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隻是謝宇單方麵的陌生。

    “快搞定了。一會兒就走。”

    “哇,才十二點哪,連我都覺得早。”

    “那恭喜你了,你已經做好了從事我們這個行業的心理準備。”

    lily在電話那邊笑得特別開心。至少聽上去是這樣的。反正平時謝宇這樣講話,何蔓是不會笑的,久而久之謝宇也覺得自己說話一點兒都不幽默。現在聽到lily每天這樣笑,他反倒感到詫異了。

    人的幽默感是相對的吧,熱戀中的情侶連最無趣的笑話都能頭碰頭笑半天。他和何蔓兩個人是怎麽迴事,彼此都心知肚明,笑點越高越寡情。

    “怎麽還不睡,不困嗎?”

    “困呀,”lily尾音嗲嗲的,“但是想陪你。”

    “你怎麽陪我?你又不能陪我加班。”

    “看全世界都睡著了,是不是很寂寞?這時候呀,你隻要一想到,遠處還有一個人亮著燈在等你,會不會很開心?”

    謝宇終於明白sweetheart(甜心)這個詞的來曆了。有些姑娘是可以嗲到人心裏去的,雖然實際上她什麽都做不了,但大家都是都市成年人,本來也不需要別人真的做到什麽。

    一兩句甜言蜜語就夠了。

    可能他們就是因為少了這一兩句甜言蜜語。每天少一句,每天少一句,然後感情死無葬身之地。

    謝宇想到的“他們”當然是自己和何蔓。

    有了新歡再對比舊愛是不厚道的。可是說這話的人哪裏知道,但凡做得到,誰願意再不停地想起舊愛?

    “困了就要睡覺哦,睡不夠可是會老的。”

    謝宇在電話裏這麽講道,語氣是輕快的,關切得有點兒不像他,刻意製造出一種熱戀甜蜜的感覺,好像是在為自己剛剛想到何蔓而向lily表示歉意。

    這也算是他為這段新戀情付出的努力。

    謝宇掛斷電話,還在發呆,忽然聽見旁邊傳來“咣當”一聲。他迴頭一看,“四眼仔”麵朝下砸在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鍵盤上。

    “活著?”

    四眼仔頭也不抬,悶悶地答道:“活著。”

    謝宇失笑。四眼仔是他這兩年招進來的得力手下,自從大學畢業後就一直跟著自己。謝宇眼看著他一步步從實習生晉升到客戶經理,也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發際線向逃兵一樣慢慢地、

    慢慢地後撤。

    “東西還差多少?寫不完就明天吧。昨天剛看到新聞,一個在一家4a廣告公司做策劃的,勞累過度猝死了。”

    “能死了還好呢。”四眼仔就保持著麵朝下的姿勢,語氣半死不活。

    謝宇走到四眼仔的工位,拉過椅子坐到他旁邊,蹺起二郎腿,一邊玩兒手機一邊和他閑聊。

    “怎麽,又有人生困惑了?”

    “老大,咱們那些甲方客戶是不是在招聘員工的時候有個統一要求?”

    “什麽?本科學曆?”謝宇引他講下去。

    “不長腦子。”

    謝宇失笑。四眼仔的工作壓力很大,如果說謝宇作為部門總監麵對的更多是統籌壓力、夾層負擔,那對於四眼仔這種每天拿著策劃案直接和客戶人員對接的小嘍囉來說,壓力更多來自甲方客戶的龜毛要求和混亂標準。

    “在這行混了四年,我算是活明白了。”四眼仔繼續悠悠地說。

    “哦,明白什麽?”謝宇忍笑。

    “咱們所有客戶對廣告和公關方案的要求,總結起來就是一副對聯。”

    四眼仔說到這裏,忽然整個人從座位上彈了起來,雙眼透過厚厚的啤酒瓶底看著遠方。

    “上聯是,高端大氣國際化;下聯是,時尚抓人有個性。”

    謝宇適時補上一刀:“橫批:眼前一亮!”

    兩個人一起笑起來,謝宇抓起四眼仔工位上亂糟糟的一遝材料敲在他頭上。

    “不過啊,我們都覺得,甲方再變態,也沒有何蔓姐變態。”

    四眼仔一開始隻是單純地以提到隔壁部門嚴苛總監的心態隨口一說,轉眼就看到了謝宇停滯在臉上的笑容。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很快謝宇就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又把材料甩迴四眼仔的桌上。

    “把你這桌子收拾幹淨。工位太亂很影響工作效率,找什麽都找不到,心情也不會好。”

    “老大,這你就不懂了,我這是亂中有序。”

    “沒看出來你哪裏有序了。還有,公司給你辦的健身卡,你去過沒有?每天坐在這裏不動,下班就吃夜宵,早晚有你受的。”

    謝宇站起身,把椅子一推,拍了拍四眼仔的後背。

    謝宇又工作了一個小時才把工作收尾,離開辦公室,迴複了lily的最後一條短信。

    每一天,lily掛斷晚安電話之後,還會再來一輪短信問候。

    一般沒聊幾句,謝宇就會催促她去睡覺,她會迴複“好的⊙﹏⊙b”。一開始謝宇以為這就算結束了,可是還沒過三分鍾,她就會又發來一條,控訴他不迴短信的惡劣行為。

    “怎麽不迴?”

