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用過早膳,秦禎便提劍出門。

    王府上下列隊在府門恭送,府門外是等待他的一隊將士。他一身鎧甲,意氣風發,晨光越過那琉璃瓦麵,落在他身上,為了平添了一分英氣。

    有那麽一刹那,周青青有些恍然,仿佛迴到多年前的定西王府,父親出征時,也是這番光景。

    一別經年,物是人非。

    興許是這突如其來的悵然,讓她心中驀地柔軟了幾分。此前在房內對他一點惡毒的腹誹,現下也煙消雲散,生出了些當年送父親離別時的傷感。

    待秦禎牽起馬匹韁繩,周青青從他後麵跟上,柔聲道:“王爺保重。”

    秦禎轉頭看她,似是有些意外,挑眉笑了一笑,湊在她麵前,小聲道:“放心,我的洞房花燭還未過,舍不得死在外頭。”

    周青青呸呸了兩聲:“說什麽晦氣話!”

    秦禎笑,握了握她的手:“我會平安迴來,在家乖乖等我。西京俊美男子也不少,別趁我不在紅杏出牆。”

    周青青就知道自己不該浪費自己那點情緒在這人身上,她似嗔似嬌瞪了他一眼,退迴到大門口。

    秦禎朗聲笑著翻身上馬,手執轡繩,揚鞭一揮,口中高吟西秦出征歌謠,周圍隨從同他唱起來,不過是幾十人,但絕塵而去時,卻氣勢如虹,如同千軍萬馬。

    周青青心道,難怪秦禎任主帥之後,南周會節節敗退。

    待眾人迴府,一直在周青青旁邊屏聲靜氣的碧禾,等到周遭沒人,喘了口惡氣,道:“小姐,剛剛那真是王爺麽?”

    周青青笑:“難道還有別人?”

    碧禾抓抓腦袋:“沒想到王爺剃了須,竟然長成那樣子!”

    周青青斜睨她一眼,故意道:“哪樣子?”

    碧禾紅著臉支支吾吾:“就是……就是好英俊。”

    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碧禾又笑嘻嘻道:“先前我覺得小姐嫁給王爺,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現在看來,王爺小姐郎才女貌,就是一對璧人。”

    周青青戲謔:“以貌取人。”

    碧禾梗著脖子反詰:“才不是,王爺天縱英才,縱然灰容土貌,那也肯定不同凡響,何況他還長得這麽英俊。”

    周青青拍了她一把,笑道:“你怎麽想我還不知道?”

    碧禾也嘿嘿笑。

    秦禎離開,周青青便是武王府中實實在在的主人。因為秦禎有交代,所以一眾下人對她比先前更加恭敬,甚至還帶了些戰戰兢兢的畏懼,尤其是先前的米珠米玉。

    於是整個王府裏,便有些死氣沉沉地壓抑。周青青難免懷念起金陵城的定西王府,縱然沒落多時,人丁凋零,但府中上下氣氛卻是極好。

    周青青是個隨遇而安的性子,極少多愁善感,就算是從金陵到西京那漫長的一路,她也沒想過幾次家。

    但這些時日,在沉悶的武王府,她卻有些莫名想家,尤其是到了月圓之夜,更是泛起陣陣憂思。

    她對自己這不合時宜的小女兒心緒,頗有點不以為然,想著大概是在王府裏憋久了的緣故。

    用過晚膳,她坐在院中看了看那半空的圓月,長長歎了口氣,忽然站起來朝碧禾道:“去把阿勁叫來。”

    聶勁很快出現在她麵前:“小姐,有事?”

    “實在無趣得厲害,你陪我出去喝點酒。”

    她負手往外走,聶勁跟在身後,路過的王府下人,也不敢多問,隻眼睜睜看著兩人在暮色裏出門。

    到了門外,周青青笑道:“阿勁,你看到沒有,這王府裏的人多怕我?”

    聶勁道:“王爺有交代,大家當然不敢怠慢你,小姐不滿意麽?”

    周青青笑了一聲:“你還記得我們定西王府的日子麽?”

    聶勁麵癱臉,難得微微笑了笑:“昨夜星辰昨夜風,大家如同家人一般過著小日子,怎會忘記!”

    周青青:“阿勁什麽時候也開始附庸風雅了?”

    兩人說笑間,已經走進了西京繁華的禦街。周青青見著遠處一座酒肆,眸子閃了閃,伸手一指,朝聶勁道:“那裏看起來不錯。”

    聶勁見她像個看到新奇事物的孩童,目光柔柔,笑著嗯了一聲。

    這酒肆十分雅致,並不喧嘩,入眼的客人,都著錦衣華服,顯然是間上等的酒肆。

    周青青和聶勁要了間二樓靠窗的雅房,臨街景致盡收眼底。

    此時夜色漸濃,街上的人卻不見少,周青青看著來往行人,笑道:“阿勁你看,這些人跟我們南周的百姓,其實沒什麽不同,不過都是求個世道安穩,生活富庶罷了。”

    聶勁點頭:“江山社稷是帝王業,百姓要的隻是安居樂業。”

    周青青舉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砸了下舌,感歎道:“不知道香香珣兒他們過得如何?”

