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見身後傳來的低喚聲,越停住腳步,良久,才轉過身,衝神色驚慌的她微微一笑,悠聲道:“本宮有睡前讀書百頁之習,遂······你可先行就寢,不必等待。”


    言罷,他便頭也不迴地折身往側殿走去,獨留玉菡一人立於原地,暗自神傷。冷冬夜下,紅梅花落了一地,鋪散在積雪之上。空庭幽寂,軒竹依舊,寢殿之中,燭火微顫,暖香暗浮,初入宮中的玉菡獨坐床頭,無聲的等待著,在這冷寂的深宮中,在那心上人的身邊,她隻得靜聽玉漏的滴水之聲,任孤影印於地麵。此時,側殿的案桌前,越獨坐於一盞燭火之下,素手翻書,靜閱之,奈何讀了百頁之後,已全閱完,他抬眼瞧著軒窗上印下的斑駁竹影,頓覺無味,複再翻書籍,重新讀了起來。


    寒冬夜下,空庭冷寂,玉漏滴至三更響,在這清冷的殿中猶顯突兀。越聞聲抬眸,執著書籍的指尖不禁微微顫抖,怔了良久,方感倦意來襲,便於案前扶額小憩。不堪久等的玉菡於床頭起身,緩步行至側殿前,待瞧見那於案前小憩的身影後,垂眸之間不禁掠過神傷之色,她迴過頭,黯然了良久,方才緩步行至殿內。


    聞見腳步聲的高越於案前驚醒,他抬起頭,恍惚中,於微光下瞧見一位女子緩步走來,而後靜立於殿下,輕解衣衫赤身跪地,一拜道:


    “玉菡請太子殿下入寢宮作息。”


    此話,讓混沌的越猛然清醒,他趕忙於案前起身,來到殿下,俯身拾起那滑落於地的衣衫覆於女子身上,而後將叩拜的她扶起,並緩聲道:“雪夜極寒,可別再凍著了。”


    玉菡抬起低垂的眼瞼,凝望著這柔情的男子,他是那樣的矜貴清雅,宛若天外謫仙。這曾讓她日夜思念之人如今近在眼前,奈何卻依然讓她猶感望塵莫及,念及此,心中徒生憂思,便低聲道:“雪夜雖寒,卻隻是凍了身,孤等於那暖香暗浮的寢殿,卻可冷了心,此理,殿下可是不知?”


    聞了此話,高越瞧著眼前這個癡心的女子,隻見她幽怨含情的眉眼中透著一絲堅定的微芒,不禁心下暗歎,良久,方才沉聲對她道:“玉菡,你可知本宮早已心有所屬?”


    “玉菡知曉。”她輕聲答,“那日除夕夜宴殿中選妃之時,殿下曾當眾說過心屬之人,乃易河操舟船夫之女,想必那定是位德行高潔貌若天仙的女子,才能得到殿下的傾心,玉菡雖未曾見過她,但在心底早已對她豔羨不已。”


    “既是知曉,那又為何還是一心想要入宮,來此蹉跎歲月?”


    聞言,玉菡眼中含著的淚珠滑落了下來,順著臉龐滴落在地,她瞧著眼前之人,低訴道:“自幼時於中和宮與殿下一見,玉菡的心中便容不下第二人,及笄之齡後,殿下出宮為王後誦經祈福,玉菡獨於宮外養在相府的那三載著實煎熬,也正是那時玉菡便知今生倘若不能留在殿下的身邊,那麽,無論玉菡身置何處,都將會蹉跎這一生。”


    聽罷,越心下動容,抬手傾身,擦去她臉上的淚,柔聲道:“你一片癡心,越恐擔負不起,我身為太子,便注定不可獨有一人在懷,倘若日後為王,更是會有三宮六院,若此,怕是要負了你。”


    “無礙,玉菡隻求能留在殿下身邊,若無福與殿下舉案齊眉得閨閣之樂,也但求能相敬如賓以客禮相待。”


    低語之聲迴響於冷寂的殿中,那伏身於地的兩人對望了良久。四下玉漏之聲不絕於耳,青煙繚繞於殿中,暖香暗浮,微光下,越抱起那久跪於地上的癡情女子,緩步往寢殿走去·······


    轉眼間,二月已去。三月初上,大燕國逐漸和暖,沉寂了一冬的白雪終將融化,問梅苑中,紅梅花落盡,守園宮女董萼穿梭於林間,四下拾掇著那零落入殘雪的花瓣。皇城郊外,河水漲起,發出叮咚之聲,村落巷中,未褪棉衣的孩童於其間追逐嬉戲,肆意地踩踏著殘雪,沾濕了鞋襪。


