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相關計劃通告楚王、淮南王。


    下午,二王迴複,皆無異議。


    楚王對由自己來掌握雲龍門尤其滿意;不過,他加了一條——要求以東安公繇為佐助,共屯雲龍門。


    司馬繇則自告奮勇,說一俟殿中人攻入太傅府,就應該開始捕拿楊駿同黨,他請求將這個差使交給他來辦;同時,向帝、後請示楊駿同黨名單。


    皇後不以為意,未同何天商量,便應允下來,相關名單則稍遲告知。


    何天曉得了,臉色微異。


    “怎麽?”皇後略詫異,“有什麽不妥嗎?”


    略一頓,“他要拉著東安公一道,咱們也不能攔著呀?是,如此一來,叫東安公白撿了一件大功勞,可是,也隻能由他呀?”


    “迴殿下,楚王、東安公,共屯雲龍門,沒有什麽不妥。”


    “那……”皇後有些狐疑,“你是說,‘一俟殿中人攻入太傅府、就開始捕拿楊駿同黨’……早了些?畢竟勝負未分?”


    “迴殿下,不早。殿中人攻入太傅府,即便楊駿尚未擒殺,勝負也已注定,沒有任何懸念。”


    “那還有啥不妥?”


    “東安公的脾性,接近楚王,臣擔心,由他來辦這件差使,大變之夜,殺人太多。”


    “殺人太多”,皇後可不擔心。


    “也沒啥大區別吧?反正,既在‘捕拿’之列,就逃不出一個‘族’字,是當場殺掉,還是綁赴刑場,橫豎都是個‘死’,有啥大區別?”


    何天心頭一顫。


    “刑殺可以立威,”他慢吞吞的,“是死於東安公手,還是死於國法,還是頗有不同的。”


    皇後皺眉,“這倒是……”


    想了想,“算了!都已經答允他了,咱們若反悔,楚王一定有想法,現正在關節點上——不妥!”


    “就叫那位三叔賺點便宜好了——反正便宜有限!這件差使,不比屯雲龍門,不是啥大功勞!”


    “還有,跟你說,這其實是件‘髒活’,不見得誰都樂意做呢!他一股腦包圓了,也沒啥不好——咱們樂得清閑。”


    何天無可奈何,“是。”


    心裏隱隱不安,難以揮去。


    “對了,名單嘛,我隨手擬了幾個,你看看!”


    說著,皇後將出一張紙來。


    阿舞上前接過,轉身交給何天。


    何天看時——


    張劭、段廣、劉豫、蔣俊、楊邈、朱振。


    他的心,又微微一顫。


    這不是六個名字,這是六個家族——


    不,“夷三族”——這是十八個家族,數百顆人頭。


    或許……更多。


    其中,絕大多數,都是無辜的。


    前麵四位、最後一位,楊駿一倒,絕無生理,不必多想,隻是這第五位——


    “這個楊邈……”何天小心翼翼,“剛剛自給事中升任散騎常侍,似乎,一向並無太大過惡?”


    “他?”皇後冷笑,“最討人厭的一個!除了會捧他族父的臭腳,啥也不會!那副嘴臉,實在叫人耐不得!誰都能放過,就他不能放過!”


    何天不說話了。


    好幾百顆人頭啊。


    他一陣恍惚:我都幹了些什麽?


    “有誰漏掉了?若有,你給加進去!”


    “啊……沒有!沒有!一切出於聖裁!”


    何天一陣恐懼——


    我若有什麽仇人,此時隨便加個名字,便能將其三族屠的一幹二淨了!


    這個權力……太可怕了!


    走出擷芳閣,何天慢慢迴過神來。


    苦笑。


    有什麽辦法呢?


    這就是……時代啊。


    這個時代,常規操作。


    差可自我安慰的,是“隻有”六個名字。


    對於這個時代、這種潑天大案來說,還真不算多。


    彼時,何天還不曉得——


    何止“六個名字”?


    *


    十一月初二,楚王、淮南王謁陵。


    太常寺擬的禮儀,太傅府一減再減,理由是“先帝以儉為德”,看到倆兒子如此鋪張,在裏頭一定不高興。


    真實原因是不願替二王張大聲勢,按朱振的說法,“必要使二小兒明白,既入京師,就隻能老老實實做一富家翁”。


    於是,謁陵的整個過程,二王都黑著臉,不知底細的,還以為哀毀在心,堪謂“純孝”呢。


    初三一早,天氣驟變,狂風大起,拔樹,掀屋瓦,晝昏如夜。


    這場大風,從卯初刮到酉初,即早五點到晚五點,整整六個時辰,將整個洛陽城刮的一片狼藉。


    其中,太傅府西南角樓年久失修,不堪風力,轟然坍塌,將南府垣砸塌了一大塊,並砸死了兩個人。


    風住之後,西天一片慘紅,大半個洛陽城籠罩在異樣血光之中。


    不消說,天象示警,隻是這個“警”應在誰身上,各有各的說頭。


    不少人暗中嘀咕:


    太傅府角樓坍塌,這個“警”,難道同太傅有些關聯?


    但朱振絕不允許將此“警”同太傅聯係起來,他素以管、朱之術自負,挖空心思,做了一篇文章,中心思想是,“大風蔽日,侵奪光明,此內寵太盛、邪臣縱橫之兆也”。


    “內寵”誰何,“邪臣”誰何,懂的都懂。


    到底是“警”這個、還是“警”那個,可以放一兩天再說,但有一件事不能放——


    太傅黑著臉,親自下指示,“其餘三座角樓,趕緊給我拆了!”


    初四上午,工匠入場,一撥人清理、拆除西南角樓廢墟,一撥人搭起手腳架,將東南、東北、西北三座角樓圍了起來。


    半個上午,手腳架便搭好了,下午就可以開拆。


    中午停工——不然就擾了高都君的清夢。


    高都君者,龐氏,楊太傅之妻、皇太後之母也。


    兩個工匠頭躲進個小酒館小酌,不曉得咋迴事,同幾個潑皮打了起來,頭破血流,一個斷了兩根肋骨,一個斷了鼻梁,腿筋也扭了。


    拆除角樓的工程隻好暫停。


    酉初(晚五點)三刻,式乾殿,東堂。


    皇帝、皇後、賈謐、何天、孟觀、李肈、劉頌齊聚。


    舉大事,必以天子正寢為指揮中心,不然就沒有號召力了。


    已經同各方約好,戌時(晚七點)一到,大事發動。


    皇後給何天配了一架追鋒車,並特旨今夜可在宮中驅馳。


    何天不擅騎術,如果有啥緊急事體,就靠這架追鋒車了。


    諸事已備。


    就在這時,董猛匆匆而入,“陛下、殿下!……黃櫟來報,皇太後請皇後過弘訓宮一敘!弘訓宮黃門令陶韜已在昭陽殿候著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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