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糨糊?對付用一下?”


    也隻能這樣了。


    細麵比起魚鰾膠水好取的多,聞枝跟膳房裏的宮女要了一把,迴來自己調了一碗糨糊,然後找了幹淨毛筆,一點點刷在裂縫處。


    檀雅負責按住,直到裂縫變成極小的一條,不敢再使力,才鬆開手。


    再用紅色的顏料一刷,不湊近仔細看,完全看不出損壞。


    兩人一同鬆了口氣,雖說不是啥大事兒,總歸也是遮了一處錯。


    聞枝再一次勸道:“小主,您力氣大這事兒,可千萬要藏住了,否則上頭該以皇上安危拿捏您,讓您不能伺候皇上了。”


    檀雅不在意侍寢,卻也知道藏拙的道理,握住聞枝的手,殷切道:“好聞枝,咱們兩個如今榮辱一體,你待我好,我自然也會待你好,這便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宮裏這一方天地,也有勢力範圍,低位嬪妃巴結高位嬪妃,宮女太監們自然也會趨利避害,說不準就會背地裏向誰投誠。


    鹹福宮是東西六宮裏離康熙的乾清宮最遠的一處宮殿,上到宣妃下到蘇庶妃,都是不受待見的妃子,按理來說,上頭那些娘娘們應該是不屑的將鹹福宮放在眼裏的。


    有能耐的宮女太監,能去更有前程的地方一定不會被分到她這兒來。


    檀雅相信,聞枝聰明細心,定是一心一意伺候她的,不過有些話,還是要早早說明白的。


    “聞枝,若無意外,咱們兩個要相伴許多年。你也說了,有一個小阿哥,好歹在這宮裏也算是個倚靠,我便是沒有旁的大前程,也不會做那些個蠢事害了咱們兩個的性命。”


    檀雅牽著聞枝的手,一道坐下,“我想著,日子無論如何一潭死水,不能自己難死自己,我們不盡想那些摸不著的前程,隻管開開心心的,可好?”


    聞枝是不甚懂的,進宮的女子沒多少出路,誰又沒個力爭上遊的心,而且她也不知該怎麽開開心心……也不是,自從跟了小主,添了多少意外已數不清,對比從前按部就班埋頭做事,她……好像是歡喜的。


    小主的意思,像是不太喜歡她總提“前程”。


    小主脾氣溫和,不像有些主子動輒打罵宮侍,跟著小主便是沒有大前程也安心的很,更何況宮裏真有前程的女主子實在少,說出來確實徒惹煩惱,既是小主的意願,她自然是要遵從的。


    聞枝迷惘的眼神收了收,認真地點頭:“小主說得定然是對的,奴婢都聽您的。”


    檀雅一歎,抬手摸了摸聞枝的發髻,聞枝隻有她上輩子一半的年紀,還小呢。


    她的眼神,聞枝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手背蹭蹭主子摸過的地方,眼神閃躲道:“您也下地有一會兒了,可累了?要不要迴床上躺一躺?”


    檀雅搖頭,看向小阿哥的屋子,說道:“將年前新做的鞋找出來,我試一試,過幾日天暖和,我出門拜見宣妃娘娘。”


    生產快滿三個月,她都已經能下地走動,便是沒徹底養好,也得去宣妃那露個麵,免得教主位娘娘以為她生個皇子便猖狂起來。


    要不說這宮裏,吃喝不愁,就是規矩忒多,個個還都是人精,心眼也忒多,她得親自摸清楚性情,才好確定如何行事,色赫圖氏的眼睛可做不得準。


    聞枝將花盆底拿過來,檀雅穿好後,扶著她的手腕走了幾步,倒是比想象的容易平衡,隻是刨除色赫圖氏的經驗,她到底是第一次穿,想要姿態好看,還是要練習練習。


    “小主,您要是覺著累了,千萬不要勉強。”


    檀雅點頭,嚐試鬆開聞枝,一個人慢慢走著。


    聞枝站在邊上不要錢地吹捧:“小主走得真好看,怎麽會如此輕盈?奴婢沒文化,但聽說過那個詞,叫……叫……”


    她在那邊絞盡腦汁地想,檀雅笑著問她:“搖曳生姿?”


