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不置可否,“你有其他建議?”


    “臣弟年幼未經事,不敢稱是建議,隻是臣弟額娘說,錢在自己手裏,才可隨便支用……”


    他額娘說戶部就相當於是府裏公賬上栓了個鎖,賬房還是皇上自己安排的,如何用還要滿朝文武吵一吵才行。


    而且額娘還教他開府也要攢些私房,說正經私房才方便私用,公賬上的反倒要斟酌再三,不可隨意。


    鹽商這錢若真能拿到,也算不得正經稅收,入公賬反倒複雜了。


    雍正卻是想到別的,曆來貪腐屢禁不止,往年稅收都是下頭官員層層盤剝才上達朝廷,便是戶部撥款作治河、軍用或是賑災等等,真正用到實處的必定也要受到重重盤剝。


    但他若有私庫,再尋個妥當信得過的人……


    雍正視線落在二十二身上,停頓片刻,道:“你先迴去,朕有些事需得考慮清楚,待你們出行前再作安排。”


    胤祜告退,第二日方遣人告知額娘,事情落定。


    待到他們臨行前,雍正召來胤祜和四阿哥弘曆,一人給了道聖旨,命兩人作欽差微服私訪,代天巡狩,體察民情,若有危急情況,事急從權,胤祜有調遣軍隊八百人之權,弘曆可差遣當地官員。


    胤祜和弘曆這樣的少年人,忽然得此重任,對視一眼,眼神中皆有亢奮之色。


    雍正適時澆熄兩人的亢奮,道:“遊學為主,你們二人隻管將所見不平不法之事上達天聽便是,旁的多餘的事不要做,不可身陷險境,記住了嗎?”


    “兒臣\臣弟遵旨。”


    雍正自己都不相信能安安分分的,否則也不會給兩人聖旨,索性還有二哥,應該也能看顧兩人一二……吧?


    “若有不懂不知如何處理之事,不要自作主張,多請教。”


    “是,兒臣\臣弟記住了。”


    “還有……”


    少年人遠行,雖是為了讓他們增長見識,雍正縱是帝王,卻也忍不住犯了家長們都會犯的毛病,止不住地想要嘮叨。


    如此實在不好,便及時收住,隻說道:“注意安全,不要太過張揚,三思後行,迴去準備吧。”


    “是。”


    胤祜和弘曆退出去,走出乾清宮才忍不住將激動表現出來,皆有一種將要去伸張正義、行俠仗義的豪情萬丈。


    而檀雅想要囑咐的全都在她編的出行攻略裏,便隻對胤祜道:“有錢了,先放到額娘這兒,額娘替你收著。”


    她要先感受一下有大筆錢財的快樂。


    胤祜沒有不應的,還保證會常給他們寫信,皆是各地有何特產,也會送迴京中來。


    這些檀雅她們都不在意,不過是胤祜的心意,她們也都沒拒絕。


    胤祜和弘曆隨廢太子遊學,雍正既想讓人知道好表現他為帝寬仁,又不準備大張旗鼓,引出事端,所以幾人是悄悄走得,無人知道他們將要往何處去。


    就連胤祜他們自己,其實也不知道去往何處,還是胤祜提議扔骰子,胤礽采納,找出一張輿圖,在京城周邊劃出六個地域,扔幾就去哪兒,十分隨性。


    如此決定看起來似乎有些兒戲,可三人誰都不覺得不妥,還興致勃勃地約好一人扔一次,胤礽也都隨兩人玩兒。


    他們的第一站便是奉天府,出了京城便一路北上,他們隨行之人,除數十精悍侍衛,還有太醫廚師繡娘等,偶爾會給百姓們免費看診,是以行程時而快時而慢,若趕不到大城池,有時直接宿在荒野,有時便借宿村子百姓家中。


    這一切對三人都是陌生新奇的,雍正借著他們出行之機,也看到了真實的大清,受益匪淺。


    人說見識越多越豁達,雍正瞧著百姓為三餐疾病困頓,瞧著大清的江山廣博,便也不願隻著眼於眼前的爭權奪利,幹脆將老九胤禟召迴京中,將他塞進鴻臚寺管驅逐傳教士的差事,然後將老八調出理藩院,入職南書房。


    待到六月份再封晉先帝遺妃時,封佟佳貴妃為皇考皇貴妃,和妃瓜爾佳氏為皇考貴妃,定嬪萬琉哈氏為皇考定妃,密嬪王氏為皇考密妃,惠、宜、榮三位太妃雖未晉封,卻也讓皇後烏拉那拉氏代為問候,以此來表示他不計前嫌。


    當然,雍正在朝堂上依舊嚴苛,若兄弟們有誰被參或者是出錯,查明屬實,他亦是會毫不猶豫地訓責,不過因為那些恩典,倒也沒多少人說他刻薄寡恩,君聲尚可。


    然帝王守孝一年,已是至孝,陸陸續續便有官員上折請皇上選秀綿延子嗣,說雍正人丁單薄,不利於江山社稷。


    雍正:“……”


