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激得那寡言的操舟人說了薄怒之話,少年心中突升得意之感,眼帶挑釁,定定盯著那一路從容沉靜的男子,一笑道:“本少爺對自個兒所愛之物定會放在心尖上捧著,此事自不用你操心,眼下,這大雁原不是本少爺所愛之物,外加方才它的叫聲著實刺耳,如此令人生厭之物,全都置於死地又何妨?若是你想教訓我,那大可不必,本少爺除了我爹可是誰都不怕,相反,若是你想評判本少爺的箭術,本少爺倒是可以聽你一言。”


    “從方才慕容少爺忽然舉箭射雁,便可推斷出少爺箭術精準,拉弓沉著有力,且反應迅速,加之先前所見少爺策馬於市一事,便知少爺你定是自幼習武,且極其精通騎射之術。”


    聽了此話,那少年眼中的挑釁警惕之色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得意。越見之,眸子沉靜,方轉口道:


    “隻是方才少爺舉箭便射,雖英姿颯爽,但卻因不講究騎射之法,不懂惜時省力之道,而讓少爺略顯有勇無謀之嫌。”


    “什麽?你竟敢說本少爺有勇無謀?”


    那少年抬聲嗬道,怒火中燒,但唯恐將尚在船艙中小憩的爹爹吵醒,惹來訓斥,隻得壓抑著滿身怒氣。


    “既是慕容少爺應允在下評判,那在下便盡情說上幾句,或褒或貶,少爺聽著便是。”越沉聲道,“據古戰書所言,騎射之術用於戰場禦敵乃是最佳,而戰場之上,兵荒馬亂,風雲詭譎,時機稍縱即逝,因此不但要求騎射者反應迅速箭術精準,還需那騎射之人能冷靜睿智,觀其形勢,暗析最佳之策,以最快之速,最為省力之法,除更多之人,方才少爺見雁便以箭射之,隻應了前兩句,但並未觀其形勢,未用最佳之策,倒顯得有些吃力不討好。”


    “戰書所言,看來你讀的書倒是挺多。”聽了此話,少年怒氣漸消,方恢複以往狂放不羈之態,斜睨著他,道:“可這騎射之術不比琴棋書畫僅於書中便參透其妙,本公子自幼習武,八歲便懂騎射,多的是實戰經驗,卻委實不懂你一山野村夫所道出的最佳之策,想必方才那番言論,不過是你在紙上談兵罷了。”此時,空中又有雁聲傳來,於江水中映襯著一飛而過的雁影,兩人見之,皆抬眸;霎時,慕容昌胤將所負弓箭卸下,扔與高越,神色冷峻對他道:“今日,我倒要看看這最佳之策。”


    越聞之會意,方扯下披風,遮住葭兒的視線,而後速取三箭夾於指尖,轉身於船頭負箭於弦上,拉滿弓,望著那南飛的雁群,瞬間鬆弦,三箭齊飛,鳴聲響徹江麵,六雁落下,慕容昌胤見之,不禁震攝,還未迴神,又聞箭鳴聲再次傳來,瞬間,雁群全然落江,鮮血染紅江麵,空中寂靜無聲。


    一陣掌聲傳來。兩人迴神,皆看向那出艙透氣的慕容元徽,隻見他神色和緩,滿眼讚賞之意。


    “方才公子拉弓兩次,僅用六支箭,便瞬間將那雁群全然射落,當真是好箭法。”


    高越瞧著那與他說話的老者,方才衝他一拜道:“方才河途艱險,行船之中儀止不便與慕容郡長說話,無禮之處,還望郡長切莫掛懷。”


    “無妨,倒是犬子冒犯在先,老夫這就讓他來向公子賠罪。”言罷,慕容元徽四下望之,卻見那慕容昌胤早已溜進了船艙,正透著艙簾衝他得意一笑,頓時心生怒氣,不禁低聲斥責。


    越見之,趕忙勸解,為分散其力,便趕忙連聲問道:“郡長此行可是要在山中住上幾日?”


