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娘子臉色微微發白,她不是個膽小的人,必要的時候,生死亦可置之度外,但,“反逆”?


    定了定神,“師傅,汝南王欲廢……呃,欲以秦王……呃,您是如何曉得的?”


    雖在密室,但明明白白的廢立,還是不敢宣之於口。


    這是一種下意識。


    “我去向汝南王辭行,他得意忘形,雖未明言,但也終於露了口風。”


    頓一頓,“再對照秦王入覲之後種種,就什麽都明白了!”


    範長生又開始踱步,“當年,武帝何以必出齊王攸之藩?不就是怕這位母弟留在京師,威脅兒子的大位嗎?出齊王攸之藩,爭的,不是相權,而是皇權!”


    略一頓,冷笑,“秦王柬,又一位‘母弟’!”


    雲娘子默默點頭。


    “司馬子翼以秦王柬為齊王攸,都不遮掩了!連奏疏都照搬當年的詔書!他是……生怕別人不明白他的‘深意’啊!”


    “可是,齊王攸、秦王柬雖同為天子母弟,但脾性、能力、聲望,就算不是天壤有別,也是大不同!”


    “齊王攸想不想做皇帝我不曉得,但秦王柬,一定不是個想做皇帝的!”


    “這個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想做皇帝的!”


    “秦王柬不想做皇帝,更不想做傀儡皇帝,他同他的三叔祖,根本不是一條心!不用別的,單這一條,汝南王就成不了事!”


    雲娘子想了想,“是啊!他倆……都鬧到鬧市中了!想做皇帝的,無論如何,不能這般荒唐吧?”


    “對!要名聲的呀!”


    頓一頓,“秦王柬、齊王攸的聲望,懸隔太遠,當年以叔代侄,頗有人以為然;今日以弟代兄,可就未必讚成了!這種事,沒有足夠多、足夠分量的朝臣支持,豈能成事?”


    “師傅,那位衛伯玉,不是一向以智謀著稱嗎?他?……”


    範長生難掩煩躁,“我就是看不明白這個衛伯玉!”


    “司馬子翼、衛伯玉一定是有勾連的,但勾連到什麽程度,還不好說。”


    “廢後,衛伯玉一定動心;廢帝,他讚不讚成,不好說。”


    “不過,就是讚成也不稀奇——當年,重臣之中,他是第一個反對今上做太子的!”


    “衛伯玉確實以智謀著稱,但是,阿雲,有一句話,叫做‘利令智昏’!多少才智之士,在潑天富貴前,都會昏了頭腦?”


    “還有,人老了,較之年輕時,那個頭腦,又不一樣。”


    “衛伯玉,他是老了!”


    說到這裏,範長生微微苦笑,“這也是我為何時刻警醒,不敢叫自己老下去的緣故!”


    雲娘子明白,師傅之“老”,指的不是年紀,或曰,不僅僅指年紀。


    “司馬子翼若事敗,即便退一萬步,照最好的結局想,沒牽扯到咱們,可是,他寫給趙叔和的信,就成了廢紙了!”


    趙叔和,即趙廞,前文提到的益州刺史。


    “彼人,可是賈後姻親,能指望他多照顧咱們?”


    “師傅,那咱們現在轉押阿天……呃,何雲鶴,會不會……晚了些?再者,您說過的,他不是個可以擺弄於股掌之上的人啊!”


    範長生苦笑,“現在哪還顧得上擺弄誰在股掌之上?求免禍耳!”


    “那……”


    範長生又踱了幾步,終於做出決定:


    “這樣,你拿這部《光讚般若經》還給何雲鶴,如此如此說……”


    雲娘子默默記憶,期間,也曾檀口微開,欲有所言,但終於沒說什麽。


    最後,點頭,“好,師傅,我都記住了。”


    範長生長歎,“阿雲,我是真有兼濟天下、普渡眾生之誌的,可是,有時候,真覺得,咱們的教,隻有在末世甚至亂世才能大行,可哀呀!”


    *


    何天對於雲娘子的再訪,頗為意外;對她“奉還”《光讚般若經》,更是意外。


    “這又何必?”何天笑說,“我那位朋友說了,此經為‘相贈’,非‘相借’。”


    “貴友厚意,”雲娘子欠一欠身,“範先生心感。不過,範先生說,此經太過貴重,非他一介寒庶敢有,因此,恭臨之後,即祗敬奉還。”


    “範先生……太客氣了!我那位朋友,從不以貴勢驕人,範先生大賢,若麵見,範先生前,她亦當執後輩禮。”


    頓一頓,“至於‘恭臨’‘祗敬’,更是萬萬不敢當。”


    “應該的,畢竟,此經出於禦筆。”


    何天一愕,“禦筆?”


    “是。範先生說,這筆字,柔嘉表範,執筆人,貞靜持躬……”


    話沒說完,何天目光霍的一跳,臉色變過了!


    “柔嘉表範、貞靜持躬”一出,前有衛瓘,現有何天,都不能安坐,何也?


    因為,這八個字,非但是皇後的專用語,而且,基本上隻見於封後的詔書。


    何天的變化,雲娘子看在眼裏,及時打住。


    一時之間,何天腦中,轉過了無數念頭。


    雖“都不能安坐”,但衛、何有本質區別:


    衛瓘真以為女兒有“大貴之相”;但何天一聽,就曉得範長生搞鬼,而且,搞大鬼!


    麵前這位雲娘子——


    真應了那句話,“來說是非者,便為是非人”,而且,大是非!


    這就是三世紀人和二十一世紀人的不同。


    當然,也不僅僅因為何天來自於二十一世紀。


    事實上,二十一世紀人信神神鬼鬼的多了去了。


    關鍵是——


    其一,俺是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


    其二,俺讀的書多。


    哼哼。


    何天盯著雲娘子,不說話。


    室內極安靜,沉默形成了巨大的威壓。


    但雲娘子麵色如常,隻是微微垂首,避開了何天的目光。


    半響,輕聲一笑,“何侯如此注目,或有些……唐突?”


    何天冷笑,“唐突的過賢師弟?”


    此話一出,即是警告:


    我對你,已不存故人之念了!


    “師弟”,師傅和徒弟。


    雲娘子微笑,“何侯此言,故人不解。”


    還是扣定“故人”二字。


    “不解?這部經,出於何人手,我不曉得?彼人何身份,我不曉得?你師徒妄言悖逆語,須知,故人有意,國法無情!”


    “何侯曉得,範先生不曉得,不過就筆跡推斷而已。範先生雖負風角之術,但也不敢說百發百中,看走眼,亦尋常事,怎麽,不過就是說錯一句話,就要殺頭?”


    何天擊案,“不錯!”


    “那好!”雲娘子伸出雙手,“枷呢?綁呢?斬首呢?繯首呢?亦或,具五刑?就請動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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