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珠的聲音很平靜:


    “石公說,確如郎君所言,若趙王得誌,他恐不能免難。”


    “其實,以孫秀為尚書令的詔書一頒下,石公就登門拜訪,但是……竟不得其門而入!長長一份禮單,也被退了迴來,就連門上,也不肯收他的紅包,實在是……大出他的意料。”


    “而且,當時的場麵,十分令人難堪。”


    門上皮笑肉不笑的,“石侯請迴!敝上說了,若有公事,請到尚書台說話!若有私事——不好意思,敝上和石侯,既皆為國家大臣,又不是啥親戚,無私事可言!”


    門上說這個話的同時,來拜訪孫秀的官員的車子,打大門口一直排到了巷口,車子的主人們,一個接著一個被引進大門。


    有這樣打臉的嗎?


    石崇血往上衝,幾乎失控,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石公心知情勢不好,迴家的路上,苦籌對策,一到家,立即另備了兩份禮,然後再次出門,先後去拜訪了和鬱、陸機。”


    “這二位,既與石公同為‘魯公二十四友’——多少有些故人之情;同時,又皆為趙王信用,想來,在趙王或孫秀那裏,多少說的上話。”


    “和鬱、陸機,都答應幫忙。”


    “過得數日,石公再次拜訪和、陸,和鬱含糊其辭;陸機的話,雖然委婉,意思卻很清晰:孫秀對他說,石季倫的事,你不要管。”


    “石公正想再去拜訪孫秀一次,孫府卻先來人了。”


    “來人開宗明義:尚書令向石侯要個人。”


    “石公請問姓名,來人說:綠珠。”


    說到自己姓名之時,綠珠的聲音似乎有一點點發顫,但神色依舊平靜。


    “石公勃然變色,但沒有發作,對左右擺擺手,說,‘將人出來!’”


    “不多時,環佩玲瓏,數十婢妾出,皆蘊蘭麝,被羅縠。”


    “石公曰:‘吾之妾侍之美者,盡集於此,任君所擇。’”


    “來人曰:‘石侯服禦麗則麗矣,然本受命指索綠珠,不識孰是?’”


    “石公皺眉說道,‘綠珠早已讓於新安侯何雲鶴,此士林皆知事也,尚書令不曉得嗎?’”


    “來人冷笑,‘尚書令曉得的是,綠珠根本沒進何府的門,所以,那個‘讓’,不過是何侯和石侯合演了一出障眼法罷了!’”


    “石公強抑怒氣,說道,‘身契都已過了,有司也備了案,哪來的什麽障眼法?尚書令真要綠珠,也該去向何侯要,幹某底事?’”


    “來人說,‘何侯神龍見首不見尾,去哪裏尋他?所以,這個綠珠,還是要著落在石侯的身上!’”


    “石公終於忍耐不住,‘沒有就是沒有,使者請迴罷!’”


    “來人曰:‘石侯博古通今,察遠照邇,願加三思!’”


    “石公怒曰:‘莫說三思,一思亦無可加!’”


    “來人出而又返,石公還是‘無思可加’。”


    “來人終於冷笑而去。”


    說到這裏,綠珠停了下來,輕輕透了口氣。


    她雖努力掩飾,但身心的疲憊,任人都看得出來。


    過了片刻,繼續說道,“石公對我說,‘我今為爾得罪’……”


    何天一聲冷笑,打斷了她的話,“為你得罪?”


    略一頓,“目下,你是我的人,他不能交你出去;可是,若你還是他的人,他將你交了出去,就能免禍了不成?孫慮所利者,是他的全副身家!現在派人來索你,不過是你名聲在外,等不及,想先……先睹為快罷了!”


    綠珠低聲,“……是。”


    何天繼續冷笑,“男人原該保護自己的女人!力所不及,就該引咎!豈可將反將責任推到女人頭上?”


    一旁的衛瑾、李秀,眼中光芒閃爍。


    綠珠不說話,深深欠身,眼角隱有淚光。


    “什麽‘為爾得罪’……你莫真信了他的話!更不可以因此而自責!明白嗎?”


    “是!”


    綠珠輕輕的拭去了溢出眼角的淚水。


    “好啦,你繼續說下去罷!”


    “是!”


    頓一頓,“石公說,郎君的智慧識鑒,他一向是極佩服的;複太子,郎君‘首義’,他更是景仰,雖……功敗垂成,但陰差陽錯,非戰之罪!”


    何天心說,石先生您嘴上說的好聽,心裏頭是不會願意“複太子”成功的吧?——太子若真的複位而不受何雲鶴之流控,想起石先生您對賈氏的諂媚模樣,怕是不會給您啥好果子吃的吧?


    “石公說,他亦以郎君‘一山不容二虎’說為然,他會努力向淮南王進言,先下手為強,為國家除大蠹——”


    “但是,若天不從人願,趙王最終還是‘得誌’,那麽——”


    頓一頓,“石公說,他目標太大,又早就被趙、孫盯上了,走是一定是走不掉的,引頸……一快,在所難免。”


    說道“快”字,聲音微微發顫。


    “可是,既無辜受戮,就不能不有所報!”


    “這個‘報’,既是報於趙、孫,也是報於郎君!”


    嗯,很新鮮的說法。


    當然,報於趙、孫之“報”,報於郎君之“報”,意思大約剛剛好相反?


    綠珠凝視何天,“石公說,他想同郎君做一個約定。”


    “約定……說吧。”


    “石公說,他死之後,若郎君能夠為他複仇,他雖在地下,亦必有以報!”


    “怎樣才算‘複仇’?”


    “殺趙王倫,夷孫秀三族!”


    何天微微一笑,“趙王若‘得誌’,則天下彼有,石季倫這個要求,可不算低呀!”


    綠珠低聲,“是。”


    何天凝神片刻,說道,“夷孫秀三族不必說了;不過,趙王畢竟是宗室長者,或許要留一點體麵——”


    頓一頓,“自盡算不算數?”


    “當然算數!”


    “好罷!這個約,我就跟石季倫定下來了!”


    綠珠微微欠身。


    “還得麻煩你再跑一趟洛陽——辛苦你了。”


    綠珠搖搖頭,“不必了。”


    何天凝視綠珠,片刻,“哦……我明白了。”


    頓一頓,溫言說道,“無論如何,這次洛陽之行,難為你了。”


    綠珠微微咬住下唇,不說話。


    “我說‘難為’,是要你不可多心——你既已是我的人,就永遠是我的人。”


    綠珠起身,伏地,稽首。


    淚水,隨之滑落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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