    柳枝抽芽,幽草漸生,殘雪覆著的阡陌小道之上,隱隱傳來馬蹄聲,攪擾了這初春的寧寂,隻見那駿馬之上,身披鬥篷的高越意氣風發,策馬而行,護衛慕容昌胤及呂尚子緊隨其後,三人出了皇城便一路往燕北奔行而去。


    許是殘雪將近,馬蹄輕輕,許是踏出了宮門,沒有了束縛,此時的越,心情舒朗,眉宇淡然,不禁加快了馬蹄,迫不及待去見那仍於東城深山等候著自個兒的女子。


    山中偏冷,積雪未化,赤梅雖落,但枝頭猶有花枝,梅林盡頭,茅屋隱約可現。那茅屋覆著薄雪,坐落在山腳翠竹之後,頗具煙火之氣,其間,一個身著赤紅鬥篷的少女提著竹籃走了出來。隻見那少女踏雪上了緩坡,方來到林前空地,那裏有平整的皓雪及棲息覓食的鳥兒,她停住腳步,俯身蹲地,方從竹籃裏抓出穀米,開始喂食鳥兒。山中萬籟俱寂,唯有少女的低喚聲迴響於其間。


    此時,有雙足履輕踏在那滿地零落的梅花之上,小心翼翼的穿梭於赤梅林間,那狹長的眼眸目光流轉,細賞著那樹梢枝頭殘留的花瓣。鼻尖幽香陣陣,一路緩行至林子盡頭,高越停步,靜立於梅樹之下瞧著映入眼簾之景:那覆雪的空地上,一個身著赤色鬥篷的少女,蹲於其間,手持穀米,喂食著周圍的鳥兒。此情此景,像極了初見之時,但不同的是,昔日的少女長大了不少,垂髫之發下梳成髻,原本嬌小的身軀也愈發窈窕婀娜。他薄唇輕揚,露出淡笑,朝著那個身影抬聲喚道:


    “葭兒。”


    此聲迴響在幽寂的山穀中,顯得格外好聽,葭兒聞之抬頭,清亮的眸子在瞧見來人的那一刻,恍若有無數星辰閃過,她露出甜笑,一把將手中的穀米扔了出去,而後歡快的朝立於赤梅樹下的他奔來。


    “儀止哥哥——”


    歡聲笑語響於林間,驚起了滿地的鳥兒,那個時候,在那深山赤梅林間,山鳥飛舞,枝頭殘花緩緩落地,越唇邊笑意清淺,眸色寵溺,將那奔來的歡脫少女輕擁入懷。那個時候,在那殘雪未盡的空地之上,葭兒瞧著眼前忽然歸來的儀止哥哥,如同尚在垂髫之齡的孩童一般,扯著他的長袖於雪地中玩耍嬉樂,銀鈴般的笑聲迴響於山間,久久不散。


    茅屋旁,翠竹上融化的積雪悄然落地,越靜坐於茅屋石階之上,葭兒偎依在他的身旁,仰望著眼前山頂上的殘雪,蒼茫的白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格外紮眼,她杏眸微眯,不自覺地抱緊了身邊人的胳膊,緊扯著他的長袖,低聲道:


    “哥哥去年秋時離家,到此時方才歸來,那山墺小屋久無人住,每每葭兒途經至此,都會忍不住張望一番。”


    看著屋前的翠竹,越抬手輕撫著她頭上的發髻,心中升起無限的愛憐,不禁柔聲道:“都是哥哥不好,讓葭兒久等了。”


    “那日哥哥因家中生事而匆忙離去,現下歸來,家中之事可是打點好了?”


    “都打點好了。”越輕聲道,而後垂眸瞧著身旁的小葭兒,頓了良久,方又道:“遂,儀止哥哥今時迴來,便是要來接葭兒一同離去。”


    “········”


    看著此時眸色不解,仰頭望著自個兒的葭兒,越神色平靜,眉眼處盡是溫柔之色,低聲道:“去年秋日別離時,陌上伊人遙送之,哥哥曾答應過你等歸來之時定接你一同歸家,現下,哥哥迴來了,且想問你一言。”言到此,越頓了頓,眸間閃過複雜之色,方才接著道:“儀止哥哥居處之地乃極高極寒之所,終日清冷,鮮有笑語之聲,若此,葭兒可願與哥哥一同歸家?可願常伴哥哥左右?”


    聽罷,隻見那偎依在他身邊的少女猛然點頭,不假思索的可愛模樣人見猶憐,越心底掠過一絲喜悅,此時,卻聽她歡聲說道:“這深山幽墺便是那極高之地,每至秋冬時節便是極寒,另外,山中鮮有人來,甚為清寂,葭兒一人獨居至此,更聽不得半點歡聲笑語,此處既與儀止哥哥居處之地極為相像,與其留葭兒獨居此地,倒不如跟哥哥一同歸家而去,雖都位於清寂之所,但有哥哥在身邊總歸還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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