    隻得宣布除服,重新入後宮,最先去的自然是皇後的長春宮,然後便是年貴妃處,但年貴妃病弱,無法承寵,自然要旁的妃子分擔。


    這仿佛是一個信號,後宮一下子便醒轉過來,妃嬪們爭奇鬥豔,每次雍正去誰那兒臨幸妃子,都會傳出些熱鬧事兒,便是他歇在乾清宮,亦是不能免除。


    這是新帝後宮才有的景象,先帝晚年可沒這般熱鬧,檀雅看得十分歡樂,日日都要讓聞柳搜集東西六宮的事兒迴來解悶兒。


    她那字刻了一年,還未刻完,這下連侍弄花園子的活計都懈怠了。


    今日說是熹妃鈕祜祿氏又在雍正麵前說些思念四阿哥的事兒,惹得雍正不耐煩,甩袖出了熹妃的宮殿,沒有留夜。


    “嘖,母憑子貴在熹妃身上,可是體現的明明白白。”否則論起氣度心性,照比皇後烏拉那拉氏屬實差了幾分。


    雖然皇後也不得寵,可她有皇後的尊榮,雍正也還算尊重他,熹妃……可真是全靠四阿哥弘曆傍身。


    蘇貴人吃著葡萄,瞥她一眼,“人家大你許多,偏你長輩似的指指點點。”


    檀雅歎氣,“誰讓咱們這孝期還沒完呢,實在無聊。”


    第86章


    雍正帝剛宣布除服, 後宮妃嬪們不可能一下子換上鮮亮的衣服,卻也開始一點點的在裝扮上添加小心機。


    不過這年代對女人的年齡界限十分大,基本分為未婚和已婚,已婚又在三十歲左右一下子分成年輕婦人和老女人兩個階段。


    雍正未登基之前, 後院裏有幾個年歲小的格格, 但是更多的還是跟了他不少年的, 是以大多數妃嬪衣著打扮相對較厚重。


    其中尤以皇後烏拉那拉氏為主。


    雖說四十多歲的女人確實是中年女人了,可也不必除了黑、就是深紅,再加上一直保持著皇後威嚴, 往哪兒一戳便像是個自動掃興工具似的。


    雍正帝尊重先帝遺妃們,佟佳皇貴太妃又位同副後, 她做事向來麵麵俱到,三不五時也會到安壽宮和寧壽宮坐坐。


    她這個皇後如此, 雍正其他妃子自然不敢托大不來, 不過佟佳皇貴太妃寧可擼貓也沒興趣瞧著新帝後妃們在他跟前打機鋒, 是以跟皇後明說, 若要來隻讓妃位以上的隨她過來便是。


    皇後的身份,無需向佟佳皇貴太妃請安行禮, 年貴妃那身體連自個兒宮都出不來, 自然也到不了安壽宮, 這可苦了熹妃鈕祜祿氏。


    齊妃受了兒子弘時數次被皇上訓斥依舊叛逆的打擊, 臉上的紋路深刻, 瞧著一絲鮮活氣兒都沒有,來了便陰鬱地坐在那兒,話也少, 皇後走她也不多留。


    熹妃不成啊, 她的心氣兒早就在新帝登基, 兒子成為秘而不宣的儲君後抬得高高的,尋常時候皇後都要禮讓她三分,更別說外頭命婦們。


    可在安壽宮,太妃們重規矩,重視皇後,雖不說冷落她,態度卻是明晃晃地不同,這教她心裏憋屈,偏又發作不得,隻能忍耐。


    而越是如此,皇後反倒越發愛到安壽宮來,隻因在這兒有別處沒有的重視,心情也會稍放鬆些。


    檀雅向來不愛作陪客,尤其皇後的品級還比她高,她更不想去跟前兒找不自在,可她不去,這些人偏愛往花園子裏湊。


    “我瞧安壽宮這牡丹亭,頗有幾分戲曲裏唱的味道。”皇後喝著安壽宮的花茶,嘴角帶笑,“待到諸位太妃們出孝,不若在寧壽宮前的戲園子點一出戲。”


    她們喝茶的亭子周圍,檀雅親手種了一圈兒牡丹花,此時開得正盛,十分豔麗。


    佟佳皇貴太妃拿著帕子沾了沾鼻子,道:“單這牡丹亭的名字極好,隻是那戲曲,我卻是不愛的。”


    皇後眼神落在不遠處的貓架上,通體黑亮的貓兒正趴在最頂上曬太陽,便改口道:“您不喜歡牡丹亭,點穆桂英掛帥也好,隻要太妃們愉悅,皇上和我心裏便滿足。”


    佟佳皇貴太妃端茶盞時瞥了她一眼,道:“皇後真是賢惠。”


    皇後神情空了一瞬,隨即又道:“為皇上分憂,是我的責任,您過譽。”


    佟佳皇貴太妃微微搖頭,淡淡道:“我不是在誇你。”


    皇後再笑不起來,微微垂眸,沉默不語。


    佟佳皇貴太妃抬頭,衝著不遠處當當敲石板的檀雅道:“謹嬪,到亭中稍事休息吧。”


    檀雅手上的工具一頓,點點頭,放下東西,邊往亭中走邊摘下她自製的手套,剛一靠近牡丹花叢,花香撲鼻,“阿嚏!”