    “你不是去睡了嗎?”

    “怎麽可能睡得著。你哄我睡。”

    “好好好,我哄你。現在可以去睡了吧?”謝宇無奈。

    “好吧。那這次我睡去啦!^_^”

    謝宇吃一塹長一智,在這條之後,又迴複了一個笑臉符號作為結束語。

    沒想到,lily也發了一個笑臉符號迴來。

    女人到底想怎樣啊?

    2.

    謝宇把車停到車位,然後從後備廂拿出一罐啤酒。拉拉環的聲音使地下停車場顯得更加空曠孤寂。

    謝宇喝酒很快,走在迴家的林蔭道上,自家的小房子還沒影呢,一罐啤酒就已經見了底。

    他已經很節製了,每天一罐啤酒,連頭暈的感覺都不會有,隻會令人微微有點兒開心的感覺。誰不希望睡著的時候是快樂的?

    最開始的時候,他和何蔓剛到這個城市,兩個人都很窮,房子租得離市中心很遠,也沒有私家車。兩個人坐末班地鐵到終點,在路邊小店買三罐啤酒,謝宇兩罐,何蔓一罐,慢慢喝著走迴家,一路笑得好開心。

    後來,何蔓竟然比他先升到部門總監。他們加班時間不同,總是何蔓走得更晚些。剛開始謝宇還會在辦公室等等她,後來她說他不必等。

    於是,他自己喝掉三罐酒。

    慢慢地就越喝越多。

    不過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自從離了婚,他就戒了酒,隻是最近好友danny送了他幾箱啤酒,他留了一箱在後備廂,所以又開始像以前一樣,開著一罐酒步行迴家。

    抬起頭看到今晚有月亮,跟著他沿著蜿蜒的小路向前走,偶爾被頭頂的繁密枝葉遮擋住,在路上投下斑駁的樹影。

    月亮。何蔓最後記得的月亮。

    謝宇仰頭看著月亮,不禁失笑。

    他想起前幾天何蔓的姐姐何琪給他打來的電話。

    失憶?騙誰啊!

    3.

    何蔓出車禍的消息是她姐姐何琪打電話

    告訴謝宇的。那天謝宇隻是注意到何蔓沒去上班,但是他也不關心為什麽——也許是出差見客戶,也許是生病了,誰知道呢。

    接到電話已經是下班後了。那天謝宇特意沒加班,因為答應了lily要把她正式介紹給自己的狐朋狗友,所以早早就約在了好友danny的店裏一起玩兒遊戲。謝宇輸了好幾輪,臉上滿是紙條,接到電話的時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謝宇幾次想開口問問具體情況,口型都擺出來了,可是何琪下一句就能給出答案,所以也沒有問的必要。他皺眉聽著,周圍朋友都安靜下來,一齊盯著他打這個一言不發的電話。

    掛掉電話,謝宇就站了起來,說:“何蔓出車禍了,我得去看看。”

    danny尷尬地咧咧嘴,其他幾個朋友也麵麵相覷,紛紛猶豫著問道:“沒事吧?”

    lily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但是很快就換上了甜甜的笑容。

    “嚴重嗎?要不要我陪你去看看?”

    謝宇沒想到lily居然提出要跟著,愣住了,本能地覺得有些尷尬。

    還好,danny及時站出來解圍:“哎呀,lily你就讓謝宇自己去啦。他作為一個大男人,前妻出了車禍,總是要去看看才顯得禮貌,肯定一會兒就迴來了,你還是留在這裏吧。”

    “憑什麽?”lily語氣有些衝,不解地看著danny,終於有機會把對謝宇的一點兒不滿衝著別人發泄出來了。

    danny不以為意:“他走了也就算了,本來我們也不是衝著他聚到一起的,大家都是為了跟你玩兒的,你走了我們還有什麽意思?”

    其他幾個人非常識相地連連點頭。lily有了麵子,也不好再堅持,但還是站起身送謝宇出門。

    “希望她沒事。”lily眨著大眼睛看著謝宇。

    “應該沒什麽事。”謝宇有點兒心不在焉,腦子裏很亂。

    lily敏感地注意到了,沒有再說什麽,撲上來擁抱了他。

    “別怕,她一定會好的,”她把頭埋進他的胸口,用很輕的聲音說,“我在這兒等你。”

    謝宇輕輕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乖,我很快就迴來。”

    然而,他那晚在醫院守了一夜。

    車禍很突然。早高峰時搶黃燈的車攔腰撞上了何蔓坐的出租車,司機重傷,何蔓昏迷。醫生說,何蔓無大礙,理論

    上說治療一陣就會醒過來。何琪晚上還得迴去照顧小孩兒,謝宇自然而然地就留了下來。

    “謝宇,我也怪不好意思的,本來不應該給你打電話,可是我老公出差了,家裏就我一個人。爸媽去世得早,都是我帶著她,這次實在沒辦法分身,所以就隻能再麻煩你一次了……”

