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檀雅低估了少年人的傻氣,胤祜和弘曆兩個聰明的少年,有商有量地出行,順暢了一路,還是折在了江南的雨上。


    江南的梅雨時節,雨就像嬰兒的心情一樣,時而晴,時而忽然雨,讓人猝不及防。


    原本一行人是看天氣晴朗才繼續趕路的,卻不想才行了半日,萬裏無雲的天空經了幾陣狂風,忽然便陰雲密布,黑壓壓的使人透不過氣來。


    然眾人還在荒郊野外,若是下了大雨,縱是他們的馬車再如何結實,後頭馬車上放的書畫衣物等,還有騎馬的侍衛卻是受不住的。


    是以當務之急,便是盡快尋一處避雨之處。


    弘曆下令,幾個侍衛快馬加鞭去尋,馬車也加快速度向前行駛。


    而馬車一疾跑起來,坐在車上的人便難受了,需得扶住馬車壁,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弘曆麵上帶著幾分自責,道:“二伯,二十二叔,先前鎮上農戶已經提醒過這段時間雨水多,弘曆卻未放在心上,若是停留在鎮上,便不會這般匆忙了。”


    胤礽身形不穩,神情依舊怡然,“風雨亦是經曆,無需慌張。”


    胤祜則是道:“你說動身時,我也是認同的,又怎能是你一人的錯。”


    但事實是,弘曆性格較為強勢,胤祜則是有幾分隨遇而安,許多時候弘曆的決定,胤祜覺得無所謂,便都不反駁,因此這一路上他們甚少有為趕路意見相左進而爭執的時候。


    他們都不反對,此時便沒必要糾結是誰的責任,而且弘曆早就已經做出應對,如今重要的是盡快找到避雨之處。


    可惜荒郊野嶺,想尋落腳處極不容易,馬車不過馳了一盞茶的功夫,一陣陣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天際,瓢潑大雨便傾盆而下,重重地打在馬車上。


    他們走的是官路,還算平坦,然雨水一打下來,沒多久露麵便泥濘起來,胤祜忍不住一直向後望,擔心道:“可千萬別浸濕了書……”


    “書都裝在箱中,濕不了。”胤礽雙手展開撐著馬車壁,腳下還能跟著雨滴落下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打節拍,顯然完全沒將這大雨放在心上。


    “早知道在之前路過官驛時,便讓人送迴京了。”胤祜念叨,“這樣我額娘們也能早些拿到這些話本。”


    胤礽和弘曆對於他給太妃們買話本的行為,皆無言。


    胤礽如今想得開,對胤祜某些時候似乎不合規矩偏又踩在規矩邊緣的行為接受良好,笑著說:“離開揚州前,你不是已經送迴去一批了嗎?興許正看著。新買這些,到下一個大城,再送也來得及。”


    胤祜歎氣,“也隻能這般了。”


    弘曆:“……”還怪勉強的。


    這時,馬車外侍衛稟報道:“殿下,前麵十裏左右,有一處荒廢的山神廟,可供避雨。”


    弘曆大喜,立即便吩咐道:“加速前進。”


    這雨沒有停歇的意思,這一晚,眾人便在山神廟住下,直到第二日雨轉小,方才繼續前進。


    而胤祜口中所說的話本,卻並未遞到安壽宮。


    養心殿裏,雍正忙了一整日的政務,隻穿著寢衣,蓋著暖和的被子,靠坐在床榻,一邊吃點心一邊閑適地翻著手中的話本,看到無語之處,還點評道:“荒謬至極!”


    然而批評不止,翻書不停。


    第96章


    正式出孝, 正值秋日,雍正帝決定為太妃們正式舉辦一場除服宴,以此來掃除這些年守孝生活中的苦晦。


    雍正登基以來, 每年春節皇室宗室都會進宮拜見, 但先前由於三年孝期未滿, 並無宴飲,這一日卻是特地在禦花園辦了一場盛大的除服宴,囊括康熙所有遺妃以及直係子孫。


    在直隸各地治水的九貝子和二十胤禕,也已迴京複命,甚至連鄭莊王府理郡王弘皙也召到宮中,當然,遠在外地的叔侄三人和拘禁在府中的先帝長子胤褆,沒能出席。


    時隔三年左右, 檀雅再次踏出寧壽宮和安壽宮以外的土地, 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感慨的, 不過這麽些年大多數時間都困守在一方宮殿之中, 她已經習慣了,不會放太多心神在傷春悲秋上。


