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聽了此話,高越神色漸緩,頓了良久,方才輕聲說道:“當年,因越兒年幼衝動,暨越倫常,才害了王後楚服,如今,我不能再重蹈覆轍害了你,你身居妃位,又誕下一女,本應享清福之樂,委實不該再鬱結於往事,既是無緣,不如放下,也可心安自在。”


    夜色寂靜,兩人對視,彼此無言。皎白的月光下,長廊盡頭,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緩步地朝此地靠近。


    “當年,你與王後之事終是你心頭解不開的結,若你當真耿耿於懷,如今卻又為何還要於三載後留一個與她有幾分像的女子在身邊?”水寒如此問,待瞧見他眼眸中閃過的那一絲動容後,遂接著問道:“那個女子,你可是真心愛過?”良久,水寒輕聲問道,那聲音恍若低訴,久久迴蕩於這寧寂的空庭。


    此問,讓高越垂眸沉思了甚久,他折過身,瞧著梧桐樹梢枝頭的清月,緩了良久,方喃聲迴應道:“愛又如何?不愛,又如何?我高越此生,終歸是不能得吾所想,愛吾所愛。”


    話音剛落,忽聞身後那暗黑的角落裏傳來珠翠的落地之聲,雖及其細微,但於這寧寂的空庭中還是顯得尤為突兀,清晰可聞。越抬眸,望向那迴廊角落,隻見其間有一瘦小的身影閃過,並拐了角,恍若逃離般地快步往另一端跑去。瞧著那漸遠的身影,他暗沉了口氣,方又轉身對水寒道:


    “夜已深,你早些迴宮去罷,莫要讓蓉兒擔心。”


    言罷,他便不再理會水寒,獨自下了涼亭,折身往長廊那頭奔去,於迴廊角落裏踩中了那落地的步搖,便俯身撿了起來,細量了片刻,方才隨她而去。


    獨立於空庭的水寒望著他遠去的身影,良久方才收迴目光,強掩著心底的黯然,緩步出了東寒宮,卻於宮外正好瞧見了尋於此地的蓉兒。


    “娘娘······”


    許是瞧見了她眸底的黯然之色,蓉兒隻一聲輕喚,而後二話不說,便上前扶住她,往廣靈宮緩步走去。


    此時,宮廷牆院之內,葭兒借著月光疾步奔於廊簷之下,她步履急促,任裙擺搖晃於腳邊,待迴到了西暖閣沒有理會兩旁拜會的宮人,便徑直行於床榻,掀衾臥於其上,蒙臉以避之。眾宮人見此景,皆麵麵相覷。


    “葭兒。”


    廊中傳來高越的低喚之聲,微光之中,隻見他手握那珠翠步搖正快步朝西暖閣趕來。斯琴、弄棋二人聽見了那從閣外傳來的喚聲,便趕忙迎了過來,朝進入閣內的越俯身一拜道:


    “拜見太子殿下。”


    “都起身罷。”


    越隨口道,而後便緩步朝藏於床榻之上的葭兒奔去。見她纖瘦弱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藏於被衾之中的模樣甚為可愛,便於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他坐於床側,垂眸靜瞧著她,輕喚了兩聲,奈何那小小女子仍背著身子,嘟著嘴,一副悶悶不樂之狀,不肯理會他。


    此等閨閣之樂,委實有趣,眾宮女見之,皆暗自偷笑,而後退於殿外。聞見那竊笑聲的越抬眸瞧了她們一眼,見眾人皆退去,才識此乃閨閣之情,不禁也於唇角勾起一抹笑。此時,深閨寧寂,僅剩二人,他垂眸瞧著那避而不見自個兒的少女,柔聲問道:


    “葭兒究竟在生何氣,竟然連儀止哥哥都不願見了?”


    言罷,他伸手,將她覆於臉上的被衾輕扯而下,然後扳過她背向的身子,待瞧見她那捂得滿臉的汗水,便伸出手,將那汗珠輕輕拭去。此刻,瞧著他那舒淡的眉宇,原本悶悶不樂的葭兒心緒漸緩,她靜臥於床榻,輕聲道:


    “儀止哥哥,有一事,葭兒心中不解,遂想向你請教。”


    “葭兒且說。”


    “葭兒與儀止哥哥乃於東城深山所識,那個時候,漫山白雪,紅梅花開,唯聞幽香陣陣,葭兒於雪地中玩樂,哥哥忽然出現靜立於赤梅林前,映襯著身後的帶雪紅梅,甚是俊美好看,讓葭兒不禁為之心動,奈何那時,葭兒尚且年幼,不懂得心中之感,現下,倒是略有所懂,遂想問問······”言到此,她頓了頓,一雙清亮的杏眸瞧著坐於床頭的他,良久,方又道:“初見時,葭兒心裏便有了儀止哥哥,那麽,儀止哥哥可曾對葭兒心動過?相伴近兩載,哥哥又可曾將葭兒方在心上?”