    謝宇搖了搖頭,輕聲說了句:“姐,你迴去吧,明早來換我就行。”

    lily發了好多短信詢問何蔓的狀況,其實傻瓜都看得出,她是希望他趕緊迴去。謝宇迴了幾條手機就沒電了,也沒有急著充電,索性就坐在何蔓床邊看著她,腦袋放空,也不記得在想什麽。

    可能是想起了蜜月的時候,他倆的摩托車開下了馬路,直接撞到了棕櫚樹上。謝宇的胳膊和腿擦傷了一大片,何蔓暈了過去。那天晚上,在當地的醫院裏,何蔓也是像現在一樣被包得像個粽子,頭上纏著一層層紗布,蓋住了頭發,像個小和尚。

    他當時也是在床邊,聽著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講著他聽不懂的語言,一邊焦慮地等她醒來,一邊想起導致兩個人撞樹的行為,又覺得好笑。他拿起勉強還能用的dv,把何蔓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錄了進去。

    他們後來還把這段視頻剪輯成了安全駕駛的搞笑短片,在公司年會上播放,被同事命名為“秀恩愛,死得快”。

    謝宇一邊迴憶,一邊忍不住想笑。再看看此刻靜靜躺著的何蔓,他不禁想要將眼前的畫麵切分成兩半,一邊是五年前蜜月旅行時的何蔓,一邊是此時的何蔓,然後好好問一問自己,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切分成了過去和現在,也切分了他們兩個人。

    月光從窗子投進來,照在她臉上。和五年前一樣的月光。

    4.

    後來謝宇又去看了何蔓幾次,時間很短,再也沒有守夜。何蔓的氣色越來越好,何琪說醫生預測她很快就會醒來。

    何蔓除了腦部受到震蕩以外,沒有其他嚴重傷勢,醒過來就等於好了大半。自打何琪發短信說何蔓醒了之後,他就再沒去看過她。

    見麵了也沒話說。

    他也不希望讓她覺得自己還很在乎她。倒也不是害羞什麽的,好歹他也是這麽大的人了,不過就是不希望熱臉貼個冷屁股。

    離婚的時候,他們就已經連話都不說一句了,何況現在,醫院的白牆白燈白被單,沒來由得令人緊張。

    不過,有一次他倒是遇

    見了lily。

    他守夜那次之後,lily就跟他鬧了別扭。早上他迴家之後給手機充上電,發短信給上司請了個假,之後就倒頭睡過去了。醒過來後看到了幾個未接來電,除了一個是danny的,其他全都是lily的。

    他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有點兒心虛,可是迴撥過去,lily卻不接。

    也發了幾條道歉的短信,通通石沉大海。

    他問danny,danny隻是恨鐵不成鋼地跟他說:“你喲,身在福中不知福,活該。”

    這樣冷戰了幾天,一次謝宇去看何蔓的時候,還沒走到病房門口,就看到lily提著水果籃,像隻兔子一樣乖巧又小心地透過門玻璃往裏看。

    他看到她推門走進去,自己就站在門外看著。

    何琪也許去上洗手間了,並不在場。lily穿著很高的高跟鞋,努力踮著腳,輕手輕腳地走進去,好像她的腳步聲真能把何蔓吵醒一樣。

    她把果籃放在病床旁邊的小桌子上,然後探過身去小心翼翼地端詳著何蔓,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麽好看的。

    謝宇就在門口等著她。lily走到門口還一直留戀地迴頭盯著病床上的何蔓,剛一走出病房,轉頭看到謝宇,整個人都嚇傻了。

    謝宇不禁失笑。

    lily也忘了自己正在和謝宇鬧脾氣,兩個人麵麵相覷好一會兒,謝宇走過來伸手牽起lily,拉著她離開。

    “你不生氣?”lily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生什麽氣?你不生氣就好了。願意來看病人,是你的好心啊。”謝宇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也不全是因為好心啦。”

    “那是為什麽?”

    “病人有什麽好看的,又不是大熊貓,”lily嘟著嘴抱怨,“還不是因為她,因為她你才……”

    謝宇立刻打斷她:“所以你在剛才送的水果裏下毒了?”

    “亂講什麽啦!”lily被一句話岔開,氣得笑出來,追打謝宇,“我就是好奇而已啦。”

    “好奇到需要伸手去戳她的臉?”謝宇皺眉。

    lily有點兒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我想摸摸她素顏皮膚怎麽樣嘛。”

    女人腦子裏到底都在想什麽啊,謝宇無奈地捂住了眼睛。

    然而,這是lily最像何蔓的時候。

    發嗲的時候不像,撒嬌的時候也不像,迴短信迴個沒完的時候更不像。

    但是偶爾的這種奇怪舉動,女孩子的小心思,莫名其妙的想法……真的很像。

    像當年的她。

    謝宇揉著lily的頭發,攬著她走出醫院大樓。lily還迴頭看,謝宇有些心煩,脫口而出:“到底有什麽好在意的啊?”

    lily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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