柯冬後日要來拜見,你身邊那個的聞榭出宮後便沒留在京中,這才不能來的。”


    柔太妃看看她,很快又低下頭,神情毫無變化。


    檀雅自然地轉向茉雅奇,“你都安排便是,記得再給定太妃和皇貴太妃府上遞拜帖,我和柔太妃得去拜見。”


    茉雅奇應下來,“額娘放心,定會安排妥當。”


    第二日,色赫圖家兩大家子一同來到信親王府,另外還有兩家嫁出去的女兒一家,都是色赫圖家遞上來的拜帖上有寫的,沒有其他外人。


    他們進來拜見要行禮,檀雅在哥哥嫂嫂一動,便出言阻止,倒是孩子們的禮,坦然受了。


    先前茉雅奇已經替檀雅和柔太妃準備好了見麵禮,檀雅雖說對晚輩們全都陌生的很,送禮的時候認過一遍人之後就再沒有叫錯,而且她說話風趣,也沒有老人家的架子,沒多久這些孩子們便自在起來。


    檀雅這才轉向哥哥嫂子們,“這一眨眼三十幾年沒見了,咱們都老了,阿瑪額娘去世,我都未能親自相送,實在遺憾。”


    大哥色赫圖·佳琿安慰她:“知道娘娘過得好,阿瑪額娘便再無牽掛,而且他們去時,有外甥和外甥媳婦在,也算是代娘娘盡孝了。”


    兩位嫂子和二哥也勸慰她,檀雅便作出收拾好心情之狀,笑道:“我如今還能見到娘家人,也算是幸事,知道娘家諸位過得都好,心裏也寬慰。”


    她也不愁找不到話題,關於色赫圖家的事兒,這兒問問那兒問問,哥哥嫂嫂們便極樂意迴答她,檀雅也不擔心他們會察覺出異樣來,實在是三十幾年,太長了……


    與色赫圖家人相比,檀雅更期待見到的,是聞枝和柯冬,她們過來時,她更是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憶起她們都還年輕的那些年,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聞枝也當了祖母,早就沒了年少時的活潑,倒是柯冬,據她說她出宮後嫁的人曾經在鹹福宮有過一麵之緣,是聖祖身邊的侍衛。


    據說因為種種原因,那位侍衛一直未能成婚,柯冬出宮後,輾轉之間,就與他訂了婚,成婚後柯冬與夫君一聊才知道,之所以會成就夫妻,也是因為那一麵之緣。


    這事兒瞬間引起檀雅的興趣,她印象裏,康熙統共也沒去過鹹福宮幾次,而且每次去她都倒黴極了,如今想起從前出過的醜,倒也能夠當作一樁笑談,隻是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緣分。


    “你們夫妻二人對初見如此印象深刻,恐怕也有我的功勞,這個媒人,我實在當之無愧。”


    柯冬早年在瑾太妃身邊兒時便十分得力,如今當家做主之後越發爽利,當即便點頭道:“娘娘說的是,我們一輩子感激您呢。”


    檀雅見她認真,反倒搖頭笑道:“我不過是玩笑話,當不得真,你們如今過得好,也都是你們自個兒的本事。”


    聞枝柯冬對視一眼,還是滿口感激,檀雅無奈,最後還是聞柳勸道:“娘娘,就讓她們說這一次吧,日後再不許說便是。”


    聞枝認真道:“正是,娘娘不知,這些年我們便是出宮也受娘娘、王爺照拂,心裏都當娘娘是最親近的人,這麽多年才總算有機會說出口。”


    “那就這一次,日後再不許說了,沒得生分了。”檀雅也有辦法打斷兩人,轉而說起額樂來,“額樂不日將迴京,不過她進京便要先入宮去,胤祜在酒樓訂了一間包間,正好可以瞧見她的列隊,你們若是無事,屆時就一起去瞧瞧,我可是聽說,京裏百姓早就張羅著夾道迎接她呢。”


    聞枝和柯冬立即應下,還說要帶著家裏的姑娘,“您不知道,如今京裏的姑娘們,最敬佩的便是榮樂長公主,若能與您一道迎榮樂長公主,不定多激動呢。”


    “我家那個女兒也是,知道我當初在您身邊伺候,總是向我追問榮樂長公主的事兒,總也聽不厭。”


    檀雅心裏頭驕傲,轉頭與柔太妃道:“瞧瞧咱們額樂,多厲害,蘇姐姐可高興?”


    柔太妃聽到額樂這個名字,總算有些反應,怔怔地出神,嘴裏囈語似的反複念叨“額樂”兩個字。


    聞枝眼中冒出些許難過,“柔太妃娘娘怎就變成如此模樣……”


    檀雅對聞枝含笑道:“生病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如此。”


    “您還是一樣豁達。”


    檀雅笑而不語,不豁達又能如何,難道非要拉著身邊的人在陰鬱壓抑之中|共沉淪嗎?她從來不願意那樣選擇。


    這一日她們聊了許久,不過聞枝和柯冬都有了各自的家庭需要照料,檀雅並未邀請兩人留下用晚膳,而是約好過些日子在酒樓見麵,便讓聞柳送兩人離開。


    之後幾日,檀雅帶著柔太妃去拜見了皇貴太妃瓜爾佳氏和定太妃,也說起要去迎額樂的事兒,兩人都想要第一時間見到額樂,是以檀雅的包間又多了兩位太妃。


    塔娜和阿古達木也到信親王府來拜見,她們兩個就是檀雅的親外孫女,檀雅幹脆留兩人在府裏小住幾日,阿古達木跟弘旼住在外院,塔娜則是留在檀雅的院子裏。


    終於到額樂即將入京的日子,乾隆派宗室和大臣們出京迎接,塔娜和阿古達木也一起去了,檀雅和柔太妃收拾齊整,早早就出了府。


    她們倆出來這麽早,也比不得定太妃和皇貴太妃,檀雅到時,倆人都已經坐在包間裏喝茶,皇貴太妃見到檀雅,還說了她一句“慢騰騰”。


    檀雅現在尊老愛幼,不與這位老太妃爭辯,請完安便讓侍女去點些點心來,然後便坐在窗邊向城門處張望。


    皇貴太妃哼了一聲,念叨道:“你如今屬實無趣。”


    檀雅爽快地跟她告罪,也不辯解,隻指著下頭的百姓道:“如此盛況,不知算不算萬人空巷。”


    皇貴太妃教她轉移了注意,傾身向樓下看去,感歎道:“可不是,也就三甲遊街時可比了,而且今日的女子,比我那時來看狀元遊街還要多呢。”


    檀雅看見不少姑娘手裏竟然拿著鮮花或者絹花,吩咐侍女也去取些絹花來,期間聞枝她們過來,等到絹花拿來,她一人分了一朵,唯三的薔薇,她、柔太妃、定太妃一人一朵。


    一群人邊聊邊等,一個多時辰後,街道上的人群忽然嘈雜,有人喊道:“榮樂長公主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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