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看著及時趕來救自己於水火的越太子,心中升起一抹柔情,可還未來得及向他道謝,頓覺一陣暈眩,而後整個人便倒在了蓉兒懷裏。


    雨水淅瀝,打落了一地梨花,那曾經在枝頭傲然綻放著幽香的花朵如今零落到雨水中,碾落成泥,化為塵埃。房簷匯集的雨水不間斷的滴答,廣靈宮曲折的迴廊上,濕氣彌漫。


    “暮春的夜本就寒涼,被潑了冷水的娘娘又在夜下站了那麽久,想必是染著風寒了。”將被角掖好後,蓉兒低聲對高越道。


    “那·······現下應當如何?”越問道。


    “今夜出了這樣的事,不好勞煩太醫。”蓉兒沉思片刻,道:“不如我去煮碗薑湯給娘娘服下,娘娘身子向來極好,想必也無大礙。”


    “如此甚好,快去。”


    夜下,淅瀝的雨聲不絕於耳。蓉兒走後,越坐到床邊細心照料著水寒,睡夢中的她忍受著寒熱,不禁眉頭緊促,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浸濕了額前的碎發。心生憐惜,越將浸泡在熱水中的絹布擰幹,在她那發燙的額頭上輕輕擦拭著,是那麽的小心翼翼,體貼細致,一如當年。


    手上動作輕輕,心裏卻淡淡的迴憶起往事。那時,他們還是垂髫稚兒,他們還在那個四季都有暖香的中和宮,他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太子越,而她,是太子越身邊的小丫鬟。青梅竹馬的年幼時光裏,兩人前後相跟,形影相伴,奔跑在大燕王宮的迴廊上,在堆積著白雪的郊外歡樂嬉戲,在中和宮的側殿挑燈夜讀。那時,麵對染上風寒的小水寒,年幼的越兒日夜相守,用沾著熱水的毛巾仔細的擦拭著她額前的虛汗··········


    幾聲輕咳,將淡憶往事的越兒拉迴了現下,他低垂眼眸,看著微睜雙眼的水寒,在嘴角勾起淡笑,柔聲道:“方才那一番鬧騰害你染上風寒,現下,可好些了?”


    良久,水寒隻是靜靜的看著越,不答話。沒有等到迴應,越正欲收迴自個兒拭汗的手,卻被她一把握住。


    他的指尖冰涼,手心卻溫熱,手背上骨骼清奇突出,還和兒時一樣。


    帶著些許期許,想在那幽深的眸子裏看到一絲動容,然而,麵前這個溫潤俊美的男子微怔之後,隻是將那手反握,而後輕放入被中,緩聲道:“手依然很涼,切莫伸出來。”


    “殿下。”喚聲低微,而後,水寒吃力地從床榻坐起,看著他,道:“那燒毀的鬥篷和絹布可還留在大殿?”


    “廣靈宮其他人皆被我逐了出去,現下就隻剩下蓉兒一人,方才她在照顧你,無空收拾大殿,那些殘物應當還在。”


    “殿下可否去拿來給我。”


    “皆是些殘物,你要它作甚?”


    懷著心中的不解,越手執孤燈來到大殿。殿外,陰雨連綿,淅淅瀝瀝,大殿之中一片寒涼清冷。他蹲下身子,置燈於地上,借著微弱的燈光看著地上零落的殘物,那燒毀的絹布異常的熟悉,便伸手撿起,在燈下仔細的端望,上麵端正的鴛鴦小字瞬間勾起了些許迴憶。


    “當日湖心亭偶遇,雪後極寒,水寒獨自一人坐於亭中,暗自神傷,殿下從水霧彌漫的長橋上走來,見我衣衫單薄,便將身上的鬥篷取下來與我披上,後因宮中之事,我急於離去竟忘了歸還,路途上才迴想起來,但當我又趕迴亭中之時,伊人已不在。”


    水寒坐於床榻之上,將那件燒毀的鬥篷拿在手裏,迴憶著昔日之事。越靜立在一旁,聽著她低微的話語。


    手指摩挲著那燒出的破洞,此番損毀,再精細的繡工也無法縫補。放下手中的鬥篷,神情恍惚的水寒拿過燒毀的絹布,仔細察看,一角已毀,鴛鴦二字皆已模糊不清。


    青絲漸改,紅顏盡消,鴛字模糊,芳心已老。可是,他們明明容顏依舊,這鴛鴦二字又為何會不成形?


