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宇後背上,嚇得尖叫起來。謝宇得意地笑笑,重新加速。

    “小姐,你的命都在我手上,講話注意一些。”

    何蔓嬉皮笑臉地從背後親了親謝宇的後腦勺兒。

    “我真希望這條路開不到盡頭。”

    謝宇說完,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蜜月就要結束。

    這個海邊小城永遠是夏天。

    人生最好的事情,永遠都發生在夏天。

    可惜他們必須離開了。

    何蔓有些舍不得,卻不想沉浸在這種感傷中。她重新拿起dv,轉而自拍。

    “獻給我青春期的遺憾。”她對著dv說,笑得非常甜蜜。

    “這是美少女何蔓,”她把dv的鏡頭對準自己,然後又對準大海,“這是月光下的海。”

    “這是拉風的摩托車。”

    “這是……又帥又有型的男朋友!”何蔓大聲笑道。

    畫麵中的謝宇隻露出半個側臉,英挺的眉宇在月光下忽隱忽現。

    “吻我。”何蔓輕聲說。

    “我在騎車呀,”謝宇笑道,“還戴著安全帽呢!你瘋啦?”

    “不管嘛!轉頭,吻我!反正路上也沒其他人啦,沒事的!”何蔓整個人都貼到了謝宇的背上,輕聲說著。

    謝宇被逼得沒辦法,迅速轉頭,快速地吻了何蔓一下。何蔓一隻手拿著dv,想把它拍下來,可實在是太快了,沒拍成功。

    “沒拍到啦,再吻一下,再吻一下嘛……”

    “不要,太危險啦!”謝宇覺得現在要堅定一下立場。

    “老公,好老公,來嘛……”何蔓開始各種撒嬌,貼著謝宇的耳朵一直念。

    謝宇心裏也癢癢的,應該不會有事的,而且,這樣的一個吻的確很有意義。他再次轉頭吻了何蔓一下,這次吻的時間比較久。

    何蔓終於高興地說:“拍到了!拍到了!哈哈哈!”

    謝宇頭還沒轉過去,就看見何蔓的臉色突然從高興轉為驚慌。

    何蔓大聲喊著:“樹!樹!”

    謝宇趕緊轉頭看向前方,但已經躲避不及。

    何蔓眼中的海岸線糾結成了一團,在她的視野中快速閃過,最終沉澱為一片灰暗。

    第二章被時間拋棄的人

    1.

    何蔓路過一間大病房,裏麵六張床上的病人和家屬都在仰著頭看電視。牆上高掛的電視裏正在播出一部顏色鮮豔的偶像劇,女演員在病床前聲淚俱下地搖著男演員的肩膀,一遍遍地哭訴:

    “你忘了我嗎?你真的忘了我嗎?快說,你是在騙我!”

    一個女孩兒一邊啃著蘋果一邊走進病房,與何蔓擦肩而過。屋裏一個穿著藍白相間病號服的中年女人迴頭笑著跟她說:“你猜對了,他的確失憶了。”

    “剛才一看到車禍情節我就猜到了,”女孩兒把蘋果皮嚼得嘎巴嘎巴響,“一出車禍,準會失憶。”

    “太能編了。”好幾個人一起感慨道。

    何蔓站在她們背後的門外,抬頭看看電視,又轉頭看看門玻璃反射出的自己,摸了摸頭上的繃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看向走廊盡頭,慢慢地,那句聲嘶力竭的台詞從腦海中浮現出來。

    “快說,你是在騙我。”

    何蔓喃喃自語。

    2.

    何蔓迴到病房,姐姐何琪正坐在窗邊削蘋果。

    “上個廁所怎麽那麽慢?是不是又頭暈了?”

    何蔓搖搖頭,坐到床上。

    “要是還覺得頭暈,我就去跟醫生說,讓你再多住兩天,別急著出院了,還是應該多觀察觀察。”

    何蔓不想繼續聊這個話題,看到何琪手中的蘋果,隨口問道:

    “你怎麽又削蘋果,上次給我削的我都沒吃,後來被護士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來就不喜歡吃蘋果。”

    她的語氣有點兒不耐煩。何琪早就知道,她自打醒來後脾氣就不好,所以從來沒跟她計較過,不管何蔓怎麽抱怨,何琪都是笑嘻嘻的。

    “我從小到大就沒有照顧過病人,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當然要把經典的橋段都照著來一遍。小時候看偶像劇,我最羨慕能給病人削蘋果的女主角了。”

    何琪喜滋滋地繼續低頭認真地削蘋果,蘋果皮一圈兒一圈兒地垂下來,寬窄不均,卻神奇地沒有斷。

    何蔓看得愈加心煩,伸手就把搖搖欲墜的蘋果皮扯斷了。

    這迴何琪不樂意了。

    “你幹什麽呀!”她叫出聲,“這次我好不容易……”

    “一個失憶的就夠像偶像劇了,你就別在這兒雪上加霜了行嗎?”

