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啃雞腿的蕭叢叢好急,他真想給容師兄專門開堂課,這時要是說一聲“哈哈,原來如此,沒想到仙君竟比我更早認識你”,既讓宋嫻師姐起了點好奇,敏感點的許會察覺你的心思,怎麽都比閉口不談要好得多呀!


    但容江涵就是不說話,反而拿起酒杯,給謝夷和宋嫻敬酒。


    “多謝二位搭救。”


    “哪裏哪裏,同門應當的。”


    宋嫻放下筷子,舉起酒杯一口幹了。


    謝夷拿起酒杯沾了唇,像是也並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謝夷今日特別寡言,從界山神那出來之後,就像是一直在想什麽。


    宋嫻也不會去問他,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思考空間,若是想說,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會說的。


    宋嫻低頭吃起了蟹黃羹,覺著自己好像許久沒吃到這類飯食了。


    在永夜無眠府就不說了,日日是吃大塊的肉,在淨塵佛國,因為頭疼,就吃了點冰和湯藥,許久都沒吃過能溫飽肚腹的東西。


    等吃好之後,宋嫻就聽到一陣脆嫩的叫聲。


    “小姐!看我們的風車!”


    一群小紙人人手一支迷你紅風車排隊跑了進來,舉著手裏的風車給宋嫻看。


    宋嫻看了一眼,就知道做風車的師傅應是給特別定製的。


    “外邊還有好多好玩的!小姐,出去玩嘛!”小紙人三兩下蹦到宋嫻肩上,讓宋嫻給唿唿吹風車。


    宋嫻本就想出去逛逛,於是她站起身,意思意思地問了在場三人。


    “諸位可要同去?”


    蕭叢叢想去,可是他的書還沒寫完,就隻好悲痛地搖搖頭。


    “我就不去了。”


    謝夷剛想張口,便見容江涵站起身,紅著耳根道。


    “我也去。”


    是出去逛逛,又不是去成親,容師兄,何必這樣紅臉!


    蕭叢叢垂頭歎息,覺著容師兄實在是扶不起來了。


    謝夷看著容江涵,又看著宋嫻,這兩人年紀相仿,外人瞧來也是一對璧人。


    “……如此,我還有事。”


    謝夷嘴角掛著一絲笑,叮囑宋嫻不要太晚,便站起身離去。


    宋嫻望著謝夷的背影,覺著他像是隱隱有些不悅。


    她還想問問謝夷要不要帶點什麽迴來,小紙人已拉著宋嫻的裙擺,十分急切了。


    待宋嫻離去之後,謝夷獨自一人站在二樓窗台上,看著宋嫻與容江涵出了客棧。


    綠池紅蕖夜裏會放煙火,漆黑的夜空被金火白光照亮,瞧著十分豔麗。


    小紙人嘻嘻哈哈地指著煙火,讓宋嫻快看,宋嫻便抬頭仔細看去,半點也沒察覺身邊的容江涵完全沒那個看煙火的心思,而是在看她。


    謝夷手指輕輕撫過欄上月季,細嫩的花瓣在他手中片片落下,那雙攬盡光華的眼裏,浮現了點點暗色。


    謝夷有時候也會想,他與宋嫻遊曆以來,有些不像自己,又有些更像自己。


    不像的是自己之前的模樣,像的是六歲之前的自己。


    可謝夷是知曉的,他不該與宋嫻太近……以免讓宋嫻最後改變心意。


    宋嫻是好姑娘,又不僅僅是好。


    她太明白,有時又過於內斂,謝夷怕她最後傷心。


    對謝夷來說,有的美人落的是淚,而宋嫻若是落了淚,該是珍珠一般落下,眼神卻依然那樣鎮定又明晰吧。


    可宋嫻應是不會哭的,至少不會為了謝夷哭。


    謝夷也不想令宋嫻傷心。


    謝夷垂眸看去,竟發覺自己剛才恍了神,容江涵與宋嫻已離開了人群,不知到哪去了。


    碰到喜歡吃的東西,宋嫻就有兩個胃。


    這座城的口味偏酸辣,小攤販上的冷淘全都鎮在冰水裏,客人來了才撈起一碗,澆上自己調製的酸梅檸檬醬汁,還有剛炸起來的黃豆,並各色酸豆角,酸黃瓜絲等涼菜,來上一碗在這夏夜裏特別開胃。


    宋嫻一下就走不動道了。


    “容師兄,我在這逗留一會,要不您先去逛逛?”


    宋嫻笑眯眯地看著容江涵,一屁股坐在了攤位上,迴頭對老板喊道。


    “來一碗!”


    容江涵愣愣看著宋嫻,像是想不明白為何這樣小的身板能裝下這般多的飯食。


    聽得不遠處有人叫賣釵環,容江涵像是想起了什麽,便對宋嫻點點頭。


    “好,我一會就迴來。”


    宋嫻嗯嗯點頭,滿心期待地等著她的冷淘。


    熙攘的人群中,一名衣衫襤褸的老者,正靠在牆角拉著二胡。


    他麵前沒有放碗,不像是在乞討,像是他隻是找個地方演奏罷了。


    宋嫻的小桌上放下了一碗冷淘,果不其然又是豪華加量版。


    宋嫻低聲謝過,便聽著二胡吃起了冷淘。


    一碗冷淘沒一會就吃完了,可那二胡一曲還未拉完。


    “我能在這坐下嗎?”