    從前檀雅是不愛這類宴席的, 畢竟宮中宴席無論食材多名貴,菜品多新鮮,也都是涼羹冷炙, 味道大為遜色。


    然今日十分不同, 她快三年沒吃肉了,往她的位置上一坐,眼神便定在菜上, 口水不自覺地分泌。


    偏偏宮侍們上完菜, 雍正便開始講話, 雍正講完,皇後又講了幾句,皇後講完,雍正甚至還語氣尊敬地請佟佳皇貴太妃也講幾句。


    檀雅看著肉的眼神幾欲冒綠光,好在佟佳皇貴太妃說了幾句場麵話便迅速結束,雍正終於宣布開宴。


    旁人如何,檀雅沒心神關注,她自己是近乎虔誠地夾起一片薄如蟬翼的肉,蘸了蘸醬料,放進口中的那一刻,心中充盈著感動和幸福。


    座位是按照品級安排的,佟佳皇貴太妃坐在首位,貴太妃瓜爾佳氏其次,然後是其他太妃們,檀雅等太嬪在第二排末尾,貴人等則是又往後排,兩人一桌甚至三人一桌,菜品倒是沒有差別。


    正式開宴後,宴席中間有歌舞表演,各人皆不再如一開始雍正等人講話時那般拘謹,偶爾也會與左右交談幾句。


    蘇貴人坐在檀雅斜後方,瞥見檀雅的筷子全都避開素菜,便微微傾向她,小聲提醒道:“謹太嬪,時隔許久,不宜吃太多葷腥,恐腸胃不適。”


    檀雅當然知道,但重口腹之欲的人,三年不吃肉,她是真忍不住。


    蘇貴人瞧她麵上點頭,筷子卻根本不挪,便知道勸不住了,索性這席上每一碟菜都極精致,量不多,想必也不會有事……吧?


    檀雅確實沒事兒,色赫圖氏當年生產時大傷,但到她這兒吃好喝好,還常活動,身體各處都很健康,頭一天吃完肉,第二天起來麵色紅潤,仿佛被滋潤過一般。


    但有些體虛的太妃,便沒有這般幸運了,有的傍晚開始腹瀉,有的半夜腹瀉,折騰了許久,第二日全都開始喝藥,可憐不已。


    檀雅早晨起來,便聽說這件事兒,然後又見到臉色微微有些蒼白的蘇貴人,問了一嘴,蘇貴人隻說是沒睡好,還一臉不希望她多問的神情。


    但是聞柳悄悄跟主子說:“奴婢聽守夜的宮女說,昨夜蘇小主那屋的燈亮了兩次。”


    提醒她少吃葷腥的蘇貴人反倒腹瀉了,檀雅嘴角抽動,到底顧忌著蘇貴人的自尊心,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略過。


    不過這麽多人身體不適,檀雅不放心宣太妃,便也不磨蹭,直接去瞧宣太妃。


    宣太妃問清楚她的來由,道:“我多年來都少沾葷腥,昨日也未用多少,無礙。”


    檀雅看宣太妃的麵色,確實與平時沒多大變化,但想起宣太妃自搬到安壽宮守孝以來,待在佛堂的時間遠超在鹹福宮時,活動的時間大大縮短,便又勸著她多與她們一起走動走動。


    “您瞧寧安園修得多好,若是嫌寧園那邊人多吵鬧,便隻在安園這邊轉轉也好,總是跪坐在蒲團上,腿腳都不好了。”


    宣太妃撫了一下膝蓋,近來確實不甚靈便,便頷首道:“你說的是。”


    檀雅注意到她的動作,搬了個圓凳坐在她身前,手上微微加了點力道為她按摩小腿,“皇貴太妃說,要趕在徹底涼下來之前,在安壽堂也辦一場單獨的除服宴,召我早膳後去文和軒。”


    腿上被檀雅按得又疼又舒服,宣太妃額頭上竟是出了一層薄汗,道:“皇貴太妃既是信任你,你好好做便是。”


    檀雅微微一笑,小聲道:“嬪妾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與其說是信任,不如說是皇貴太妃瞧嬪妾閑不住,樂得撒手不管。”


    宣太妃戳了戳她的額頭,“莫要編排皇貴太妃。”


    檀雅幹脆靠在宣太妃肩頭蹭了蹭,惹得宣太妃抿不住嘴,一直在笑。


    額樂她們來用早膳,正瞧見她跟宣太妃撒嬌的樣子,紛紛掩嘴偷笑。


    宣太妃含笑嗔道:“瞧你,教孩子們看笑話了吧?”


    檀雅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理直氣壯道:“嬪妾就愛親近您,怎是笑話?她們小姑娘家家哪裏懂咱們的情誼。”


    額樂聽到她這話,衝著伴讀們擠眉弄眼,小嘴也在無聲地說著什麽,其他人則是忍不住又笑起來。


    到底是大姑娘了,否則在前幾年,這孩子定是要迴幾句嘴的。檀雅頗有幾分小失落,連額樂都開始穩重了,越發顯得她獨樹一幟。


    早膳後,檀雅來到文和軒,佟佳皇貴太妃也並未完全做個甩手掌櫃,吸取檀雅“文人雅士”主題的建議,便讓人趕製讀書人間流行的男子長衫,還另做了碧紗袍罩衫,在寧安園宴席前幾日分發給各遺妃。


