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祜抬頭,認真地問:“四哥原先的預想為何?”


    雍正手中忽然多了一紙折扇,邊瀟灑地扇動邊道:“亡國。”


    胤祜無言以對,再如何,弘曆也不至於亡國,那得荒唐殘暴到何種程度,要以亡國為標準,現在的情況何止是好很多,弘曆簡直稱得上是明君。


    不過經他如此一說,胤祜的心情也平複下來,能夠平靜地看待這三年私庫的賬目。


    “皇上還在遵從四哥當年未完成的遺願,這一大筆花銷便占據大頭,其餘私用銀錢雖逐年增長,不過今年這一場旱災,私庫又空了許多,宮中上下都在節衣縮食。”


    連養心殿的份例都縮減了,皇陵的修建也並不緊迫,從這裏看,皇上私心不盛,登基之時想做盛世明君的初衷和宏願並未改變。


    “先前聽說皇上有秋獮的計劃,恐怕這兩年是不成了。”


    雍正道:“這些年八旗子弟都養尊處優起來,好些人血性尚不及額樂一個公主,是得多用幾場秋獮磨煉一二。”


    胤祜搖頭感歎:“莫說他們,恐怕臣弟如今的馬上功夫都比不得額樂了。”


    “任人以才,你的才能本就不在戰場,隻是如今這八旗多無所事事,如何不教人怒其不爭。”


    胤祜看皇兄臉上怒意顯現,也不好再說什麽添火,事實上他們都明白,八旗之所以會如此,歸根結底還是朝廷對其過於優待的政策,可大清的根底是八旗,曆代帝王嘴上說著滿漢一家,實際從來沒從心底信任漢人的擁護,對八旗的優待便無論如何也不會停止。


    包括曾經的雍正,便是再如何整頓八旗,也不敢削八旗。


    至於現在嘛,一個駕崩的先帝,如何想基本沒有意義,胤祜能幫忙做些事也不能抵消先帝統治力已經消失的事實。


    事實是悵然的,不提應該就能當作安好,胤祜轉而道:“聽聞朝中依舊每年都會撥一些錢至造船和火器研製上,想必四哥想要再次出使西洋的計劃,還有實現的可能,隻是不知在何時。”


    “與在內務府任職相比,我還是更想參與出使西洋。”


    “你曾隨使團出使過,若有下一次,想必會是首選。”雍正遙望遠方,“朕也想親自去看看。”


    胤祜歎氣:“得學學二十哥,他怎麽就那麽閑適……”


    雍正瞬間一臉嫌棄,“不務正業,不思進取,也不為兒孫前程考慮一二。”


    胤祜覷著皇兄的神色,小心道:“可四哥,二十哥都已經是親王了,以他的性子,決計不會再管兒孫的爵位。再說,我額娘說了,也不是非得人人都要上進,二十哥不仗勢欺人、囂張跋扈,安於現狀也無妨吧?”


    “哼,若人人皆如他一般,我大清豈不完了?”


    “人人皆如二十哥,本就是不可能的。”胤祜不免好奇,“您從前便一直對二十哥頗有不滿,就是因為覺得他不思進取嗎?”


    雍正麵無表情,“朕隻是見不得旁人過得比朕好。”


    胤祜:“……”


    雍正揮了揮衣袖,背手道:“朕晚間要賞月,你可要一同?”


    胤祜手指敲了敲書案上的公務,假笑:“臣弟無暇赴約,四哥自去便是。”


    “那朕便去尋瑾太妃吧,瑾太妃向來有閑情逸致。”


    胤祜瞥向窗外,秋風乍起落葉紛飛,他額娘是有閑情逸致,可惜不傻。


    而正如胤祜所預料那般,檀雅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雍正的邀請,並且附送一對白眼,“秋風瑟瑟,賞月?傳出去外人恐怕以為瑾太妃腦子不好。”


    檀雅又看向他一身飄逸的白衣,抽了抽嘴角,“不過您跟這時節的夜晚倒是挺配的。”


    雍正麵對她這陰陽怪氣、冷嘲熱諷,麵不改色,還道:“既如此,朕便一人獨賞。”


    檀雅善解人意道:“我給您祭一壺酒。”


    “朕出去等。”


    檀雅讓宮女去取兩壺酒來,取來後便拿著酒出門,因為借口祭奠宣太妃,是以其中一壺她心裏默念的是宣太妃,另一壺才是雍正。


    她這倒酒祭奠的舉動全都是在院外完成的,祭完還去前頭亭子裏望了一眼,沒瞧見雍正,正奇怪呢,迴到院裏一抬頭,就看見雍正站在屋頂上,下意識“嗬——”了一聲。


    “娘娘,您怎麽了?”