    宋嫻對麵像是有人想來拚桌,便站在一旁敲了敲桌麵。


    宋嫻抬起頭,見到的是一位長者,他的頭發胡子都已雪白一片,可身姿仍然挺拔,他應該已很老了,眼中透著一點渾濁的光。


    若是修士,雙眼一旦渾濁,就離死不遠了。


    “當然,您請。”宋嫻也吃完了,她正要起身,卻見到一名穿著琥珀色衣裳的女子在前方的人群裏一閃而過。


    宋嫻動作一滯,對麵那老者便問。


    “你怎麽了?”


    “……沒什麽,許是看錯了人。”宋嫻微微一笑,叫人來收拾桌子,她要往那邊去看看,確認她到底有沒有看錯。


    一聲淒厲的哭嚎響起,宋嫻側過頭去,卻看到那拉二胡的老人正抱著二胡嚎哭。


    一旁的路人像是習以為常,也不在意。


    “那老者前些年死了妻女,人生便空了大半。聽說他原也是一方豪富,妻女死後便散盡家財,一人獨行,似是在懲罰自己。”坐在宋嫻對麵的老者見宋嫻似是好奇,便解釋道。


    “……可惜,”宋嫻說了一聲,“他放棄了好好活下去。”


    “因為他的妻女就是他的全部啊,”老者歎道,他抬頭直直望著宋嫻,“你能明白嗎?宋嫻。”


    徒然聽到陌生人叫自己的名字,宋嫻心底悚然一驚,卻發現自己腳底仿佛生根一般,動也動不了。


    那老者繼續含笑說道:“我的娘子在六百年前便去了,那一天我一夜白發,她留給我的孩子又生了重病,我更是當場嘔血,靈珠都要不穩。”


    “隨後我找啊找,找遍了所有地方,終於找到了醫治她的方法。”


    “雖然旁人聽來會覺得我瘋了,投敵,亦或我早有野心,我都不在乎。”


    “我隻想讓我女兒活下來,所以做什麽都行,救她也等於救我。”


    “所幸我孤注一擲之法是對的,修真界救不了的,那裏可以。隻是我還要等許久,才在最近等迴了我的女兒。”


    “我難免溺愛她了些,她想要什麽我便給,她討厭什麽我便送走。”


    “所以你該知曉,當我知道你殺了我女兒之後,我有多恨啊。”


    老者眼中泛起淚光,但他一眨眼,很快便收了起來。


    宋嫻緩緩捏緊掌心,她輕聲說道。


    “你是……琥珀光掌門,萬匯尊者。”


    萬匯尊者點了點頭,他十指交握,背脊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除了你,還有謝夷。我一個都不會放過,我快死了,在死之前,一定要把我的孩子保護好,不讓任何人再傷了她。”


    宋嫻聽著萬匯尊者慢悠悠的聲音,知曉自己此時全身氣機都被鎖定。


    但她仍是問道:“憐生……沈千瀾呢?”


    萬匯尊者十分失望地抬手揉著額角。


    “他寧願自碎靈珠都不肯說,當然沒得逞。我搜魂也隻能知道一星半點的訊息,實是個硬骨頭。沈家的人又還在琥珀光,自然不能做太絕,可他居然跑了。還說是自願叛出宗門,因為我之逼迫實在活不下去。”


    “一夜之間,這事便傳遍了各大宗門,想來他早就做好了準備,這下在琥珀光的沈氏一族,我也不好動。”


    “沈千瀾跑了之後,一路顯露行跡,顯然是故意誘我,但我知道,他不會帶我來尋你。”


    萬匯尊者嘴角彎起,像是在嘲笑年輕人自不量力。


    “我確實也很難找到你們,所以便隻好在各大城池裏都安排人,一旦見到落花雲台之人便上報。”


    “今日聽得你們的消息,又看了樣貌描述,我就知曉……一定是這裏。”


    “重花喜歡漂亮的東西,我殺了你之後,會留下你的身體送給她。”


    萬匯尊者輕描淡寫,仿佛在說要給女兒買一個洋娃娃般輕巧。


    宋嫻周身緩緩發冷,她知曉這也許是某種將人凍結的術式。


    渡劫期的大能有的是辦法瞬殺一個人,但萬匯尊者偏不,他就要折磨宋嫻,一想到自己的孩子被人殺了,他又如何能讓宋嫻這般輕易死了?!


    一點白霜瞬間淹沒了宋嫻的指尖,她動彈不得,終是要喊,卻被一隻溫暖的手緊緊握住了手腕,那點冰霜瞬間褪去,溫暖的體溫重新迴到了宋嫻身上。


    “阿雲,遇到實在處理不了的危險時,就不能叫我一聲嗎?”仿若月華般的青年仙君站在宋嫻身後,將她緊緊籠在了懷中。


    “我正要喊,卻不知阿狸能不能聽到。”宋嫻長出一口氣。


    謝夷笑了,事實上他從來不必宋嫻來喊,便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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