    聞枝雙手一拍,雀躍道:“對,就是這個詞,還是小主有學識。”


    檀雅扶著腰笑起來,“我看我說什麽,你都要說好的。”


    “小主本就比奴婢有見識,自然沒有不好的。”


    檀雅見她一臉的理所當然,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臉頰,可不敢下重手,怕再給捏壞了。


    卻不知她這嫩生生的臉,作出這樣的舉動,奇怪的很。


    而後兩日,檀雅沒再練習花盆底走路,她本就產後虛弱,走慢些才正常,若腳底生風才怪異,以後也不好裝病不出。


    檀雅讓聞枝提前一日去宣妃那兒請示,第二日一早便起來收拾,淺淺打了一層粉,口脂也隻淺淺抹了一層,胭脂也沒塗,穿著一身素淨的旗袍便出了東配殿的門。


    如今宮裏沒有中宮娘娘,嬪妃們便隻往老太後處請安,隻是老太後喜靜,隻教她們初一十五到寧壽宮便可。


    嬪妃們大多數時間都在自己宮殿待著,低位嬪妃們給主位娘娘們請安的規矩也都是各宮主位娘娘定的,鹹福宮宣妃這方麵也隨了老太後,初一十五過來拜見便可。


    這種種看來,宣妃確實是個極和善的。


    檀雅迴憶著記憶裏的宣妃,就到了同道堂,等宮女稟報後,才踏進去,第一時間福身行禮。


    “起吧。”宣妃博爾濟吉特氏漢話生澀地問,“你身體還虛弱著,急著出來幹什麽?怎麽不多養一段時日?”


    檀雅抬起頭,感激道:“娘娘仁厚,嬪妾更不該不懂事,若非擔心給娘娘添麻煩,早幾日便要來拜見您的。”


    宣妃是個美貌的中年女人,多年的清宮生活,身上已看不出多少蒙古女人的特質,她聽了檀雅的話,緩慢地轉動手中的佛珠,沉靜道:“你有心。”


    檀雅謙虛地笑了笑,不想宣妃隻是繼續轉動佛珠,根本沒有再寒暄的意思。


    記憶裏,她麵對惠宜德榮四妃也是如此,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口拙的樣子,想不搭理就不開口,這約莫是蒙古妃子的特殊性使然。


    她們入這後宮,哪怕不受寵,就那麽杵在這兒,也沒人敢隨意怠慢,連皇上都容忍著。


    旁人恐怕會嫌棄鹹福宮冷清地跟冷宮似的,檀雅卻認為甚好,整個紫禁城的大boss包容著鹹福宮的小boss,她隻要跟這個眼前的上司打好關係,往後十年的日子好不了卻也不會差了。


    她又不想翻天,好歹吃食上隨意些,在鹹福宮裏行動自如些,就很好了。


    於是檀雅也不懼宣妃的冷淡,厚著臉皮笑盈盈地道:“娘娘,嬪妾一連數月憋悶在屋裏頭,好不容易見到您,便忍不住有些聒噪,您若是嫌煩,嬪妾便少說些話。”


    宣妃視線定在她燦爛的笑臉上一瞬,麵無表情地垂眼,“是有些聒噪。”


    檀雅:“……”


    她就是客氣一句。


    不過檀雅臉色都沒變分毫,依舊笑眯眯地說:“那嬪妾就不說那些閑話了,隻請示娘娘,小阿哥什麽時候搬到您這兒來,在嬪妾那兒久了,嬪妾怕不合規矩。”


    她看起來沒有不舍,莫說宣妃等人,連聞枝都驚訝地抬頭看向自家小主,不知她為何突然提起小阿哥搬走的事。


    隻是聞枝始終謹記,小主做事定是有她的道理,因而很快便規矩地低下頭。


    宣妃探究地看檀雅,直白地問:“你舍得?”


    這話問的,她一個小答應,哪敢說舍不舍得,還不都是這時代的祖宗規矩和皇上說了算。


    檀雅心裏吐槽,麵上則是坦誠道:“嬪妾想到小阿哥是養在您這兒,娘娘又是在寬仁不過,心裏便滿足不已,再沒有不舍的。”


    宣妃不置可否,數了幾顆珠子,方才道:“過了二月二再搬吧。”


    聞枝悄悄鬆了一口氣,幸好,小主還能多跟小阿哥相處些日子。


    而這日子並不超過檀雅的預估,便脆生生地應道:“好咧。”


    她答應得太痛快響亮,宣妃手裏的佛珠一停,嘴角顫動一瞬,大度道:“我年歲大了,精力有限,日後小阿哥那裏,你這個生母也不必遠著。”


    檀雅笑容更大,學著自家蠢崽子天真純淨的眼神,望著宣妃,拍馬屁:“娘娘還年輕著呢。”


    宣妃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大你三十歲。”


    檀雅:“……”


    這位可真難聊。


    檀雅幹笑,“嬪妾就是再長三四十年的閱曆,也難有您這樣的風儀。”


    “等你幾十歲的時候便知道了,我是看不見的。”


    檀雅:“……”


    是她的馬屁拍的有毛病嗎?若是無人,檀雅真想打自己嘴巴幾下,做什麽要奉承呢?