    心中此時升起無限傷感的情緒,手指摩挲著那模糊的字跡,眼淚從臉頰滑下,滴落在絹布上。


    “水寒·········”


    仿佛沒聽到越不安的喚聲,水寒凝視著絹布,喃聲道:“殿下可曾記得兒時伴讀之景?”


    越沉思迴憶,良久,道:“記得。”


    “自殿下被封為大燕太子時起,便終日躲在中和宮的側殿讀書習字,那日,雨雪綻晴,宮中暖香暗浮,尚不知事的水寒偷偷跑了進去,而殿下不僅沒有將水寒趕出來,反而還邀水寒坐案同讀,這鴛鴦二字便是那時你教水寒寫下的。”


    “轉眼經年,你一直將它留著嗎?”


    水寒抬起淚眼,看著身邊的越,在他疼惜的目光下點了點頭,良久,原本沉浸在往事中的水寒迴到了現下,她看著懷中的殘物,沙啞道:“水寒一心想留住那些依稀的往事,那些最好的時光,可現下,什麽都沒有了·········”


    悲傷襲來,湧上心頭,她一陣劇咳,那咳聲在這沉寂的雨夜顯得格外淒涼。越看著麵前這個傷情的女子,心底的疼惜從那狹長的眸底流露出來。他懂她心上的傷,懂她久居深宮的每一分寂寞與淒涼,更懂她沉迷往昔的種種無奈與辛酸。那些年快樂無憂的時光,她全留在了終年青煙繚繞暖香暗浮中和宮,而他,又何嚐不是呢?


    劇咳之後,水寒無力的靠在越的身上,任淚水肆意流淌。越輕攬著她,聽著那淚水滴落的聲音,沉聲道:“水寒,如今你已為妃位,且將往事忘了罷!”


    “忘?如何能忘?”那年輕的女子在嘴邊勾起一抹苦笑,哭訴的聲音帶著些許落寞,飄蕩在冷寂的寢殿:“水寒原本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一個婢女,不諳世事,懵懂無邪,在中和宮內過著無憂的日子,一次偶然,才有幸被大王看上,高居這形同虛設的妃位,可宮中誰人不知水寒原本身份低微無家無世,身邊的宮人表麵對水寒畢恭畢敬卻也從來不把水寒放在眼裏,宮裏的妃嬪表麵上與水寒姐妹相稱又何曾對水寒真心相待過,水寒自知這低微的身份也極少出去走動,本想待在這清冷的廣靈宮了此殘生,卻又被冠上私通之罪受鞭笞之辱········”


    幾聲輕咳,越看著身邊命苦可憐的女子,輕攬著她的臂彎不知覺的緊了些。


    “今夜多虧殿下的搭救才會無事,可以水寒低微又不得寵的身份在這幽冷的深宮裏存活,如今又欲加了這與人私通之罪,宮中耳目甚多,酷愛亂嚼舌根者大有人在,如此一來,無論如何,水寒今後在宮中的日子是不會好過了,與其擔了這私通虛名,倒不如把罪名坐實。”


    聞她此言,越大為驚恐,他怔怔地將她推開,緊凝著她,沉聲道:“水寒,你方才說什麽?”


    覺察到他情緒的起伏,及話語中暗含的責備,水寒抬起幽怨含淚的眉眼看著他,問道:“那日,陌上梅花開正豔,在冰雪覆蓋的皇城郊外,你我二人同乘一馬,殿下可還記得當日在馬背上對水寒說過的話?”


    經她提點,越陷入了迷離的往事之中,他低垂眼眸,靜思沉默,良久,似乎想起,方喃聲道出那句曾許下的諾言:“他日待我成年之時,定立你為正妃。”


    兩人迴憶交織,憶起的往昔皆是年少之時,那些青梅竹馬的歡樂時光。現下,兩人相望,依然能從幽深的眸底尋到年少時的影子,可奈何青梅枯萎,竹馬老去,待他成年之時,她已成為別人的妃。傷感蔓延,高越想輕攬她入懷,可是卻不能夠。


    “往事已去,現下,水寒鬥膽想問殿下一個問題。”


    “你且問便是。”


    “倘若,如今的水寒尚未居妃位,還是殿下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敢問殿下,可會履行諾言,在成年那日立水寒為正妃?”


    “定會。”


    毫不思索的應答,簡短二字,便了了她多年的心願。輕閉雙眼,任淚水滑落,水寒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喃聲道:“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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