    檀雅的主要任務,便是列菜單、準備各種娛樂器具,以及安排席位。


    佟佳皇貴太妃邀請了皇後烏拉那拉氏,順帶還邀請了熹妃鈕祜祿氏和齊妃李氏,至於那位極得寵的年貴妃,這一年多身子極差,連承乾宮都甚少出。


    檀雅見有兩宮之外的人參加,便請示佟佳皇貴太妃之後,特地派人去請了二十福晉烏日娜。


    他們夫妻終於要騰出阿哥所,搬去宮外開府,也好借此機會為她踐行。


    衣服都是佟佳皇貴太妃命人趕製的,二十福晉是臨近宴席才決定邀請的,檀雅估計不會有她的衣服,便派人說了宴會的主題,讓她看看從胤禕那兒選一件淺綠色的衣服,改一改,拿到安壽宮來換。


    二十福晉上頭的婆婆不太管他們院子裏的事兒,是以這幾年過得頗為自在,也沒有泯滅了天性,一聽說要去安壽宮參加宴會,果真去胤禕那兒找衣服。


    胤禕下職迴來,聽說福晉到他的寢室來,還有些奇怪,再聽說她拿走了一件衣服,更是奇怪不已,便直接去了福晉屋裏,然後就見二十福晉正穿著他的衣服,由繡娘量尺。


    “你這是做什麽?”


    二十福晉瞥了他一眼,解釋道:“改小,我要穿著去安壽宮參加宴席。”


    “男裝?”胤禕稀奇地坐到福晉對麵,“怎麽迴事兒?”


    繡娘量好了,二十福晉便當著他的麵大喇喇地脫下來,隨口道:“謹太嬪說的,就跟外頭各種花會一樣,這次安壽宮的宴席都要穿男裝,還說要做什麽曲水流觴,那是什麽?”


    胤禕給她解釋一番,然後酸溜溜道:“爺在外頭勞累,你倒好,吃喝玩樂,還出了花樣兒了。”


    二十福晉直率地“嗤”了一聲,“我倒是寧願與你換,我可不嫌累。”


    胤禕長歎一聲,癱倒在榻上,“要是能換就好了,爺隻想混吃等死,可皇兄不願意養咱們了……”


    二十福晉翻了個白眼,從沒聽說哪家的兄長要白養著弟弟的,也就他厚顏無恥,恨不得一輩子不離開皇宮。


    ……


    宴會當日,寧壽、安壽兩宮的太妃們一同換上新衣服,皇後三人和二十福晉則是帶著衣服來到安壽宮。


    皇後三人不似二十福晉這般接受良好,是以一到安壽宮,見到滿院子的太妃們全都穿著製式相同的士子長衫,映的她們身上的宮裝反倒成了格格不入。


    熹妃一臉遲疑,對皇後進言:“娘娘,如此,是否有些不合規矩?”


    皇後原本也覺得有幾分不妥當,礙於是皇貴太妃主持才不好說什麽,可此時一聽熹妃的話,再看齊妃也是一臉的審視,便淡淡地迴了一句:“法不責眾,有本宮頂著,你二人怕得什麽。”


    說完,便自去文和軒的偏殿換衣服。


    其實這宴會,便是兩宮的遺妃們換了衣服,也著實有些人放不開,甚至深覺那些真的樂在其中的太妃們皆不是規矩的。


    可就像皇後所說,法不責眾,萬一出了問題,有品極高的娘娘頂著,她們便一邊兒嫌棄一邊兒離的遠些,仿佛靠近就沾到不好的東西一般。


    世間便是如此,百樣人,各不相同,總有人的想法與你對立,不必強求,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檀雅就跟蘇貴人等書香出身的太妃們湊在一塊兒玩兒曲水流觴。


    這園裏一花一木一亭一石,單拎出哪一個,蘇貴人她們都能作成詩,檀雅不成,罰酒也就罷了,非要作詩也每每惹出陣陣笑聲,她就是臉皮再厚,也扛不住,便跑去投壺。


    二十福晉換好衣服梳好頭出來,將身後的辮子扯到胸前來把玩,走到檀雅身邊,學著話本裏的書生拱手彎腰,不倫不類地笑道:“娘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


    檀雅抬起手一扔,那箭便越過壺,直直地飛向那頭的貓架,咯噔一聲插在貓架上,嚇得貓兒們全都炸毛。


    連壺邊閑聊的太妃們也嚇了一跳,趕緊挪到一旁去,生怕人身安全受到危害。


    檀雅略顯遺憾地放下剩餘的箭,扶二十福晉起身,問道:“我記得蒙古男人也梳辮子,你在蒙古沒穿過男裝嗎?”


    二十福晉搖頭,“女子騎裝也舒服,誰會去穿男人的衣服,醜的很。”


    檀雅一想,也是,先前在熱河行宮,這些蒙古格格們身上穿的騎裝利落又好看,確實瞧不上男裝。


    “娘娘,額樂她們玩兒的是什麽?”


    幾個姑娘,三都在安壽堂前頭的空地上,三人一隊,手裏一人拿著跟棍棒,棍棒底下扁平,正對著一個圓球揮杆,最大的沅書在一旁的木牌上用炭筆記錄。


    檀雅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道:“捶丸呢,你可要過去一起?正好四人一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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