    何蔓說著說著,眼圈兒又紅了。何琪不再作聲,放下蘋果,起身坐到她身邊,輕輕地摟住了她。

    “姐,你告訴我吧,謝宇到底為什麽不來看我?他到底出什麽事了?是不是在怪我?”

    何琪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他是不是怪我,要不是我搗亂,我們好好的,也不會出車禍……”

    何蔓說到一半,自己先愣住了。

    在住院期間,她無數次問起謝宇的傷勢,也無數次為自己當時的行為自責,何琪怎麽勸都沒有用。

    但這是第一次,何蔓自己停了下來,告訴自己,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她拚命地想拉住五年前海邊的月光,不願意像其他人一樣跟著時間離開。

    時間拉不走她,就徹底拋棄了她。

    3.

    十天前,何蔓從一片黑暗中醒來。

    等到眼睛慢慢適應了周圍的光線,她才察覺到自己是在醫院裏。這時,一張熟悉的臉孔映入何蔓的眼中。

    姐姐何琪驚喜地大喊:“感謝老天!你終於醒了!醫生醫生……”

    何琪一邊大喊著醫生,一邊衝向病房門口,跑到一半才想起來病床前就有唿叫鈴可以按,於是又折返迴來用力按了好幾遍。

    何蔓覺得自己的頭昏沉沉的,還什麽都沒反應過來,就被醫生護士們給圍了起來。

    醫生一邊用手電筒檢查何蔓的瞳孔,一邊問她問題。

    醫生:“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何蔓不想理任何人,她的腦子很混沌,後腦勺兒有一個地方隱隱地疼,太陽穴也突突地跳。是因為昨晚喝了太多紅酒嗎?可是為什麽姐姐會在這裏?對了,是車禍!謝宇呢?謝宇還好嗎?

    她聲音嘶啞地張口就問:“謝宇呢?”

    沒人迴答。隻有姐姐何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

    何蔓想看一下旁邊的床位,但又有點兒看不清楚。這時醫生用更大的音量再次問她:“你好,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何蔓迴過神兒來,輕聲答道:“何蔓。”

    醫生緊接著問道:“你記不記得自己為什麽在醫院?”

    何蔓遲疑了一下,接著一堆混亂的畫麵湧入腦中:泳池邊的烤肉晚會、水上氣球行、滿天的星星、長長的海岸線……最後的畫麵是飛速閃過的海岸線和熄滅的月亮。

    何蔓的淚水奪眶而出。

    “姐,謝宇,謝宇他沒事吧?!姐,謝宇呢?”

    何琪愣了一下,一時沒說話。何蔓都快急死了,卻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想大聲喊一聲,可叫出來的聲音始終很微弱:“謝宇!姐,謝宇怎麽了?你別瞞我,他在哪兒?”

    何蔓的淚水像是不受控製一般,心髒在胸腔跳得厲害,不好的預感讓她嘴唇顫抖。

    既然姐姐都來了,車禍一定很嚴重吧?謝宇不會出什麽事吧?

    何蔓睜大了眼睛,卻隻能倒在何琪的懷裏不住地流淚。

    “出事時,你跟你老公在一起?”

    醫生輕輕地拋出這個疑問,何蔓腦子裏“轟”的一聲。

    怎麽?難道謝宇失蹤了?

    她掙脫何琪,虛弱地拉著醫生的手說:“是啊!我們騎摩托車夜遊,不小心撞到了一棵樹……他人呢?你們沒看到他?不會吧!我們隻是撞了一棵樹而已!”

    何蔓哭著哭著,隻覺得自己腦子裏的一根弦“砰”地一下斷了,黑暗再次降臨。

    4.

    何蔓迷迷糊糊中感覺自己被推進了什麽大儀器裏,醫生們似乎又在給自己做什麽檢查。她還想繼續問謝宇的狀況,眼皮卻那樣沉重,隻能勉強睜開一道縫,隨即再次沉入一片黑暗。

    黑暗,像那一夜的海,不再有月光。

    何蔓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隻有姐姐在身邊。

    她覺得可能真的大事不妙,告誡自己,不能再暈過去了,要鎮定,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了推睡著了的姐姐。

    “你醒啦?”何琪很高興,又要去按唿叫鈴,卻被何蔓拉住。

    何蔓哀求的眼神讓何琪有些手足無措。

    “何蔓,你別急,你聽我說……”

    “你就直接和我說,謝宇到底怎麽了!”何蔓覺得自己的視線又模糊了,全是淚。

    “我之前就想問你,你說的……該不會是蜜月旅行的車禍吧?”