    聞她一席話,越心下動容,暗思片刻,方垂眸瞧著小葭兒,衝她寵溺一笑,道:“我的傻葭兒,那時初見,乃山中赤梅林,原是極美之地,其間又有一垂髫少女與山鳥嬉樂,更添生動奇妙之趣,此等的瑰麗之景,儀止哥哥乃世俗之人,如何能不為此心動?不為你心動呢?”


    此話,讓葭兒心中甚喜,她趕忙於床榻之上坐起,暗掩著心底的喜悅,瞧著他,問道:“既然如此,那妃子姐姐說葭兒眉眼之處像一人,那究竟是像何人?”


    越聞言抬眸,瞧著那照進閣內的月光,良久未答話。


    東寒宮中,月華皎潔。寢殿內閣之門被打開,高越帶著葭兒走進內帷。夜風清徐,微光微顫,隻間那飄揚的帷帳之間,高掛著一幅畫卷,畫中女子衣著華麗,高貴典雅,眉眼溫柔含情,手執紅梅側立於雪中之狀,恍若天外仙子,讓人見之忘俗。微光下,葭兒癡癡的望著那畫中的女子,不自覺地緩步朝那幅畫卷走了過去,立於其下,仰首細瞧,才見那畫作之上還提了一行字,心下十分好奇,便喃聲念道: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越靜立於原地,不肯靠近那畫作分毫,隻是隔著輕慢飄揚的帷帳,瞧著葭兒纖瘦的身影,此刻,身著宮服的她側立於畫卷之下,恍惚間,竟像極了那畫中的女子。念到此,他不禁失神。


    “儀止哥哥,這畫中的女子當真甚美,她乃何人?”


    此言,讓高越猛然迴神,他抬眸望向那幅畫卷,良久,才沉聲道:“她乃大燕國已故的王後,擁有傾城之色,奈何······卻紅顏薄命,過早的香消玉殞······”


    “那哥哥為何要將她的畫像懸掛於此?”


    思慮了半晌,那狹長的眼眸間閃過沉鬱之色,隻聽他又沉聲道:“哥哥幼時,生母因病而逝,她曾以庶母之身份將哥哥收養於宮中,因此,於哥哥有恩。”


    許是覺察到了他眸底的黯然,葭兒不再作聲,隻單單仰頭,怔望著那畫卷之中的絕美女子,眸子清亮。


    空庭冷寂,四下無聲,玉漏滴至三更響。西暖閣內,坐於塌邊的越,瞧見葭兒睡去後,正欲起身離開,卻被迷糊的她扯住了長袖。他迴過頭,瞧著那臥於床榻的小葭兒,隻見她杏眸輕閉,於夢中傻笑吸鼻的模樣甚為可愛,猶惹人憐。此刻,她正扯著自個兒的長袖,於夢中囈語道:


    “方才葭兒並未生儀止哥哥的氣······儀止哥哥這樣好······葭兒又如何忍心生他的氣呢······”


    聽了此話,越垂眸,瞧著眼下熟睡的少女,輕喚了兩聲,見她未醒,便收迴被扯的長袖,並將她的手輕輕放入被衾之中,而後歎息著,緩步離去。


    燕平殿內,宮牆幽深,玉漏的滴水之聲不斷,其間還時不時的傳來燕王的輕咳。進入庭中的班念烈聽見了這輕咳之聲,便緩步走進殿中。


    “外頭春光正好,大王不趁此去後花園逛逛當真是可惜。”


    殿中,班念烈靜立於下悠聲道。燕王聞聲抬眸,瞧他一眼,便又繼續瞧著案前的折子,迴應道:“案前折子堆積,寡人又如何能安心去園中閑逛?”


    “批閱奏折,處理國事,豈非一朝一夕之功,且現下春意盎然,柳綠花紅,大王終日待在燕平宮一隅,豈不辜負了這春時,不如趁此去園中走走,勞逸結合,對大王的身子也頗為有益。”


    將手中批閱好的奏折放了下來,此時,燕王從案桌上抬眸,瞧著那靜立於殿下的身影,良久,方才應聲道:“夫子所言甚是,寡人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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