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需親自去收斂文鴦兄弟家口屍首,何天就還打借“謝恩”的由頭麵見皇後的主意。


    但皇後一直沒迴昭陽殿,式乾殿傳來的消息是,“皇後已經陪陛下歇下了。”


    一直等到掌燈時分,還是一樣的消息,何天無可奈何了——總不成,闖宮式乾殿,將人兩口子從床榻上揪起來?


    隻好迴家了。


    事實上,他也確實如阿舞所言,放心不下雲英、雨娥。


    畢竟,一夜大亂,數千人頭落地。


    一出萬春門,“哎喲”一聲——洛瑰、鹿會還在門側立候呢!


    這兩個鮮卑侍衛,太過引人注目,沒法帶他們進宮,不然,可能引起楊駿方的警覺;而昨天傍晚到現在,天翻地覆,期間,何天自己還美美睡了一覺,竟是一直沒想起來,這哥兒倆還在宮外候著呢!


    人也罷了,馬可咋辦?


    何天連說“抱歉”,洛瑰、鹿會都笑著行禮:


    “先替郎君賀喜!”


    略一頓,“郎君怎好跟我們做下人的說這種話?不過一天一夜,算的什麽?就是十天十夜,都沒相幹的!這點子光景都撐不下來,哪裏敢給郎君做護衛?”


    “至於馬兒,更不需擔心,曉得昨天要辦大事,已帶足了豆料,餓不著它倆!”


    那倒是,不管人馬,看去都精神奕奕的。


    “再者說了,今天萬春門一開,左軍的人,就過來打招唿,熱絡的很——沒等我們開口,水呀、吃食呀,就送過來了!”


    哦……也是。


    “隻是,”洛瑰繼續笑說,“以後若還有這般大事,郎君能否也派我們兄弟一兩件差使?昨天晚上,我們倆個,團團亂轉,渾身發癢!”


    何天大笑,“好!”


    心說,“以後若還有這般大事”?


    最好別有了。


    不過,他也理解洛、鹿的“團團亂轉,渾身發癢”——


    草原男兒的血性被激發,同時也擔心主君的安危,但內外隔絕,隻能原地引頸而望,一身本事無從施展,確實夠磨人的。


    迴到永安裏,還未進府門,便覺得……府內燈光較往常更加明亮?


    照壁之前,雲英、雨娥已率一眾家人立候,何天一進大門,齊齊跪下,伏身稽首,“賀喜郎君!”


    “起來!起來!”何天笑道,“都曉得了?”


    雲英、雨娥等站起,每一個人眼圈都有些發暗——都是一天一夜未眠,但每一個人臉上都放著光。


    都曉得這一夜大變意味著什麽?


    打今天開始,這座不大不小的五進宅子,即是真正意義上的“權貴之家”了!


    在此給役的,即是真正意義上的“豪奴”了!


    何天一邊往裏走,一邊說,“你們什麽都不必替我折騰——我在宮裏,已經洗沐過了,也用了膳,還睡了一覺,到家了,喝口茶就行啦。”


    “是!”


    雨娥服侍茶水,雲英捧過一大疊帖子來,“這樣物事,還是要請郎君盡快過目。”


    “啥呀?”


    “拜帖。”


    何天愕然,“拜帖?”


    看上去,怕不有……五、六十份?


    “是,攏共七十四份。”


    何天有點懵,“這……都啥時候送過來的?”


    “打午時開始,一直到酉時,整三個時辰,一個接一個,就沒斷過。”


    雨娥插口,“郎君你是沒見著,最多的時候,幾十架車子,從巷口排到巷尾,不見頭、不見尾!——那班人,都想等你迴來,見你的麵!”


    好家夥。


    “最後一架車子,掌燈了才肯走!”


    何天微微苦笑。


    雲英將拜帖擺在幾上,歸整齊了,說道,“每一份拜帖裏頭,都有一張禮單——您事先也沒交代,我們也不能不收,目下,後院裏頭,都是大包小包,擺滿了!”


    頓一頓,“這些禮物,如何處置,得趕快定個章程——都塞在屋子裏頭,擺不下;擱在外頭,一下雪、一落雨,就麻煩了!”


    何天心中感歎:做清官難呀!


    他拿起最上麵一份拜帖,雲英補充,“上頭的帖子先到,下頭的帖子後到,這麽著按著次序摞在一起的。”


    何天一笑,“很好!”


    一份份看過去。


    大多是中級官員,低級的、高級的,都不算多。


    低級官員自認還沒資格直接跨何府的門檻,高級官員就算有心結交,也得自矜身份,不好朝會一散,就過來拜訪致禮。


    至於禮物,數量雖多,不過,就金額來說,還沒有太過離譜、一看就有所請托的。


    第一次登門,主要還是拜個門子,給何常侍留一個良好的印象。


    唯有一份禮單——倒數第二份,金額驚人,遠超同儕,估摸著將近二十萬錢。


    不過,送禮的人,又一定不為請托,也不是什麽官員——


    繁昌公主。


    何天怔怔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公主遣了何人過來?”


    “典書令。”


    何天“嗯”了一聲,拿起最後一份拜帖。


    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再也想不到的——竟是東安王繇!


    他定定神,“東安王遣了什麽人過來?”


    “長史。”


    略一頓,“最後一架離開的車子,就是東安王長史的。”


    “如此說來——”


    “是,在咱們這兒,賴了小半個時辰呢!”


    也即是說——


    擺出了一副很有誠意的架勢。


    不曉得我準備“殺人誅心”嗎?


    當然不曉得。


    仔細想來,大致是這樣一迴事——


    司馬繇自然曉得自己得罪了何天,但自認得罪的不算很厲害——您看,我又沒殺文鴦兄弟本人,隻殺了他們幾個家人、下人,算的了什麽呢?


    我被任命為尚書右仆射,足以說明,何雲鶴對我不為己甚,不然,有他在皇後麵前說我壞話,我怎麽可能出任如此要職呢?


    所以,何雲鶴應該是個有度量、顧大局的人。


    也可能,他被我嚇到了,並不敢真得罪我?哈哈!


    既如此,往後同朝為官,就不能不搞好關係——畢竟,他是皇後的親信。


    我一個新鮮出爐的郡王,主動示好,姿態夠了吧?這個,朝堂相見,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吧?


    說不定,不打不成交,還能做朋友呢?


    何天心裏獰笑:很好!我還沒正經挖坑呢,你就主動跳了過來——


    司馬繇,我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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