    聶勁道:“小姐遠嫁西秦和親,是南周的巾幗英雄,世子他們定不會過得太差。”

    “巾幗英雄?”周青青噗嗤笑了一聲,又歎道:“但願如此罷。”

    她話音落畢,忽然一陣悠揚的笛聲似近似遠地傳來。那曲調陌生,不像是西秦小調,也不似南周風韻,但卻宛轉悠揚,又帶著點如泣如訴的憂傷,聽得人幾乎立時就沉浸在那樂聲中。

    不知為何,周青青聽著這笛聲,思鄉之情愈發濃烈,嗓子像是被什麽堵住一般,竟然一時發不出聲音,眼眶也漸漸發紅。

    直到那一曲落畢,她才稍稍迴神。

    她抹了抹眼睛,舒了口氣起身,朝聶勁道:“這笛聲好生特別,我去看看那吹笛人是誰?”

    她剛剛已經聽出來,笛聲是從隔壁傳出。走到隔壁房門口,見雕花木門輕掩,露出一絲縫隙。她好奇往那縫隙中一看,卻見一個身長玉立的男子,依靠在窗欞邊,手持長笛,微微垂著頭,兩側青絲落於肩頭,那燈光搖曳的地板上,打下他長長的一道影子。

    周青青思忖片刻,將門推開,走進去:“馮將軍,原來是你。”

    馮瀟抬頭看向她,清俊儒雅的臉,在這燭光中,更有了份脫俗的謫仙氣息。他嘴角微微上揚,行了個禮,溫潤笑道:“王妃,你怎麽會在此?”

    周青青笑:“出來嚐嚐西京的美酒。”罷了,又道,“我還以為馮將軍隨王爺去了東境。”

    “西京城近日不太/安穩,王爺讓我留守在此。”他說著,指了指對麵的椅子:“不過西京美酒確實不錯,我請王妃喝一杯。”

    周青青也不矯情,走到他對麵坐下:“沒想到馮將軍笛子吹得那麽好?剛剛聽得我都有些不可自拔。就是不知吹的是哪裏的曲子?好生特別,我從未聽過。”

    馮瀟笑了笑:“王妃謬讚了,王妃是行內人,馮某不敢班門弄斧,不過是從別人那裏學來的小調罷了。”

    周青青笑:“我可不是內行人,就是耳朵稍微挑剔了點。不過你這小調,雖然聽不出來是來自哪裏,倒是可以聽出裏麵思鄉的味道。”

    馮瀟挑挑眉,似乎有些意外:“我跟人學來的時候,聽人說這正是思鄉曲。王妃竟然能聽得出來?”

    周青青笑:“因為剛剛馮將軍的笛聲,讓我想起了金陵的家人。”罷了,又好奇問,“我記得馮將軍

    說過,自幼流浪飄零,沒有故土所依,那馮將軍還有親人麽?”

    馮瀟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看向窗外那漸漸燈火闌珊的禦街,搖頭笑了笑:“沒有。”罷了,又道,“若真要說起來,大約王爺算是我的親人。”

    周青青挑眉看他。

    馮瀟繼續道:“我少時流浪多時,後來淪為西京馬奴,是王爺將我挑出來,讓我成為他麾下的人,被他器重,才有了現在的馮瀟。”

    周青青道:“王爺器重你,肯定也是你有本事。”

    馮瀟搖搖頭,笑道:“我筋脈受損,學不得什麽功夫,這在西秦算是什麽本事?”

    周青青道:“能打能殺自是人才,馮將軍這樣的又是另外一種人才。缺一不可的。”

    馮瀟笑了笑:“王妃才是不得了,我本以為南周世家小姐弱柳扶風,膽小怯弱,卻不想王妃跟我想的完全不同,想必王爺也很欣慰娶到王妃這樣的女子。”

    周青青想到秦禎臨別的模樣,癟癟嘴道:“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而已,馮將軍當真謬讚了。”

    馮瀟默了片刻,又似隨口道:“前些日子,慕容將軍府抓探子一事,聽王爺說多虧王妃聰慧,才讓他快速識出探子,讓西秦幾個要官免遭刺殺。”

    周青青不以為意揮揮手:“我也不過不是胡亂猜測,沒想到那些伶人竟真是北趙探子。”罷了,又睜了睜眼睛,鄭重其事道,“上迴那芍藥被人從聶勁手中救走,看情形北趙還藏著不少高手在西京,王爺不在城內,馮將軍可要多注意。”

    馮瀟笑著點頭:“我正在派人加緊加緊搜捕,王妃不用擔心。”

    周青青抿抿唇:“我的意思是,您是王爺心腹,隻怕北趙也會將矛頭對準您。你以後出門多帶兩個身手好的護衛方才妥當。”

    這房間隻有馮瀟一人,想必是獨自前來飲酒。

    馮瀟怔了怔,清風霽月般笑開:“多謝王妃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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