    佟佳皇貴太妃端起茶盞遮住嘴角,片刻後才恢複如常,假作關心道:“可是太香了?”


    檀雅想揉鼻子,隻是當著皇後的麵有些不雅,強忍住,苦笑道:“先前鹹福宮種花,從沒這麽一大片過,實在失策。”


    而且皇宮裏處處都是高牆,風都較宮外小,無風時這濃鬱的花香是一絲也散不出去,全都在這花園裏,殺傷力巨大。


    佟佳皇貴太妃也受夠滿鼻花香,對皇後邀請道:“入園時瞧見搖椅了嗎?咱們去那兒坐一坐吧。”


    皇後抬眼看過去,到底沒說出婉拒的話。


    檀雅吸了一鼻子花香,又隨著兩人去搖椅那兒坐。


    佟佳皇貴太妃舒服地靠坐在椅背上,貓架上的將軍拱了拱身子,抻了個懶腰,一躍而下,踩著貓步走到主子身邊,衝她喵了一聲,然後便跳到佟佳皇貴太妃腿上。


    卿娘跟在他身後跳下來,躍到檀雅腿上,自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


    皇後重禮,坐在搖椅上也挺直了背,看她們二人一下子低矮她許多,頗有幾分不自在。


    佟佳皇貴太妃瞧見,催道:“你累是不累?再是貴為皇後母儀天下,也沒有道理時時刻刻都要禮儀不差分毫,便是躺在這搖椅上,誰敢說嘴?”


    皇後猶豫稍許,向後挪了一寸,慢慢靠在搖椅上,隻是她還不甚習慣,剛躺下時搖椅晃動,她也跟著顫了顫。


    檀雅從沒見過這位皇後娘娘這般窘迫的模樣,生怕人惱了,側過臉抿嘴偷笑。


    皇後沒瞧見,還在調整位置,待坐得舒服了,學著佟佳皇貴太妃的樣子,頭輕輕向後靠,輕輕晃動起來。


    而且因著陽光曬在臉上,眼睛微微眯起來,沒一會兒,她最後的一點緊繃也消失了,整個人慵懶起來。


    檀雅一邊兒揉貓,一邊兒跟佟佳皇貴太妃道:“娘娘,明年咱們換個旁的花可好?花香淡一些的。”


    “好。”佟佳皇貴太妃手帕掩唇,微微打了個哈欠。


    檀雅琢磨著,或許可以種些爬山虎,屆時藤蔓垂下如絲絛一般,想必也好看。


    皇後聽著兩人輕聲討論,不知不覺便放鬆下來,耳邊能聽到的聲音越來越輕,幾欲睡過去。


    這時,格格們、伴讀們下課,結伴進入花園,銀鈴般的笑聲不斷,卻在靠近時忽然止住。


    姑娘們從未見到過端莊守禮的皇後這般懶散的模樣,臉上全都是掩不住的驚訝。


    皇後察覺到不對勁,立即睜開眼,坐起身,瞥見她們,輕咳了一聲,溫和地問:“下課了?”說話時,戴著甲套的手還不自覺地拂了拂發髻。


    額樂一行人立即福身請安,“皇額娘\皇嫂\皇後娘娘安,正是下課了。”


    皇後起身,問候幾人幾句,然後便借口還有宮務要處理,抬步離開,瞧著是十分端莊,隻是落在旁人眼中,總有些匆匆。


    幾個姑娘麵麵相覷,最後一同看向佟佳皇貴太妃和謹太嬪。


    佟佳皇貴太妃自然不會給幾個小姑娘解釋,檀雅便欲起身,卿娘睡得好好的,忽然被打擾,貓爪子不輕不重地在她腿上拍了拍。


    額樂立即將它抱在懷中,輕輕撫著它的脊背,卿娘便又唿嚕唿嚕地閉上眼。


    檀雅抖了抖衣擺,笑盈盈地轉移話題道:“你們給皇上的賀禮,準備的如何了?”


    雍正的壽誕在即,這群姑娘們便準備繡一座山河圖屏風送給他,繡樣都是現成的,就是當年蘇貴人為那名為山河圖的菜畫得圖紙,七個姑娘合力繡了小半年了。


    廢太子的六女沅書大些,原先困在鹹安宮時,整日不是看書便是刺繡,繡技領先了其他人許多,自然便成為此次繡屏風的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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