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嬪微微一笑,接著方才檀雅的話道:“先帝遺言,準已開府的成年皇子接年長太妃出宮榮養,屆時嬪位應是能得一單獨的屋子。”


    說起這個,檀雅看了眼宣妃和蘇貴人,扯起嘴角笑道:“屆時履郡王請旨迎養您出宮,您也好享一享兒孫的天倫之樂。”


    定嬪笑容一頓,手指撥弄佛珠,沉默下來。


    宣妃輕輕瞪了檀雅一眼,開口勸道:“履親王孝順,既有先帝旨意,定不會任你在宮中幽居,他們夫妻好不容易得了這麽一個嫡子,你就這麽一個嫡親的孫子,不必為我們遲疑,常進宮來探望便是。”


    定妃輕歎一聲,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事兒,旁人無法決定,檀雅便說起旁的,“不知額樂是否也跟咱們住到寧壽宮去,還有那幾個伴讀,南三所住著二十二阿哥他們,新帝的未成年的皇子們也得入宮,想必她們也不能再住西三所。”


    現如今,西三所除了胤禕成婚單獨住在中所,二十一阿哥的西所去年進了二十四阿哥,如今統共住了五位先帝皇子。


    雍正帝隻給弘皙一個弘字輩兒的皇孫封了爵位,他自個兒的親生兒子弘時都還未有封爵,屆時也要先搬到宮中住,加上弘曆弘晝兩人,定是要在西三所或者北五所擇一處安置。


    不過幾個姑娘都大了,想必用不了兩年便要迴到家中準備選秀,這伴讀也做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這幾個孩子要便宜誰家的小子。


    檀雅想到這兒,小聲嘀咕道:“要是能到我家才好……”


    宣妃沒聽清,問道:“你嘀咕什麽呢?”


    檀雅搖頭,改口道:“先帝去世,額樂傷心難過,瘦了許多,可惜孝期內不能沾葷腥,不然定要將她養迴來。”


    “便是不沾葷腥,也要吃些好的,姑娘家更不能虛虧,影響大著呢。”


    蘇貴人是額樂生母,便道:“嬪妾會盯著她的,不能因為傷心便不吃飯。”


    孩子們濡慕皇阿瑪,康熙的去世,真正因為父子女情分而傷心的,約莫也隻有這幾個年紀小的孩子,其他人則多傷於自個兒往後的處境,便是檀雅幾人,不擔心處境問題,也不過是有一二分傷感罷了。


    “也不知胤祜如何了……”檀雅歎氣,自從眾人隨新帝迴京,也有數日未見到胤祜了。


    而想什麽來什麽,檀雅剛念叨完,外頭便來人稟報,胤祜派了個小太監過來知會,他晚膳時過來陪宣妃等人一道用膳。


    宣妃三人的臉上立時便笑意顯現,檀雅更是起身道:“正好,我親自下廚張羅一桌素食。”


    胤祜是申時下課直接來的鹹福宮,一家人圍坐在桌邊,都無需說,他一嚐便知:“這菜定是額娘親手做的。”


    宣妃道:“那便多吃些,瞧你這腕骨都突出來了。”


    眾人望向他拿著筷子的右手,見他動作間那一節手腕瘦的骨頭突出,紛紛心疼。


    胤祜給額樂夾了一大筷菜,又給自己夾了滿滿一碟,保證道:“胤祜定會多吃,不過胤祜這是長個子所致,幾位額娘千萬莫擔憂。”


    額樂放下筷子,雙手拉開比劃道:“哥哥如今比我高這麽多了。”


    胤祜伸手拍拍她的頭,然後衝額娘們笑道:“二十一哥如今都沒我高了。”


    “是長了不少。”檀雅問道,“可有腿疼?”


    胤祜剛要搖頭,想了想又誠實道:“偶爾是有些許不適,不過並不算疼。”


    “要是尋常,喝些骨湯多補一補才好,不過如今在守孝,迴去便吩咐膳房給你們多煮些奶喝。”


    胤祜應下,檀雅又轉向額樂,“咱們額樂也不能少了。”


    額樂不甚愛喝奶,總嫌棄有腥味兒,不過想到要長個子,便沒有反駁。


    膳後,胤祜隨檀雅迴了東配殿,檀雅瞧他的個頭已經超過她肩膀,感歎道:“待到搬宮,你便不能再如從前那般來探望了。”


    “兒子開府後,也向皇上請旨接您和宣額娘、蘇額娘出宮榮養。”


    “那得何年何月?”宣妃歲數倒是夠,可她和蘇貴人的歲數估計在宮裏靠死雍正都出不去,再說,“你蘇額娘既不是你生母,又非你養母,皇上不見得會準許。”


    胤祜並未氣餒,“總要試一試,萬一皇上開恩呢?”