    說到底,還是老頭子不幹好事,妃子年齡差最大的幾乎要跨越半個世紀,偏她們還要姐妹相稱。


    吃一塹長一智,檀雅提醒自己,以後可莫要再跟任何人聊任何年齡相關的話題,省得壞在嘴上。


    應該……控製的住吧?


    第4章


    “色赫圖小主,這是張庶妃的遺物,娘娘讓我給您送過來。”


    宣妃身邊的老嬤嬤肖嬤嬤板著一張臉,將包裹遞給聞枝,一舉一動板正又規矩,眼神卻瞟向小阿哥的屋子。


    檀雅注意到肖嬤嬤的小動作,主動道:“小阿哥想是快醒了,嬤嬤您可要去看看他?”


    肖嬤嬤嚴肅地點頭,口是心非道:“既是到這兒了,老奴就代娘娘瞧一瞧小阿哥。”


    檀雅叫聞枝親自帶肖嬤嬤過去,她一個人坐在中廳裏翻看張庶妃留給她的東西,除了一串兒品相一般的佛珠,全都是刺繡工具,針啊線啊,都是張庶妃生前用慣的,另還有一本記著繡法的線裝本。


    那串佛珠,主人大概常盤它,表麵十分圓滑,中間的線則是略顯陳舊。


    檀雅打量著,也不知道這宮裏的嬪妃們都是什麽習慣,從上到下都好念佛誦經,張庶妃生前也總在屋裏抄經,抄完就送到宣妃設的小佛堂供著。


    許是張庶妃記著色赫圖氏不信佛,所以隻留了佛珠作念想,沒送幾本手抄經書過來。


    檀雅拔掉腕上的累絲銀鐲,將佛珠套上,又去看那線裝本。


    約莫是張庶妃親自畫的,旁邊備注的字體都比較婉約,內容也直白,一看就懂。


    左右無事,檀雅便拿起張庶妃的繡繃,直接照著上邊的花樣兒下針,然幾針下去,她就明白了什麽叫“一看就會,一做就廢”,直糟蹋了張庶妃之前繡好的半朵牡丹。


    對比太明顯了些……


    檀雅舉著繡繃,十分嫌棄自己,咋這麽沒有自知之明呢?


    趕巧這時候聞枝和肖嬤嬤出來,身後還跟著抱著小阿哥的宋嬤嬤。


    肖嬤嬤要跟檀雅告退,本本分分地半屈膝行禮,這眼不小心就落在了繡繃上。


    檀雅還知道遮醜,衝她無聲地笑了笑,手特自然地蓋在她繡的地方。


    肖嬤嬤麵上絲毫不顯,甚至再沒多看一眼,麵無表情地走人。


    聞枝送了她出去再迴來,眼睛就定在繡繃上,想說啥又不敢說,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說。


    檀雅接過小阿哥,一點兒不害臊地笑話聞枝:“你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不就是繡的醜了些嗎?你看宣妃娘娘身邊兒的肖嬤嬤多處變不驚?聞枝你可得多學學。”


    聞枝哪聽不出自家小主是在拿她說笑,可這事兒說到底是小主先丟的人,現在小主卻倒打一耙,可小主跟別的遷怒底下人的主子娘娘不一樣,她忍不住就憨笑起來。


    透過小阿哥的眼看到這一幕的雍親王胤禛就直接多了,直接“嗤”了一聲,懵懂的小阿哥立即左右晃頭去找聲音的來源。


    而檀雅並沒有就此放棄刺繡這項手藝,還認認真真地學起來,煞有介事地告訴聞枝:“我既可以學手藝打發時間,又可以用這繡花針練練控製力道,一舉三得,多好。”


    檀雅還讓聞枝一起學,聞枝針線活不錯,可是沒學過複雜的刺繡,她們也不靠著這東西吃飯,但多學點兒東西,總是沒壞處的。


    “人呢,就得有個事做,甭管是做什麽,都比渾渾噩噩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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