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兩隻高高揚起的前蹄落下,正正踏在小男孩剛剛的位置上,真正間不容發!


    兩旁人眾,轟然大彩。


    一個婦人從人群中搶出,摟過小男孩,“啪”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哭道,“你嚇死阿娘了!”抬起頭,對著恩人,一邊哭,一邊連聲道謝。


    這個小男孩也真是皮,挨了阿母一巴掌,渾若無事,隻抱著蹴鞠,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另一廂,錦衣少年的隨從們,一片驚唿怒吼——“小郎君起不來了!”


    那個矯捷而苗條的身影,將小男孩交出之後,本就欲離開,聽到這個話,猶豫了一下,停步,轉過身來。


    光潔如玉的臉頰上,隱現兩個狹長的酒窩,線條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翹。


    何天如受雷擊!


    這張臉、這張臉……


    那是上輩子的事情啊!


    他的腦海中“轟轟”作響,胸膛快速起伏,心跳的太快,以致快喘不上氣來了!


    變得模糊的視野中,矯捷而苗條的身影,已被人圍了起來;“嗡嗡”的耳鳴中,隱約傳來一個極尖利的女聲,“阿玉咋啦?阿玉咋啦?”聲音中滿是驚怒惶恐——是從後頭一架車子裏傳出來的。


    何天所受震撼,如斯之巨,以致又一次出現了近乎失明和失聰的現象,不過,這一迴,持續的時間很短,很快,視野重新清晰,耳鳴也消失了,那個尖利的女聲的音量立即放大了好幾倍:


    “該死!該死!後頭的,都滾下車來!即送阿玉送府!叫醫生趕過去!”


    她的車子後頭,還有一架車子,裏頭的人,紛紛下車——看模樣,是侍婢仆婦之流。


    下頭的人正七手八腳將錦衣少年往騰空的車子裏抬,尖利的女聲再次怒吼,“將那個賤婢拿下了!就在這裏……活活打死!”


    “喏!”


    何天腦中,再“轟”一聲,氣血上衝,正要開聲舉步,隻聽“啪”一聲鞭響,一聲嬌叱,“都退開了!”


    “哎喲”一聲,大約是哪個豪奴挨了一鞭,緊接著便聽一個粗豪的聲音喝道,“小囡囡還挺橫!”


    話音剛落,重圍之中,那個清脆的女聲傳了出來,“某寧州刺史李毅女秀!敢問鬧市縱馬傷人者,是哪家貴人?”


    李……秀?


    李秀很聰明,她已看出,對方不是普通豪門——


    其一,主母(或主婦)的車子上,飾有“陽燧”——即銅鏡,李秀雖對車輿製度不熟悉,卻也曉得,這個裝飾,隻有品級很高的官員才得用。


    其二,圍住自己的十幾個人,雖是普通豪奴打扮,但那架“陽燧車”左近的幾個,卻是身披半甲——到底什麽樣的權貴,其隨從才有衷甲的資格?


    因此,第一時間自報家門,並扣住“鬧市縱馬傷人”,希望對方有所顧忌。


    果然,這個身份出乎豪奴們的意料,不由停下了進逼的腳步,轉頭看向“陽燧車”。


    清清楚楚的聽到那個尖利的女聲“呸”了一聲,“輦轂之下,一個單車刺史的女兒,輒敢放肆?捆起來!帶迴去!叫她阿爹來領人!”


    略一頓,咬牙切齒的,“阿玉若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用來領人了!也不用做什麽寧州刺史了!”


    雖然還是兇橫,但到底沒再堅持“就在這裏、活活打死”。


    而何天心中一動,暗道,“是了!什麽‘阿玉’?應是‘阿聿’才對!”


    漢末以來,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權重一世,晉朝統一天下,刺史“分職”,隻管民政,不管軍政,同時,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而已,此謂之“單車刺史”,官五品。


    刺史若領兵,須奉特旨、持節,此曰“領兵刺史”,官四品。


    隻聽那個粗豪的聲音喝道,“李家小娘子聽到了?放下鞭子,乖乖跟我們去!別吃眼前虧!”


    “啪”又是一聲鞭響——是抽在地麵上的聲音,接著便聽李秀嬌喝,“都住了!別逼我拔劍!”


    那個粗豪的聲音喝道,“既如此,得罪了!”


    話音落,風聲起,一樣物事唿嘯而入圈內,砸在地上,頓時四分五裂,酒香四溢。


    正是那壇“九醞春酒”。


    圈內、圈外,都嚇一大跳,正不明所以,何天已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來,朗聲長笑,“某平陽何雲鶴,請諸位喝酒!”


    “平陽何雲鶴”五字,實在太過響亮,四周立時轟動,眼前之人,就是何雲鶴?!


    嗯……果然豐神俊秀!


    何天一肩膀撞開一個豪奴,踏步而入,同李秀並肩而立,其餘豪奴,不由自主,都後退了二三步。


    何天向李秀一笑,心頭隨即一顫,這張光潔如玉的臉啊!……


    他收攝心神,向“陽燧車”遙遙一揖,朗聲說道,“臣何天,見過常山公主!”


    好幾個豪奴,都不由輕輕的“咦”一聲:我們沒自報家門呀?你咋曉得主母就是常山公主?


    站在何天和“陽燧車”之間的豪奴,不由自主,讓了開來。


    不過,何天沒“出圈”,車中人也沒出聲。


    何天靜候片刻,再次抬手一揖,“臣與李淑賢娘子知交,今日於金市小聚,撞見王郎縱馬傷人……”


    話沒說完,李秀的臉,“刷”一下紅了:誰與你“知交”?誰又與你“小聚”?


    還有,你咋曉得我表字為“淑賢”?


    何天繼續,“臣忝為散騎常侍,顧問天子,勾當機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能不管!”


    頓一頓,“另,公主教子無方,縱子行兇,臣亦不能不上彈章!在此,先行告罪!”


    四周人等,聽的清楚,一片“嗡嗡”。


    豪奴們你看我、我看你、你再看向“陽燧車”,明顯開始發慌了。


    何天提高了聲音,“還有,臣還要彈劾王武子!請他好好說一說,王玄公傳下來的,是何等樣家教,教出來王聿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兒子?”


    他話音剛落,隻聽悶悶的“砰”一聲——傳自“陽燧車”內,聽著像是裏頭的人以拳砸廂板啥的。


    過了好一會兒,終於,車內一聲尖利的怒吼,“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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