    檀雅也不打擊他,這些事兒還早,轉而問道:“阿哥所沒有那些關於遺詔的風言風語吧?你們可得約束好了底下人,別瞎摻和這些事兒。”


    “額娘放心,兒子早就嚴令宮侍們謹言慎行了。”


    “你們謹慎些是對的,皇上……”檀雅抿住嘴,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道,“誠親王上書讓你們兄弟改名避諱皇上的名字,可有批示?”


    雍正聞聽到她似有未盡之言,忽然對胤祜道:“皇上如何,教你額娘說下去。”


    胤祜有些奇怪,不過迴答完額娘的問話,還是問道:“額娘,此處又無旁人,您方才說皇上什麽?”


    檀雅對著兒子自然沒那麽多避諱,他問她便答道:“我是說當皇上的都小心眼兒,你瞧吧,那些不安分的或者存在便是不安定因素的,早早晚晚都要被清算。”


    雍正皺眉,對胤祜道:“你額娘似是不甚讚同?他不過是為了皇位穩固,若是朝堂動蕩,於國無益。”


    胤祜便問:“額娘,皇上穩固皇位,也是為了大清江山,您為何有些不讚同似的?”


    “功過是非,自有後人評判,我讚同與否做不得準,不過……”


    “不過什麽?”


    “皇上連隆科多那樣寵妾滅妻、罔顧人倫的人都能重用,你那些兄長們個個都是文韜武略之人,他反倒不敢用還要打壓,胤祜認為是為何?”


    雍正沒說話,胤祜沒立即迴答,思考片刻後才道:“八哥黨羽甚多,若放之任之,恐寢食難安;十四哥在皇阿瑪生前極受重用,又戰功赫赫,從前朝中便多有傳言皇阿瑪實際是想傳位於十四哥,如今宮內宮外又有許多風言風語,皇上自然不放心。”


    胤祜抿抿嘴,道:“兒子並不覺得不對。”


    “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就無可厚非,額娘也非愚善之人,隻是額娘冷眼旁觀,總覺著皇上受早些年皇子們爭儲的影響,自個兒心裏也覺著這皇位乃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不然他為何要堅稱自己是“孝懿皇後養子”,是嫡出正統?


    “一國之主,能讓山河無恙、四海升平、百姓衣食無憂,自有江山百姓銘記其功績,往後旁人再有異心,才是名不正言不順。”


    “先帝的遺詔寫得清清楚楚,誰有異議誰就去底下問先帝,可皇上想要得漂亮話,做事也得漂亮到底,叫誰都說不出不是來。”


    第76章


    這一番話, 聽得胤祜心中激蕩,雍正亦是心緒起伏。


    振聾發聵說不上,可她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直接說, 誰懷疑先帝遺詔是假的, 誰就去底下問先帝的人。


    生母都沒有給他的肯定,竟是從胤祜的額娘這裏得到,何其可笑。


    謹嬪一後宮婦人, 未曾見識過朝堂傾軋, 思慮過於光明簡單,不過言中之意卻極有道理,他已為帝王,理應為江山百姓計,不該放太多心神在防備兄弟們之上……


    “額娘,那您對兒子有何期望?”


    雍正聽到胤祜此言, 迴神細聽。


    檀雅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不食民脂民膏, 不做國之蛀蟲, 教養好子孫, 便是我的期望了。”


    胤祜仔細琢磨後, 笑道:“額娘的期望倒也不難。”


    檀雅戳了戳他的額頭,“前頭倒是不難,可單教養好子孫這一條, 便夠你愁一輩子了。”


    胤祜還沒有子嗣,自然想不到養好孩子有多難, 隻理所當然道:“左右額娘們如何教導兒子和額樂, 兒子便如何教導兒女。”


    “我可等著看, 你到時是不是這般輕鬆。”


    胤祜親昵道:“額娘們長命百歲, 到時住在兒子府裏,也好就近教導孫兒們。”


    “額娘們若是能出宮,恨不得悠閑快活一些,誰要管子再管孫?”


    “額娘們能快活,不正是兒子百般所求嗎?”


