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夷笑了起來,站起身朝宋嫻走去。


    “看你神光內斂,應是已治好了。”


    “是,多謝佛子助我。”宋嫻又是拱手道謝。


    謝夷便轉頭看向首座尊者:“如此,佛國與我兩清了。”


    首座尊者卻隻看著麵前的殘局說道。


    “棋還未下完,誰來與我下一局?”


    “自然是您的高徒了。”謝夷指向蓮華,便想帶著宋嫻離開。


    “那位姑娘可願意與我這老朽下一局?”首座尊者抬起頭,他臉上滿是皺紋,眼睛卻不渾濁,透著溫和慈愛。


    宋嫻有些猶豫:“我不會下圍棋。”


    “哦,五子棋也行。”


    首座尊者這姿態也太低了,宋嫻見著這位尊者也升不起什麽拒絕之意,說來她也有話想問。


    宋嫻與謝夷對視一眼,謝夷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去外邊隨便走走。”


    謝夷雙手籠於袖中,抬腳便落了雲海。


    期間他未曾看一眼蓮華,蓮華也不去看他。


    互相都有些微妙。


    宋嫻小心地坐在棋盤對麵,就與首座尊者一同將棋子一點一點地收到棋盒中。


    “您先請。”宋嫻讓長者先手。


    首座尊者也不客氣推讓,落下了第一子。


    五子棋要下得快,其實是可以很快的。


    宋嫻觀察了一下,覺得首座尊者……棋真的差。


    宋嫻最後落下一子,不過幾秒就贏了。


    然後宋嫻現場看到了首座尊者的操作,他試圖把自己的黑子填到宋嫻的白子上,宋嫻默默把棋子全部收起。


    “我們可以再開一局,我讓您。”


    首座尊者對宋嫻露出可憐的樣子,宋嫻不為所動。


    “……你還很講公平嘛。”首座尊者哈哈一笑。


    宋嫻想,若是這位首座尊者一出來就氣勢恢宏,看起來很不好親近又十分兇惡的樣子,她連棋盤前都不會坐下。


    這位首座尊者乃淨塵佛國最高指導,卻從眼角到眉梢都透露著一股“絕不會傷害你”的感覺。


    “你想問我什麽?”首座尊者抬眼,問宋嫻。


    宋嫻起初還有些怔愣,但很快便明白過來。


    “您是覺得我有話要問,才讓我過來嗎?”


    “不,我是為了下棋,而你是為了問我。”首座尊者笑了起來,他抬手一揮,站在不遠處的白發佛子便轉身離開。


    宋嫻盯著棋盤,也覺得自己膽大,便問道。


    “您當年說在生死間得見大願地藏王菩薩,說仙君是地獄出逃惡鬼,是真的嗎?”


    首座尊者像是知曉宋嫻會有此一問,便輕輕點頭。


    “正是。”