    檀雅撫了撫跳動增快的心,“差點兒以為見鬼了。”


    可不真就見鬼了嗎?雍正站在飛簷上,單手拿著酒壺,瀟灑地仰頭喝酒,還刻意作出衣袂翻飛的樣子,十足的裝模作樣。


    雍正不知是聽到檀雅的心聲,還是察覺到她的存在,居高臨下俯視過來。


    那一刻檀雅腦子裏忽然閃過“王之蔑視”這個詞,雞皮疙瘩起來,立即收迴視線,走進屋裏,心道:奇怪的人太多了,今天也是想念她蘇姐姐的一天。


    第152章


    檀雅掛念遠在漠西蒙古的柔太妃, 但她身邊兒有諸多熟悉的太妃們,環境也熟悉,因而除了少一個人, 日子並無太大不適。


    柔太妃便不一樣了,本身蒙古的環境習俗便不同,雖說榮城相較蒙古其他城池來說更包容,可她還是會不適應。


    而且額樂太忙, 就是為了她盡量減少出城巡查的次數,城中事務也不少,每日一塊兒用膳都是額樂硬抽出時間聚在一起的。


    倒是兩個外孫能陪著她,可孩子們都要讀書學習,柔太妃又不想耽誤他們的課業, 漸漸便變成了她陪著兩個孩子上課。


    額樂偶然一次提前過來, 看見她額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發呆,心裏忽然便有些不舒服,難過有, 愧疚好像也有,隻因為她額娘到蒙古來之後,似乎沒有她記憶中那般怡然了。


    這一定是她的失職。


    眼中一瞬間的氤氳, 額樂側頭調整片刻, 方才向前踏了幾步, 教眾人注意到她。


    先生立即暫停授課,起身恭敬地行禮:“城主。”


    一開始, 人們還都叫長公主,後來隨著榮城的建立壯大, 很多人開始叫城主, 慢慢的, 除了大清來人依舊稱唿長公主,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認稱她為城主。


    而額樂的長女塔娜,則是榮城眾人口中的少城主,長子阿古達木則是在榮城被稱為二公子。


    不過兩個孩子到車臣汗部,兩個孩子就要掉個兒,阿古達木是世子,塔娜是大格格,這是額樂和駙馬主張的稱唿,以示兩個孩子血脈相連,親密如期。


    額樂讓眾人免禮,吩咐道:“我來尋母親,先生繼續授課。”


    “是。”


    先生坐迴到他的位置上,塔娜和弟弟阿古達木也迴到座位上,認真讀書,額樂這才笑望向母親,柔聲道:“額娘,坐的煩了吧?我帶您出城轉轉可好?”


    柔太妃欣然答應,隨女兒離開。


    額樂看了看母親身上的新衣服,當初隻想著做蒙古近來流行的最好的衣服,沒想過這衣服漂亮也繁瑣,不適合出去玩兒。


    “額娘,我先前忘記給您準備騎裝了,我的身量有些高,吉蘭的衣服正好,應該還有新的,取來給您暫時穿一日,行嗎?”


    柔太妃沒意見,爽快地點頭答應下來。


    其實吉蘭的身量也比柔太妃要高些,不過蒙古的秋季比中原要更冷,風更大一些,騎裝裏麵套一件厚一些的內衫,大小就正合適了。


    額樂點了百來個騎衛保護,其中一半女騎衛一半男騎衛,而男女騎衛之間並非涇渭分明,反而自然地穿插列隊,想來早就習慣並且認可對方的存在。


    柔太妃馬術一般,第一次接觸還是聖祖最後一次北巡時,後來借著孩子們學騎射,檀雅又帶著她偷偷蹭了幾次馬,名副其實隊列中最差。


    “額娘,我給您挑了一匹溫順的馬,咱們今日就在城外轉一轉,您就當熟悉一下。”額樂一手拉著韁繩,一手伸向母親,“我扶您上去。”


    柔太妃握住女兒的手,腳抬起蹬在腳蹬上,借力跨上馬,雙手略微緊張地抓緊韁繩。


    額樂沒急著放手,反而拉著韁繩一側,牽引馬前行。


    柔太妃得女兒親自牽馬,加之座下確實穩,心漸漸放鬆下來,含笑欣慰地看著女兒。


    從城主府出來,便是榮城的內城,內城是以原來的城池為基礎改建而來,外城則多是這幾年統一建造,形製基本相同,糅合了大清和蒙古的建築特色,形成獨特的建築風格。


    城主府為中心,內城牆四方各一門,內外城由四條條主幹道連通,道路兩旁全都是商戶店鋪,當初柔太妃入城,走得是東門,今日她們走得則是北路。


    沿途百姓全都認識城主和她的騎衛,騎衛拱衛兩人一走近,百姓們便全都右手握拳抵住胸口,躬身行禮,待到他們走過,方才繼續該幹什麽幹什麽。


    柔太妃第一次和女兒一起出城,便是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氛圍,直至出了城門,還忍不住迴頭去看城門口行禮的士兵和百姓。