    “你啊~”檀雅被他逗笑,笑過才轉迴先前被岔過去的話,“都叫了十來年胤祜了,若是改名,恐是得習慣一陣子。”


    “避諱帝王名諱,這是慣例。”


    母子倆又說了幾句閑話,天色漸暗,胤祜便不得不離開,也未說下次何時來,畢竟他們誰都不知道。


    雍正收迴心神,拿起他批示兄弟們改名的折子,他是想十三、二十二不用改名,可十三尚且好說,二十二實在師出無名。


    如今想來,給十三恩寵的方式極多,也不必非在名字上,不若索性大方些,便揮筆親寫諭旨。


    第二日,朝堂上,蘇培盛宣讀諭旨:“先帝之子皆是朕手足兄弟,既為手足,便特許先帝之子皆保有原名,無需避諱天子名諱。欽此——”


    文武百官皆叩讚皇上隆恩。


    隨後,雍正親宣一係列政令之後,當著滿朝文武道:“近日民間傳聞匪夷所思,未免百姓無知而受蒙蔽,朕便將遺詔於正陽門展示一日,若再有妄言之人,以謀逆罪處之。”


    “皇上三思——”


    立即便有大臣請求雍正收迴此令,說是此舉恐對先帝遺詔不敬。


    雍正想了一夜,如今坐在帝位上的人是他,旁人有異心就是謀逆,他正好光明正大地收拾。遂一擺手,道:“懷疑先帝遺詔,亦是對先帝不敬,兩相對比,朕不忍百姓受蒙蔽,願一力承擔對先帝不敬之罪。”


    他還親筆手書一封向先帝請罪之書,命人一同展示於正陽門之前,宮侍還“擅作主張”地誦讀聖旨,務必保證百姓們不認字也能聽見上頭“雍親王皇四子胤禛”一行字。


    一國帝王特地命人在內城和外城的交界城門向百姓們宣讀遺詔,委實有些失體麵,不過效果極佳,不出一日,關於“遺詔真假”的謠言便破除。


    這樣頗有幾分無賴的法子教雍正嚐到了甜頭,便想在安排兄弟們上借鑒一二,可他想了數日都未能想到合適的法子,就想讓胤祜再去他額娘那兒說說話,好尋些靈感。


    而他這幾日政務繁忙,未曾關注胤祜等人,此時一轉念過來,便聽見二十正吐沫橫飛地對弟弟們說他的福晉。


    “我從前瞧我那福晉,是個毫無情趣的,未曾想管理後院竟是頗有手段。”


    二十一不讚同道:“兄長後宅之事,怎可說給弟弟們閑話?”


    二十擺手,眼神曖昧,“無妨,皇阿瑪孝期未過,自是沒有私密之事與你們幾個毛頭小子說。”


    二十一的臉頓時一紅,羞惱地撇開眼,端起茶杯喝茶。


    二十見他竟是想歪了,調侃道:“你這小子,可是想歪處去了?也不必急,再過兩年,自有人事宮女教你們知事。”


    “二十哥!”二十一惱羞成怒。


    二十總算住口,轉而對胤祜道:“我那福晉剛嫁予我時可沒開竅,許是鹹福宮的娘娘們點撥了。”


    胤祜聞言,先替額娘們澄清道:“我額娘們有分寸,絕不會插手皇子後院。”


    “不算插手,我後院好著呢。”二十嘴角上揚,道,“她不耐煩被後院那些事兒打擾心情,福晉的威嚴和規矩立起來,府裏有些不好處理、容易教人記恨的事兒,便讓我那幾個侍妾去,侍妾們辦得好,她當眾賞些東西,辦的不好,秉公罰一罰,惹得侍妾們紛紛巴結於她,倒教她落了個公正大方之名。”


    胤祜道:“這也是二十哥尊重嫡妻所致。”


    二十卻是一笑,吊兒郎當地晃腿,“侍妾們再是嬌媚可人,也不過是享樂之一,福晉既是能料理清楚,我自然是樂見其成,這才不耽誤我瀟灑快活。”


    二十一聞他此言,抬頭問道:“二十哥,你快要開府了吧?”


    二十一蔫,“不知道,早晚要出去吧,我還想在宮中多讀幾年書呢。”


    二十一和胤祜對視,頗為懷疑他的話,什麽時候能偷懶便偷懶的二十哥竟會想要多讀幾年書了?


    而二十也不用兩人問,自顧自地歎氣解釋:“開府的銀子早晚都會給,可出宮之後花銷全都得自個兒承擔,哪有宮裏好。我這整個院兒的衣食住行全都有人管不說,我隻需要應付應付讀書騎射,多輕鬆!出宮還得當差,麻煩。”


    “要是皇兄願意,我是願意一輩子在宮裏陪著皇兄的。”


    胤祜、二十一:“……”果然是他們二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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