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李肇抬手一揖,亢聲說道,“大王說哪裏話?李肇即便為‘佞信’,亦為國家‘佞信’,豈能伏地稽首於一二異姓?”


    楚王仰天大笑,“好!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台始,你目下是子爵,大事既成,我保你一個郡侯!”


    楚王是真的高興!


    相比殺掉李肇立威,他更願意李肇見風使舵、改換門庭,李肇是皇後親信之一,他“投誠”,對於其餘諸將,有極強烈的示範效應,並可打消許多人的心裏障礙:李台始都預誅賈、郭了,咱就不必說了吧?咱同賈、郭的交情,比得上人李台始?


    不過,李肇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卑職亦有無可奈何處。”


    楚王以為,李肇是說之前做賈、郭“佞信”為“無可奈何”,笑著擺擺手,“以前的事,不說了!孤說過了,要‘予人自新’嘛!今後,就都是自己人了!”


    “大王誤會卑職的意思了——卑職是說,奈何侯神機妙算何?”


    楚王一愕,“啥意思?”


    李肇不答,高高伸直左臂,拇指、小指曲起,中間三指並攏,左右連連晃動。


    楚王喝到,“李台始,你搞啥鬼?”


    話音未落,隻聽不遠處“日——”一聲長長的厲響,一支響箭,飛入夜空!


    這支響箭經過了特別改裝,聲音異樣刺耳,諸將聽的渾身一緊,隨即反應過來——響箭是殿中人射出的!


    響箭餘音未絕,遠遠便聽到一條極洪亮的嗓子大吼:


    “騶虞幡到!”


    騶虞幡?!


    吼聲卻不是來自殿中人,而是來自西北方向。


    有靈性人已經反應過來了——那是宮城方向!


    “騶虞幡到!”


    “騶虞幡到!”


    “騶虞幡到!”


    那條極洪亮的嗓子愈來愈近,伴之以隆隆的馬蹄聲,聽起來,不過數十騎,但在高亢入雲的“騶虞幡到”的加持下,竟有些千軍萬馬的氣勢了!


    西北方向的兵士,猶如被兩隻無形大手向兩旁一撥,迅速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一隊人馬唿嘯而來。


    當前三騎——


    左手邊的那位,許多人都認得,李肇的老搭檔——同為強弩將軍、子爵的孟觀。


    右手邊的那位,矮壯敦實,沒誰認得,但都出乎意外——那一聲聲響徹雲霄的“騶虞幡到”便是出於此君之口了。


    還以為是條多長大的漢子,沒想到竟是個矮個子?端的是人不可貌相呀!


    但最受矚目者,還是中間一騎。


    這位,真正是條“長大漢子”了,雄壯的猶如一尊鐵塔也似,不過,吸引眼球的,不是他的身材,而是其獨力握持的一根大纛——


    上麵精工繪繡一隻異獸:虎軀猊首,白毛黑紋,尾巴極長,高高翹起,再向下打一個圈,形成一個完整的圓形。


    正是“騶虞”。


    騶虞者,照《山海經》的說法,“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彩畢具,尾長於身,名曰騶虞,乘之日行千裏。”


    “五彩”是騶虞最初的形象,到了西晉,已經是“白底黑文”了。


    這都罷了,關鍵是,騶虞既是神獸,又是“義獸”:從不殺生。


    《淮南子》曰其“仁,食自死之獸。”就是說,不是病死、老死的動物不吃。


    《毛詩故訓傳》甚至曰其“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


    如此一種仁義神獸,自然而然,被俺同樣仁義而神聖的大晉天子看上了。


    天子旗鼓甚多,但真正能代表“如朕親臨”的,隻有一種——騶虞幡。


    整個帝國,最至高無上的一麵旗幟,真正“一朝之令甲也”。


    騶虞幡過處,猶如潮水衝刷,前排的士兵,或者俯身,或者單膝跪地,握拳平胸——


    這不是製度,是他們的本能反應。


    楚王還在瞠目結舌,這隊人馬,已經馳至場中,勒馬立定。


    那個矮個子大嗓門的兵士,最後一次大吼一聲,在場人眾耳膜嗡嗡:


    “騶虞幡到!”


    “嘩啦啦”一大片,楚王身前、身後,將校兵士,統統單膝跪地,握拳平胸。


    唯三例外的,楚王,以及身旁的哼哈二將——公孫弘、歧盛。


    一個孤零零的騎在馬上,兩個孤零零的站著,臉色都已大變。


    歧盛的整個身體,更在微微發抖——不僅僅是因為恐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孟觀身上,都曉得,接下來說話的,一定是此君了。


    果然,孟觀聲音朗朗:


    “楚王矯詔!勿聽也!”


    隻這一句話,汝南王府前,便“轟”一下,並無一個人說一字,卻感覺,空氣就要沸騰了起來一般!


    孟觀舉手,沸聲略低,他提氣高聲,“凡三十六軍,立即迴歸本營,不得稽遲,違者,軍法從事!”


    這一來,什麽惶惑,什麽恐懼,什麽憤怒,什麽興奮,不管什麽想頭,一並打消,隻聽齊聲暴喝,“喏!”


    緊接著,嘩啦啦一片,原本圍成一個扇麵聽楚王訓的將領們一下子散的幹幹淨淨。


    便聽各軍唿號整隊,猶如大海退潮一般,紛紛退向來時路,若從空中俯瞰,可見包圍孤島的火海,重新化作一條條火龍,遊走於四麵八方。


    隻剩下楚王本部軍馬——他的親兵、以及他的親兵統帶的部分北軍,還單膝跪地,你看我、我看你,惶惑不知所措。


    孟觀濃眉豎起,嗔目大喝:


    “北軍諸將士!你們是不識得騶虞幡?還是聽不懂命令?——凡三十六軍,立即迴歸本營,不得稽遲,違者,軍法從事!”


    “愴啷”一聲,有人扔掉了手中的兵刃,起身掉頭就走。


    這個聲音是如此具有感染力,緊接著,“愴啷”“愴啷”聲不絕,一個又一個士兵扔掉了手裏的兵刃,起身掉頭,或走、或跑。


    很快,就沒有走的了——都變成了跑,一個個沒頭蒼蠅似的,你推我撞,亂成一團。


    也沒有將領維持秩序——他們自己也在胡亂奔跑。


    事實上,孟觀的命令中,並沒有“釋杖”的要求,隻是要他們和其餘諸軍一般的“迴歸本營”而已。


    楚王數度想開口說話,但舌頭好像被綁住了似的,嘴巴張開了,卻啥也說不出來。


    一聲怒吼,一個小個子揮舞佩劍,向孟觀猛撲過去!


    歧盛。


    孟觀一聲冷笑,安坐馬上不動,身後已有兩騎搶出,一左一右,兩根長槍遞出,一自左肋入,一自右肋入,竟是將歧盛交叉刺穿,然後高高的挑了起來,“啪嗒”一下,正正摔在楚王馬前。


    歧盛一時不得便死,還在地上掙紮扭動,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這一下,楚王的“本部”們崩潰的更快了,不過一盞茶光景,汝南王府前,除了殿中人和護送騶虞幡的軍士,再無其他人馬了。


    滿地兵甲,一片狼藉。


    楚王身邊,隻剩下公孫弘一人。


    孟觀朗聲說道,“大王!”


    楚王“啊”一聲,夢中驚醒一般。


    確實如在夢遊。


    “大王!請致廷尉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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