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慕容元徽定定說道,“歌謠雖短,但其意不淺,大王有所不知,此謠,原是那驅疫救人之方,乃東城一位年輕的男子所研製而出,當日郢都時疾蔓延,民不聊生,那男子單攜藥箱獨赴已被封鎖的都城之中,與疫者同居,每日入山采藥,苦心研製百草才得這驅疫之方,救百姓於病痛之中,因此城中百姓皆感激不已,為報此恩,遂將這藥方化為歌謠爭相傳唱。”言罷,他俯身一拜,遂又道:“郢都能僅用數月便將那如洪水猛獸般的疫疾根除,全憑那位男子,臣早前聽聞時疾蔓延的郢都宛若一座死城,但在受令趕到郢都之時,卻見那裏青煙繚繞,百姓集聚於長街巷內,一片和諧安好之景象,不禁心下好奇,細問才知,那男子自以醫者之名來到郢都後,便每日於城中各個角落焚燒艾草,以去疫疾的晦暗之氣,而後燃煮車前草藥,於街頭為患疫百姓施發車前草水,以抑製疫疾的蔓延,正因此舉,才讓郢都恢複了人氣,絲毫不似封城之時的頹敗破落,如此大義博愛,心懷天下之人,著實讓人汗顏,這正是對於大王之賞,臣之所以受之有愧之因。”


    “民間竟有如此出眾高德之人?乃何人?”


    燕王抬袖,好奇的問道,神色間盡是對此等才人的欣慰讚賞之意。慕容元徽見之,方垂眸,抬手再拜道:“此人,便是奉命出宮誦經的太子殿下。”


    “越兒?”


    此言一出,燕王不禁脫口問道,神色漸凝。此時,殿下靜立的百官聞言,皆議論紛紛,麵露驚訝之色,唯獨那靜立於眾臣前的班念烈鎮定自若,神情悠然。


    “高越太子出宮誦經的這三載之間,先居於山中華霜寺,除誦經祈福之外,還攬下了寺中下山擔水之責,因山下路途甚遠,深感不便,便思出一策,遂伐竹取材,率眾人引山上石潭之水入寺,解決了寺中飲水之困;而後,因大雪壓榻了所居房屋,方遷於深山幽墺之中,其間,仍抄錄經書,每於月末入山一並將其送往寺中,除此,還入山采藥,於鬧市之中變賣畫作,用所得銀兩救濟東城難民,直至那疫疾蔓延到此城,而至人心惶惶閉門不出之時,太子攜仆人一道,奔於大街小巷之中,燃艾草於各處,並於城頭為眾人施藥,方才將那疫疾及時抑製;在郢都內,更是如此,獨擔醫者之職,上山采藥,於醫館照料患疫之人,每每於夜下研製藥材至深夜,都是一刻也不得鬆懈。”慕容元徽如是道,尚且俯身作拜的他不得抬頭看眾人之色,唯聽殿中皆是一片唏噓暗讚之聲,遂又抬聲道:“太子居於宮外山墺之中,喚名儀止,自稱山野村夫,終日身著粗布衣衫,立於市井之中變賣畫作,極為親民和善,臣也是前幾日於郢都同處時才知曉其身份,大王,我大燕能有此後繼之人,當真是百姓的福址。”


    話語落下,朝堂之上眾臣皆聒噪,話語間皆是對高越的嘖嘖稱讚,班念烈聽之,心中甚快,不禁悠然捋須,抬眼向殿上望去,隻見燕王呆坐於前,神色悵然。


    湖邊綠意盎然,垂柳隨風輕拂,水麵一隅荷葉田田,數朵淡粉荷花點綴其間,此景甚為動人活潑。燕王靜立於橋頭,看著水麵的荷花,眸色黯然,隨行的宮人皆等候在側。


    “今年宮中的荷花開的晚了些,盛夏之際,臣來看時唯見滿湖的綠葉,還以為今年這荷花是開不了了,卻沒想到它卻於這夏末趕著開了,還開的這樣好。”


    班念烈走上前,瞧著那滿湖的荷花,悠聲道。燕王聞之,未曾抬眸,依然憑欄俯瞰,迴應道:“盛夏也好,夏末也罷,這荷花終歸來還是開了,隻是花期短了些,轉眼夏日將去,入秋便徒留殘荷,滿目荒淒,真真讓人措不及防。”


    聽了此話,懂得此辛酸之意的班念烈抬眼望著眼前年輕不再的帝王,他獨立橋頭,憑欄垂眸的模樣略顯滄桑落寞,頓了良久,方才緩聲說道:“大王,轉眼涼秋將至,太子殿下出宮也將滿三載,可是時候該宣旨將他召迴了?”