    額樂長女都十歲了,此時當著額娘的麵兒,還是忍不住表現出些許得意,“額娘,您寫信給色赫圖額娘時,多誇誇女兒,也教色赫圖額娘知道知道,女兒如今本事著呢。”


    柔太妃哭笑不得,卻也縱容地答應:“好,額娘到時再畫一幅畫出來,讓你色赫圖額娘瞧瞧。”


    “那更好。”額樂騎在她的坐騎上,側頭看母親,“你自來了榮城,女兒鮮少見您動畫筆,可是沒有畫畫的心情?”


    “不是。”柔太妃搖頭,她其實也不知道為何沒有動筆的欲望,明明一直以來無一日不畫。


    額樂笑容始終掛在臉上,也不深問,轉而道:“若是色赫圖額娘和您一塊來女兒這榮城做客便好了,也省得女兒忙碌,您待著無趣。”


    柔太妃自然也希望檀雅能來,談興濃了些,直說:“若你色赫圖額娘在,恐怕第二日便憋不住,鬧著往外跑了,估計那兩個孩子也要被她帶的不好好上課。”


    “色赫圖額娘不能來,額娘您也可以叫人陪你出來轉轉,到時迴京後也好跟色赫圖額娘還有太妃們說一說女兒這兒的情況。”


    柔太妃點頭,“是得勤快些,否則應付不了你色赫圖額娘。”


    母親一說起色赫圖額娘,整個人的狀態便上揚不少,額樂不得不承認,在她額娘心中,色赫圖額娘恐怕地位要在她之上,可她心裏竟也沒有酸澀,隻為額娘趕到高興。


    “額娘,色赫圖額娘也快到能夠出宮榮養的年紀了吧?”


    柔太妃臉上的笑臉霎時更大,邊點頭邊道:“等我迴大清,我們一起在暢春園再住個三年,胤祜就可以請旨了。”


    額樂心內一算,問:“您明年就要迴去?皇上也未在旨意中特地點明時間,多住些時日應該也無妨。”


    “便是皇上未說,咱們也該知曉分寸,我明年天暖就迴程。”


    額樂聞言調侃:“什麽分寸,你是想色赫圖額娘了吧?”


    柔太妃不迴答,轉移話題道:“你跟額駙上一次見麵是何時?這般分居兩地,感情上……”


    額樂神色平靜,“我們認真地談過,我斷不可能舍棄如今的一切,他也不能放棄車臣汗部,從前感情好,這麽些年聚少離多情分確實淡了,不過我們的利益目前還是一致的,維持現狀,將來讓塔娜和阿古順利繼承我們的位置,才能將利益最大化,所以他不能讓其他女人生出孩子。”


    “這算是我對他的讓步。”


    額樂談及額駙,並不像是談丈夫,好像是一個合作夥伴而已。


    柔太妃聽得別扭,實在是女兒所說的夫妻關係與她觀念中的大相徑庭,但她深知她的見識已不能對女兒的行為評判說教,便隻問道:“額駙同意了?”


    “據我所知他目前確實還沒有其他女人。”額樂頓了頓,道,“我隻是醜話說在前頭,讓他選擇,免得他不清楚我的底線。如果額駙真的重視我更甚其他,待到阿古接手汗部,我們還是有機會一起生活的。”


    柔太妃心裏生出一個問題,等到下馬散步,騎衛們離得遠了,她才低聲問:“你……沒有先對不起額駙吧?”


    額樂忍俊不禁,故意道:“還真有自薦枕席的……”


    柔太妃一急,勸說道:“你便是位高權重,也要為自個兒名聲考慮,萬一傳迴京中,被彈劾的話……”


    “能奈我何?”


    柔太妃哽住,輕輕拍打女兒的手臂,“你莫忘了額娘們的教導,失了本心。”


    額樂不再故意逗母親,大笑起來,笑容依舊疏朗,隻是更添豪氣。


    柔太妃頓時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你可真是你色赫圖額娘的好學生,怎麽皇後她們都沒學了你色赫圖額娘這些壞毛病呢?”


    “那是沒教您見到……”額樂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等額娘追問,便加大聲音道,“額娘,您隻管記得,女兒心中有大義,斷不是那等隻顧情|愛的女子,也不會輕易汙了自己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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