    首座尊者的修行乃是生死道,他時常在佛國與黃泉之間來迴,但大多時候,首座尊者隻是在曆經生死,於輪迴中見眾生罷了。


    過去他從不曾得見大願地藏王菩薩。


    應該說大多佛修,修行百年,千年,萬年,又有多少人能得見真佛一麵。


    謝夷出生那一年,首座尊者正下黃泉。


    黃泉中惡鬼,畜生,凡人,修士,無論哪一道的靈魂都在此處等待輪迴。


    首座尊者一邊念佛,一邊徒步走過忘川,下朱橋,入城門,再下地獄。


    他耳邊滿是痛苦哀嚎,亦有希望祈禱,眾生所受之苦,他亦受,眾生所享之樂,他亦享。


    地獄烈火灼燒他身,他覺如被夕照,地獄水刑淹沒他身,他覺如被清泉洗滌。


    這般看,首座尊者許是這修真界中最接近神佛之人。


    於是在那漫長而無盡的黑暗之中,一隻生著虎頭,獨角,形似麒麟的瑞獸自黑暗中探出一足,端坐於首座尊者麵前。


    首座尊者望著那隻瑞獸,便知其名。


    他念了一聲佛號,稱那瑞獸為“諦聽”。


    隨後黑暗中一陣細碎鈴響,像是菩薩法杖上的金環相撞,修眉善目,寶相莊嚴的佛者緩步走來。


    得見菩薩,首座尊者無限歡喜。


    他恭敬叩首,卻聽那誓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大願地藏王菩薩遞給了他一片枯葉。


    首座尊者雙手接過枯葉,見那枯葉所見一切。


    地獄之中有一小小惡鬼受了刑罰後,偷走鬼卒鑰匙,搶入輪迴。


    首座尊者再返佛國時,便聽到落花雲台天降麒麟子之事。


    首座尊者手中枯葉在此刻染上了點點黑色。


    上代佛子與其他尊者站在首座尊者身邊,驚見此物,不由詢問緣由。


    首座尊者隻告知了大日如來殿眾人,並叮囑他們不可透露。


    那日首座尊者獨自離開佛國,於落花雲台見到了還在繈褓中的謝夷。


    謝夷嬰兒時也生得如仙童般,肌膚白淨,五官可愛,見著人不笑,唯有他的爹娘費勁心力,才能讓那孩子笑一笑。


    首座尊者遠遠看著,謝夷竟似心有所感,與首座尊者隔著群山對視了。


    首座尊者看到謝夷的雙眼明淨透徹,像知世情,卻又天真懵懂,縱然前生是惡鬼,這一生不過是兩個修士千辛萬苦才誕育的麟兒。


    首座尊者迴返佛國,他想他仍需再看。


    可佛國之中,卻有不同意見。


    謝夷乃“惡鬼”投胎之說,仍是泄了出去。


    【惡鬼占了仙胎,此乃兇兆!為人間需得除了他!】


    【可道修不信!為何道修總這樣汲營權力,不知輕重!】


    【佛修是為了入主大陸嗎?他們已有了佛國!我們隻信北落星崖的師相!】


    【我道修麒麟子又與他們有何相關!都說佛修無貪欲,可他們到底是人!】


    ……


    佛修之中吵鬧起來,道修那邊也吵鬧起來。


    “道修要證我錯了,佛修要證我對了。”


    宋嫻抬眸看向首座尊者,手指緊扣掌心。


    “那您呢,您覺得謝夷該為前世種種而死嗎?”


    首座尊者伸手撫著垂在胸前的胡子,看著宋嫻的神情。


    “我從未想讓他死,他既投了胎,這就是他的新生。”


    首座尊者到底是佛修,他得了菩薩囑托,不會隱瞞。


    可不隱瞞,便讓修真界如煮開的沸水,再也合不上蓋。


    “可我當時到底想得簡單了。人心難算。”


    首座尊者將一粒落在白子包圍中的黑子取了出來,放在棋盤上。


    “你要看嗎?謝夷的過去。”


    宋嫻遲疑了一會,終是伸手撿起了那裏黑色的棋子。


    黑色棋子生出了細嫩的綠枝,輕輕纏繞著宋嫻的指尖,最後徒然拔高,輕輕碰觸著宋嫻的額心。


    一點金色靈光在宋嫻額前亮起,她眼前景色瘋狂倒退跨,從春季變為冬季,老樹化為嫩芽,她迴到了謝夷六歲那年。


    “阿狸!阿狸——”


    一處三層的小樓外,一名麵容俏麗,瞧著英姿颯爽的女子,正在大喊謝夷的小名。


    宋嫻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發現自己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就知這大概隻是讓她看了。


    但無論那女子如何喊叫,都不見謝夷的身影。


    宋嫻便進入小樓前的竹林,循著潺潺水聲,走到了一條河邊。


    在那裏,她看到了一個孩童。


    那孩童生得玉雪可愛,觀音座下仙童一般,眉眼之間生得十分細致,穿著一身青色長衫,用一條織金腰帶係著,可因肚子還有些圓滾滾,因此瞧著並沒有長大後那一截細腰的風流。


    謝夷已聽到了母親在叫他,可他正忙,還不能迴去。


    “你還要不要喝水了?”


    謝夷突然問道,他身旁的那隻隻有人小腿高的白色象崽“昂昂”叫了兩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把頭埋在水裏噸噸喝了起來。


    這年紀的小象還處於“我臉上這掛的長長的東西是啥”的階段,並不能十分靈活地使用自己的鼻子,剛才努力吸了好幾下,還把自己嗆著了。


    謝夷也是無奈,隻好等小象喝飽了水,才拍拍小象的腦袋,站起身來。


    “迴去了,再晚阿娘要罵了。”


    “我已經罵了。”


    謝夷的娘親謝芳君伸手揪著謝夷的耳朵,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是嫌自己命長啊,獨自跑到這來,要是誰生了歹心,想弄死你,你都來不及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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