    清風拂過,滿湖荷花隨風輕搖,燕王眸光遙遠,緩了甚久,低沉的聲音方才靜響於湖麵之上:


    “是啊,是該迴來了······”


    青天白日下,城門大開,班念烈帶著一行軍隊緩緩出城,路上百姓皆仰首觀之,議論紛紛。


    “聽說這隊人馬是出城去接太子殿下迴宮的。”


    “當年王後病逝,太子殿下請命出宮三載為其誦經超度,這三載之間,太子於宮外為百姓做了許多好事,最近還幫郢都除去了疫疾,立了大功,遂大王下令命班大人親自帶人赴往東城將他召迴。”


    聞了此種論斷,立於馬上的班念烈不禁心中甚慰。出宮三載的太子越,果然如他當初所叮囑的一般,體察民情,了解民意,如此一來,才於今日這般深得民心,而致太子之位更加穩固,這大好的男兒,當真不負他所望。念此,他便加快馬蹄,帶著隨行的隊伍策馬奔騰了起來。


    皇城高台上,佇立著一個人的身影,極目遙望著那奔於阡陌之上的隊伍。


    “娘娘剛誕下小皇子,身子尚未恢複,這城樓風大,著實不宜久留,還是早些迴宮去罷。”立於後側的蓉兒憂心道。


    那遠行的隊伍已經尋而不見,水寒仍張目遠眺,且低聲問道:“蓉兒,你可知那遠處邊境的東城距這皇城究竟有多遠?”


    “這······奴婢不知。”蓉兒開口道,但瞧見主子臉上閃過悵然之色,遂又慰聲道:“娘娘不用擔心,大王已經派人去接了,相信過不了幾日天子殿下便會迴宮,咱們耐心等著便是。”


    等······思緒紛飛,時光迴到了數年之前。那個時候,皇城郊外,白雪皚皚,紅梅花開,幽香陣陣,他們兩人一馬,英俊少年不更事,許下娶她為妻之言,隻因此一句,便是她等待宿命的開始。那時尚且年幼的她,於這清冷孤寂的深宮之中等了良久,卻偏偏造化弄人,還未等得他長大,她便已成為別人的妃,心中之憾,隻得掩於眉梢眼角化作終日的愁怨,直到那夜,暨越倫常,終得魚水之歡,方才一了夙願,奈何兩人早已不再是當年的自由身,身份有別,隻能徒留無奈。現下,已經誕下皇子,高居妃位的她,卻依舊在等著他迴來,這該是何等的癡心鍾情。


    有些人,一旦錯過,便是一生,等也罷,怨也罷,終歸還是有個念想,也可於這清冷的宮殿之中,獲得一絲溫暖。念此,水寒神色悵然,方收迴眸光,緩緩轉身離去。


    郢都城外,行人來來往往,奔走於阡陌之上。醫館內,藥已煮沸,藥香四溢,一雙素手小心翼翼的握箸攪拌著,而後將那藥罐吃力地端起,並將湯藥盛於碗中。不知昏迷了多久,臥於床榻上的越猛然驚醒,四下打量著,便看到了端藥而來的小葭兒。


    “儀止哥哥,你醒了?”隻見端著湯藥的她坐於床榻問道。


    “葭兒,發生了什麽?為何咱們還在郢都?”


    “那夜眾人於城西擺宴為咱們送行之時,哥哥突然暈倒,驚現高熱不斷,虛汗不已之狀,葭兒便料想哥哥於郢都行醫,每日都與患疫之人來往交談,唯恐哥哥是染上了疫疾,心憂不已,便將哥哥之前留下的藥材熬了來,每日喂與哥哥服下,這寒熱之狀方才逐漸退去。”用勺子輕輕攪動著碗裏的湯藥,葭兒瞧著那冒著的熱氣,而後又抬眸瞧著他道:“哥哥乃極為細心之人,也是極為粗心之人,自個兒染上了疫疾,卻也還是不知麽?”


    言罷,她將涼好的湯藥喂他喝下。外頭日光正好,越卻感覺到些許涼意,遂開口問道:“葭兒,哥哥昏迷了幾日?”


    “上月甘七到今日,大概有四五日了。”


    “那現下可是初秋時節?”


    喂藥的葭兒停手,仰頭望著窗外那一角天空,而後笑著答道:“盛夏已過,此時正是初秋,儀止哥哥,咱們是時候該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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