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泓略欠一欠身,以示對何明公褒獎之謝意,從容說道,“不過,有一點,須特別留意,‘部分以行武、教授以軍事’,須實實在在!真正以兵人待農人,農人亦須以兵人自況,練的好,獎勵以軍功,練的不好,軍法從事也!”


    何天點頭,“不錯!若蜻蜓點水,則不湯不水!則這個‘兵人’,練不練,區別不大,亦不能為緩急之恃!——散沙,聚攏起來,還是散沙!”


    張泓笑,“‘若蜻蜓點水,則不湯不水’,明公譬喻極妙!”


    頓一頓,“一句話——真正做到‘兵農合一’。”


    何天擊節,“好個‘兵農合一’!”


    心說,這件事,紮紮實實的辦下來,便已隱有“府兵”之雛形了!


    好!


    “其二,”張泓說道,“泓以為,應該建一支水軍。”


    何天目光一跳,“哦?請道其詳!”


    “塢堡既起,兵農合一,則這些田莊,皆為明公根據;另一方麵,田莊所在之地,皆為水濱——”


    “成皋、偃師、河南、宜陽、盧氏——洛水之濱。”


    “伊闕、新城、陸渾——伊水之濱。”


    “硤石、新安——穀水之濱。“


    “洛陽,就更不必說了——南依洛、穀、伊三水而北帶河。”


    “洛、穀、伊三水同河水,彼此聯通。”


    “河”、“河水”,指的都是黃河。


    張泓說到這裏,建水軍何所用,何天已是了然,心中暗喝一聲彩:好!


    “建一支水軍,規模亦不須太大,”張泓說道,“水陸唿應,則此十一根據連城一氣矣!此其一。”


    頓一頓,“其二,緩急之時,船行可直抵洛陽城下——此亦用兵之奇也!”


    何天雙手一擊,大聲喝彩,“好!”


    “兵農合一”,做“府兵製”的試點,何天是想過的,這一層,何、張算是不謀而合。


    但是,建水軍於洛、穀、伊、河四水流域,何天卻是從來沒有想過的。


    洛陽周邊的水上軍事力量很弱,這支水軍成軍後,將鶴立雞群,真正用兵之奇也!


    兩萬斛糧食,一次奇襲,不說衛將軍,不說開府,單單換一個張泓迴來,就是血賺了呀!


    二十一世紀,啊不,三世紀——三世紀,什麽最珍貴?人才呀!人才最珍貴呀!哈哈!


    “澄洄,”何天目光炯炯,“你的字,起的好!想來,水軍之道,另有心得?”


    張泓笑,“慚愧!我是隻旱鴨子,水都下不得,遑論‘心得’?所謂‘澄洄’——水邊徘徊而已!”


    何天大笑,“水邊徘徊?有趣!”頓一頓,“不過——”


    “明公,泓以為,負責水軍者,不能是北人。”


    “哦?如此說來,君之夾袋中,已有人物了?”


    “是——泓向明公薦一人。”


    “請說!”


    “此君姓陶,名侃,字士行,本籍鄱陽郡梟陽縣,寄籍廬江郡尋陽縣……”


    waht?!


    張泓見何天麵色微異,打住,奇道,“怎麽?明公聽說過這個人?”


    何天擺擺手,微笑,“沒有——澄洄,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陶士行……尋陽魚梁吏出身,鄱陽郡孝廉範逵薦其於廬江太守張夔,夔乃用為督郵,領樅陽縣令,遷郡主簿。”


    “張夔後舉士行為孝廉,到洛後,士行數度拜謁張茂先,以求名譽。張茂先對他,似乎無可無不可;伏波將軍孫秀乃辟其為舍人。”


    舉為孝廉,就有了仕於京師的資格,但也僅止於“資格”,具體任何職,還得看上頭賞識不賞識?很顯然,對來自南疆、出身寒庶的陶侃,上頭的賞識,是很有限滴。


    另,此孫秀非彼孫秀。


    這位孫秀,東吳宗室也,為末帝孫皓猜忌,攜妻室及親兵數百人北奔晉,武帝任命其為驃騎將軍、交州牧、開府儀同三司,封會稽公。當時是挺風光的,然晉滅吳,孫秀的利用價值消失,被降為伏波將軍、開府如故。


    這樣一個夾著尾巴的“羈旅之人”,是根本找不到正經中原士族做掾屬的,做其“舍人”,算是個啥地位,大致可以想見。


    張泓見何天目光炯炯,對陶侃黯淡無光的履曆沒有任何排斥的意思,乃繼續說道:


    “我是機緣巧合,結識了陶士行——說起來,同範先生還有點幹係。”


    “哦?”


    “範先生如何識得陶士行,我不曉得,也沒問過,隻曉得範先生很看重陶士行,很想拉他進五米教,但被他斷然拒絕了。”


    笑一笑,“我就比不得陶士行了,既沒有別的出路可走,就入了五鬥米教。”


    確實不好比,陶侃的出身,再如何“寒庶”,老爸畢竟做過東吳的低品將軍,自己也是做過縣令、舉了孝廉的人,不到萬不得已,豈肯投身教門?


    而張泓,僅僅是個“給使”。


    何天含笑,“澄洄,我不如你——明明在範先生的善堂裏長大,卻從來沒人拉我入教呢!”


    張泓不由大笑。


    同時,心裏也有點奇怪:範長生的眼光,一向很好呀!眼皮子底下,怎會有此遺珠?


    隻笑得一、二聲,便收住了,端容說道:


    “我同陶士行,相交雖不甚深,卻深以為,此君雖出身貧寒,名聲不著,但《易》之所雲‘堅固貞正,足以幹事’者,正為陶士行寫照也!此君貞而固,勤而整,猶如精金百汰,在割能斷!且識見宏邁,如遇明主,必成大器!明公,其有意乎?”


    何天大拇指一翹,“好個‘精金百汰,在割能斷’!”


    略一頓,“澄洄你既如是說,我還有什麽可說的?就是此君了!怎樣?要不要我三顧茅廬?”


    張泓心中大慰,“那倒不必,陶士行在孫伏波處,其實無事可做,更沒有上進的機會,已萌去意了——”


    頓一頓,“明公威德遠布,手書一封,彼必褰裳涉溱而從明公矣!”


    何天大笑,“這個譬喻有趣!好,澄洄,咱們倆就一人手書一封罷!”


    “是!”


    “褰裳涉溱”,語出詩經的《鄭風·褰裳》,是一個女子對情郎說的話,意思是:


    你若是想念我,就撩起衣襟,涉水過溱河來找我罷!


    張泓退出後,何天頗想放聲一歌:


    三世紀,啥最珍貴?人才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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