    聞他此言,餘怒未消的慕容元徽微整衣袖,方看著眼前愈近的河岸,沉聲答道:“許要住上三四日。”


    黃昏之際,天色漸暗,孤舟終靠岸。越放下船篙,將船停穩,葭兒趕忙拉著繩索下岸,將飄蕩的小船緊係於河岸所釘的木樁之上。那渡河的三人攜著禮品紛紛下船,於河岸與二人道別之後,方才相攜著往山中走去。


    眾人走後,葭兒帶著高越緩步向河畔上的茅屋走去。行至屋前,隻見此屋以竹木茅草造之,雖簡陋,但也別具一番煙火之氣。待葭兒將門打開,方隨她一道走了進去。


    “此屋乃我阿爹所造,猶記當年阿爹渡人於岸後,突降細雨,四下無處可避,隻得暫時躲於停岸的船艙,誰知那雨不間斷的竟下了幾日,他就在那船艙內躲了幾日,餓困交加,隨後,為了方便操船渡人,避此窘境,他便在此地造了這處茅屋,當做歇腳之處。”


    言罷,她找來燭火,將其點燃。幽光下,越方四下打量著此屋,眸色柔和。


    “這桌椅用具皆是阿爹從彼岸村落一件一件用船所運來的,其間,我阿娘來此幫他拾掇了幾迴,才讓這茅屋堪堪有了家中之感,至今,此屋已有好些年數,雖然破舊,但仍可擋風避雨。”


    越抬手將那落滿灰塵的軒窗打開,夜風微涼,透過幽光,唯見江邊孤舟停泊,那眼前的江河遠山,於這蒼茫的夜色下皆是模糊一片。


    葭兒將今晨所攜的幹糧拿了出來,遞與他,道:“自阿爹受傷後,此屋許久未住人,遂無糧米,今日且先用這僅剩的幹糧充饑罷,等明早,我們便到江中打魚去。”


    越伸手接過,葭兒見之,露出燦笑,一雙杏眸於這幽暗的燭光下顯得甚是明亮。饅頭雖冷,但兩人食之有味。秋風徐徐,夜色沉寂,遼闊的夜下江畔,唯見茅屋之中那星點燭火微顫。


    深山之中的那處草堂,幹淨雅致,堂前的老太太到此時仍未睡下。因深知兒子每年都會於此時來山中探望自個兒,遂自前幾日,那老人便掐算著日子,日日等候在草堂前,瞧著那通往山下的路。隨侍的小丫鬟心知那獨居老人思子心切,便陪她一道等候在側。


    寂靜山林間,隱約傳來腳步聲,丫鬟聽之,掂起腳尖極目張望,卻聽那腳步聲愈來愈近,似正朝這草堂趕來,便趕忙跑出草堂,立於門外張望,透過幽暗的光,隻見那山間小路上,確實有三人正朝此疾步快行。那小丫鬟見之頓時心中大喜,趕忙折身朝堂中跑去。


    “老太太,老爺和小少爺上山探望您來了。”


    許是今日過於疲累,河畔茅屋中的兩人吃完冷饅頭後,便和衣於榻上睡下了。翌日天明,念茅屋無糧,他們便早早的起身,駕著小船,於江上捕魚垂釣。船中帶著漁網漁具,皆是於茅屋中所尋。此刻,葭兒正抱著那捕魚的用具,杏眸清亮,正一眼不眨的瞧著江麵,待到江心之際,尚且年幼的她學著阿爹衛老兒捕魚之狀,將漁網散開,猛地撒入水中,而後再將其吃力地從江中往上提。高越見此狀,趕緊過來搭手,好一番折騰,方才將那張大網提起,奈何網中空無一物。


    “沒捕到。”葭兒喃聲道,神色微怔的瞧著那於船上攤開的空網,毫無失落之緒,遂又托著那正往下滴水的漁網轉向船的另一側,並立於船邊衝越喊道:“儀止哥哥,我們再換一側試試。”


    散開的漁網再次撒入江中,兩人依舊再次吃力地將其撈起,網中依舊無魚,唯有幾顆腐爛的水草;第三次,依舊一無所獲······


    “葭兒別擔心,我們還有漁具,既捕魚不著,那麽釣上幾條,也無妨。”越從她手中接過漁網,寬慰道,遂又取來魚竿魚鉤等物,上了魚餌,將其拋入江中後便坐於船頭,安然垂釣。葭兒見之,便緩步過去隨他一起,靜立於船頭。


    秋風微拂,幽水蒼茫,江麵遼闊。一葉扁舟,信遊其間,無所拘束。似有葭絮迎風飄來,而船上兩人未曾覺察,隻得毫不眨眼的瞧著那江中的浮漂。過了良久,那浮漂方才暗沉了一迴,越瞬間迴神,趕忙提起魚竿。


    一條活蹦亂跳的魚被帶了起來,在船板上掙紮,立於一側的小葭兒見之,趕忙將那魚從鉤上取下,用手捧之,放入盛水的木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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