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去,不待陳才人發話,雲英、雨娥等趕緊忙活起來,廚下的火其實沒斷過(這是富貴人家同普通人家的重大區別),“香湯”啥的,很快就備好了,然後七手八腳,將家主扒個精光,扔進浴桶裏去。


    一入水,何天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呻吟了一聲——是真爽啊!


    一旁還有“紅袖添水”,這樣的日子……


    唉。


    霧氣氤氳,何天的思緒,同這霧氣一般,飄忽不定。


    皇後的到來,他是真真沒有想到。


    不論哪朝哪代,君主臨幸臣宅,對於該臣子,都是莫大的榮耀;同時,也表明,這個臣子,是毋庸置疑的“信臣”。


    而且,皇後還是一個人過來的,沒帶皇帝——自己不是公主、不是命婦,是個地道的男子,皇後的臨幸,還有“不避嫌疑”一層意義在。


    對皇後此舉,要說毫無觸動、毫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唉。


    這個手腕,何天是佩服的。


    “臨幸”是形式,而“內容”亦很豐滿,滿到溢出來了:


    自己關於榮晦、衛瓘的訴求,皇後不但全盤接受,還主動加碼——


    加衛瓘為郡公也就罷了,關鍵是,她把衛瑾也封了爵了呀!


    而衛瑾是她的“情敵”。


    而她已經知曉了何天在同她的“情敵”交往!


    對於皇後的“廓然大公”,何天不曉得,自己是該感動呢?還是該……不寒而栗?


    對於皇後的手腕,何天得再說一聲“佩服”——


    不討價還價,不給則已,給就一次過給夠,而且,“所望既奢,所得更奢”,叫你沒有再怨恨的餘地!


    事實上,何天本已自認,無法再為皇後服務,可是,她一旦以政務、人事相詢,自己不是依舊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嗎?而且,每一條建議,都是真正為了她好!


    當然,也是為了國家好。


    唉。


    本來,臣盡心竭力,君言聽計從,風雲際會,人生快事,但——


    唉。


    問題來了:


    皇後何以轉了如此一個大彎?——基本就是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了!


    簡單梳理一下,原因大致應為以下幾點:


    其一,應該是被何天殺榮晦的舉動嚇到了。


    就像何天沒有想到皇後的“臨幸”,皇後一定也想不到,何天會瘋狂到孤身一人、赤手空拳去殺榮晦?


    她罵何天“膽子大上了天”,不是做作。


    皇後若以何天為威脅,除之以免後患,舉手之勞耳——不,根本不必“舉手”,張張嘴就可以了,何以會被“嚇到”?


    首先,此時代,血親複仇,是一種被高度肯定的行為;與之相類的,幕僚為主君複仇,知己為知己複仇,都是被高度肯定的行為,甚至,被認為是相關人等的義務。


    有時候,被害人雖然和自己沒有直接的關係,但為了某種“大義”而為其複仇,也會獲得高度的肯定。


    何天和衛瓘,不是血親——何天和衛瑾的關係,沒幾個人知曉;也不是幕僚和主君的關係;也不算啥“知己”,但,這裏頭有個“大義”在呀!


    武帝出齊王攸之藩,除了他自己的親信外,舉朝反對,中護軍羊琇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始作俑者的楊珧,欲手刃殺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何天並不確定,目下,輿論如何評價自己手刃榮晦?但從自家的雲英、雨娥、洛瑰、鹿會等人的反應來看,自己應該已因此舉在朝野上下乃至市井闤圚間獲得了很高的聲譽。


    這個聲譽,非但足以令皇後卻步,更令她警惕,如果一意孤行,可能招致更強烈的乃至武力的反抗。


    這就是何天在賭的“賈南風初掌大權,還沒來得及忘乎所以,還曉得‘戒慎恐懼’,還不敢馬上就倒行逆施”。


    好吧,我賭贏了。


    再者說了,何天殺榮晦,對皇後也是有好處的——客觀上替她滅口了嘛!反正,滅衛瓘滿門後,榮晦就是枚小小棄子,再沒有任何用處了。


    何天可不同。


    此其二也——何天對皇後,還有用處,而且,是大用處。


    皇後眼中,何天的“神機妙算”,無人可及,更無人可以取代,她初掌大權,還不曉得會遇到什麽樣的挑戰,若有人像她挑戰楊駿一般挑戰她,身邊沒了這個何天,是不是就有些……心慌呢?


    “神機妙算”——穿越者就是有這個好處。


    其三,讓何天一步,皇後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失。


    衛瓘滿門已滅,她的仇,已經報了,“陰”著衛瓘、“陰”著衛氏,不過多出一口氣而已;現在,把這口氣,換成“廓然大公”的美譽,她不虧。


    其四……


    嗯,“其四”我還沒想好。


    就在這時,雲英在耳邊輕聲說道,“郎君,還有一事迴稟——”


    “嗯?”


    “皇後帶了一百萬錢過來,說是賞給你的,目下,都擺在後廊——正堂稍間,已擺滿了錢箱,再多,擺不下啦。”


    啊?


    唉。


    何天微微苦笑。


    同時,思緒也亂了。


    算了,不想了,同阿舞談完之後再說罷!


    反正,皇後把阿舞留下來,絕不是為檢查何侯的這個澡洗的幹不幹淨?


    沐浴更衣之後,淨麵。


    銅鏡擺在麵前,何天嚇一小跳,這才想起,自己已很有幾天沒有剃須了,而鏡中的這張臉,本就陌生,加上一臉的胡渣子,感覺愈發古怪。


    一切折騰完畢,何天聞到了一股幽幽的異香——很熟悉,同擷芳閣的一個味道。


    雲英迴道,這香,也是禦賜的,說是出自西域,中土是沒有的,異樣珍貴。


    何天立即就想到了“韓壽偷香”。


    武帝賜給賈充的異香,便是產自西域,叫女兒偷了出來,送給了情郎,也正因為這種異香獨一無二的氣味,暴露了情郎的身份。


    不過,最終還是大團圓結局。


    再想到賈午和楚王,何天心中,不由暗暗一聲歎息。


    這個世界,到底是沒有童話的。


    不過,賞錢好理解,“賜香”,幾個意思啊?


    皇後是拿先公的故事來激勵我嗎?叫我也去偷——


    什麽亂七八糟的!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了!


    好罷,一會兒問問阿舞就是了。


    然而相對坐定之後,發現阿舞臉上並無笑意——這是很少見的。


    於是,關於香的問題,就未能出口。


    阿舞的第一句話是,“先給你看一樣景致——”


    說著,拉起了袖子。


    何天定睛,大吃一驚。


    本來皓白玉如的手臂上,縱橫交錯,都是血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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