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心說,你大約罰不到我的頭上,隻是,唉,大謝、小謝、老陶,辛苦你們提前n多年到介個世上轉一遭了……


    “詩、賦,皆可;”賈謐說道,“題目嘛,詠春可,感懷可,不過,最好不要走的太遠——目下是孟春,總不成,走到大冬天去?”


    頓一頓,“雲鶴,你的《送別》為詠冬,‘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迴首亭中人,平林淡如畫’,雖堪為一世之絕句,可是,若作之於今日,未必能評為高品呢!哈哈!”


    何天雖已下定決心,“破罐子破摔”,“做個地道的蕩婦”,還是不由微微麵赤——不過,他走了十幾裏路,本就麵色紅潤,這一絲絲羞赧,倒也沒人看的出來。


    賈謐說“詩、賦皆可”,但其實,這種雅集,隻能賦詩,因為賦——尤其是這個時代的賦,篇幅太長,再如何天才,也不可能一時半刻的就作了出來,真出口成章的話,隻能說明,你早已在家裏打好了稿子,那就沒啥意思了。


    譬如,左思寫《齊都賦》,整整花了一年時間;寫《三都賦》,從最初的構思到最後的成文,時間跨度長達十年。


    當然,即便是詩,也可能“早已在家裏打好了稿子”,不過,到底難分真假嘛。


    哎,說到左思,他也是“二十四友”之一呀,今天到場了沒有?


    何天的目光,迅速逡巡——他沒見過左思,可是,此人之形貌,在這班人中,應該非常“突出”,若在場,不會太難辨認。


    很快,他就在最西邊的一個亭子裏鎖定了目標——嗯,此君應該就是左思了!


    身材矮小,不修邊幅,相貌……醜陋。


    這就是左思之“突出”了——這是個看臉的時代,名士們大多“美風儀”,左思是個非常另類的存在。


    亭子裏,疑是左君者孤零零的一個人——這也很“另類”,十來個閣、堂、亭,不計侍婢、隨從,名士孤身一人者,惟此君耳。


    對了,目下是公元291年,左思的《三都賦》,寫好了沒有?就算已經寫好了,也必還未真正流傳開來——俺沒聽說呀。


    “洛陽紙貴”的成語,還沒有正式誕生。


    一路逡巡,何天得出另一個結論:今日雅集,“二十四友”並未盡數到場——他沒看見郭彰。


    也好,不然彼此尷尬。


    同時,到場的,也不盡為“二十四友”。


    證據在東首一堂前——有二人一坐、一立。


    坐者,是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微微揚著臉,神情高傲。


    方才,賈謐介紹何天,大多數原本坐著的人,都站了起來,但這個青年,巋然不動,隻鬆鬆一揖而已。


    立者,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年紀雖輕,倒是一副平和、從容的樣子。看其神態、服飾,絕非某名士之隨從,但以他的年紀,又絕不會是“二十四友”中的任何一人。


    倒是有趣,此人誰何?


    誰在這樣的年紀,有資格參加這樣的聚會?


    “好了!”賈謐雙手一擊,“諸君的大作,由在下和季倫恭錄,至於評品高下,則由在下和安仁負其責,諸君有無異議?”


    當然無“異議”啦。


    何天快速的轉著念頭:安仁?潘安仁?潘嶽?哪個是他?


    賈謐話音一落,旁邊一閣前,一人起身,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含笑作四方揖。


    哦……確是美男子一枚。


    可是,似乎也沒到“擲果盈車”的地步吧?


    轉念一想:唉,到底已經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且多年來,宦途多舛,一直不得誌,期間還被下獄,要不是因為老子的緣故,腦袋保不保的住,都不好說,保養成這個水準,已經很不錯啦,年輕的時候,確實能有一大票女粉絲吧?


    不過,啥叫“要不是因為老子的緣故、腦袋保不保的住,都不好說”?


    潘嶽做過太傅主簿——楊駿的主簿,隻不過,他這個主簿,同朱振不能比,楊駿辟召潘嶽,僅僅因為其文學名聲,其角色,不過文學侍從一類,而楊駿對於文學,並沒啥真正的興趣,因此,潘嶽從不預楊駿的機密,就是太傅府一個普普通通的僚屬。


    但再普通,楊駿被誅,僚屬也得下獄。幸好,何天上書,“昔魯芝為曹爽司馬,斬關赴爽,宣帝用為青州刺史。駿之僚佐,不可悉加罪。”這才將包括潘嶽在內的楊駿僚屬放了出來。


    潘嶽經曆此劫,痛定思痛,一猛子紮進賈謐門下,而賈謐也不以他給楊駿打過工為嫌,“二十四友”中,單以文學論,潘嶽算是領袖。


    當然了,以文學成就論,潘嶽本就是此時代文壇數一數二的人物,隻是其私德可議,沒啥人真把他當作“領袖”看待就是了。


    賈謐替何天和潘嶽介紹了,然後說道,“雲鶴,你既然是最後一位到的,就隻好委屈你最後一位展才了,如何?”


    何天欠一欠身,“是,一切聽從明公的安排。”


    賈謐轉向石崇,“季倫,你是主人家,先請罷!”


    說罷,提起了筆,做出準備記錄的姿態。


    石崇點點頭,“好,那我就拋磚引玉了!”


    頓一頓,“我素乏捷才,諸君深知,這樣吧,前幾日,填了一支《思歸引》,已經叫她們排演了,就拿這支曲子,就教於諸方家吧!”


    眼下之意,我就不參與“評品高下”了。


    不過,石崇是主人,這個姿態,也是合適的。


    隻聽石崇曼聲吟道:


    “思歸引,歸河陽。


    假餘翼,鴻鶴高飛翔。


    經芒阜,濟河梁,


    望我舊館心悅康。


    清渠激,魚彷徨,


    雁驚溯波群相將,終日周覽樂無方。


    登雲閣,列姬薑,


    拊絲竹,叩宮商,


    宴華池,酌玉觴。”


    何天心說,不就是渲染鋪陳統治階級腐朽生活嘛,隻不過,視角還比較獨特——半空俯視,也還算有兩分氣魄就是了。


    賈謐寫完了,又看一遍,點點頭,笑道,“好!好個‘假餘翼,鴻鶴高飛翔’!季倫,聆此曲,必如身在雲霄!我都有些迫不急待了!”


    石崇說道,“慚愧!”說罷,將流杯中酒,一飲而盡。


    婢女取過另一隻流杯,斟了酒,輕輕一撥,流杯乃順流緩緩漂動。


    還好,不是用同一隻流杯,不然的話……哼哼。


    下一位,同閣中人也——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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