    何琪的語氣怪怪的,像是在提起一件很久之前發生的事情。然而何蔓沒有精力去探究她這樣說的理由,隻是狠命點頭,晃得有些眼冒金星。

    “你……你不會以為自己的車禍是……”

    “你別吞吞吐吐的,快說啊!”

    何琪也深吸了一口氣,這深吸的一口氣

    把何蔓的心都快要吸出來了。

    “如果你說的是蜜月車禍的話,那麽,謝宇沒事。”

    何蔓的臉上慢慢綻放出笑容,像一朵終於盛開的花。

    “可是,”何琪小心地看著何蔓,“我奇怪的是,你到底怎麽了?”

    “我怎麽了?我現在不是醒了嗎?”

    “我的意思是說……”何琪表情為難地糾結了半天,“你,你跟他,半年前就已經離婚了呀!你怎麽好像全不記得了?”

    何蔓的笑容凝結在嘴角。

    “離婚?!”

    她太驚訝了,反而笑出聲來。

    出車禍的是自己,怎麽把姐姐的腦子撞壞了?

    何蔓笑著糾正道:“姐,你沒事吧,我跟謝宇半年前還沒結婚呢,怎麽就離了?我倆剛度蜜月好不好?!”

    何蔓說著,習慣性地用右手手指去轉左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卻摸了個空。

    她定定地看著自己的手。

    手指幹幹淨淨的,像是誰在夜裏偷偷溜進來,殘忍又無聊地把她為了蜜月新做的指甲全都洗掉了。

    5.

    何蔓麵無表情地坐在診療室裏。何琪拉著她的手,一臉關切地看著牆上發亮的燈箱,上麵掛著何蔓的幾張腦部x光片。x光片的主人卻魂不守舍,整個場景看起來,倒像是何琪生病了一樣。

    在何蔓發愣的時間裏,醫生指著那幾張x光片,對她們兩個做著說明。在毫不留情的白色燈光照映下,一串串專業術語向著何蔓襲來,這場景太過清晰和冷靜,絲毫不像是夢。

    她多麽希望這是夢。

    “這幾天,我們對何小姐的腦部做了些檢查。何小姐的ct和mri檢查結果都很正常,我們暫時未發現何小姐的大腦有任何異樣。但由於人腦的構造非常複雜,再加上何小姐在車禍時曾經撞傷了頭部導致昏迷了一個月,目前我們隻能猜測,她是因腦震蕩引起了短暫失憶……”

    “失憶?我怎麽可能失憶,這也太像小說了,”何蔓失笑,“我還記得我姐啊!我也記得……記得很多事!這怎麽會是失憶?”

    她直麵另外兩個人有些惋惜又有些無奈的目光,硬著頭皮,拒絕接受。

    來診療室之前,何蔓躺在病床上,忽然靈光一閃。她懷疑這一切都是謝宇策劃的,就像泳池邊燒烤晚會上那個主持人送來的祝福和漫天煙火一樣。他隻是

    想和劫後餘生的自己開個小玩笑,測試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吧?

    “如果你一覺醒來,已經是五年後,我們已經分開了,你還會義無反顧來找我嗎?”

    他總是喜歡這麽做,問她奇怪的問題,還會用dv把這些問題都錄下來,防止她耍賴反悔。

    他說,這樣人生才不無聊。

    他一定藏在某個地方,用dv悄悄記錄著她慌張又迷茫的樣子。

    盡管姐姐看護她時一直在玩兒的那個叫ipad的古裏古怪的平板電腦、寫著2012年的報紙和雜誌,還有她自己的理性邏輯和智商,都在清楚地告訴她,這個謊言太龐大和真實了,謝宇策劃不來。

    隻有時間。隻有時間能做到。

    恍惚中,何蔓聽到醫生一直在耳邊說:“何小姐,失憶的情況分很多種,根據你所說,你最後記得的就是你的蜜月旅行。所以,你是屬於暫時喪失部分記憶的患者。”

    他的語氣太有說服力,太像一個有責任感的醫生了。何蔓徹底絕望了。

    何琪始終緊緊拉著何蔓的手,直到微微汗濕。

    “那麽,那麽……我妹妹,她什麽時候才能重新記起來啊?”

    何蔓這時才將注意力轉向醫生。

    這是目前她除了謝宇之外最關心的問題。她的腦海中有太多為什麽,五年的時間碎成粉末,埋葬了那麽多秘密,也埋葬了她的感情。除非她自己想起來,否則誰也不能幫她重新拚完整。

    “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有人在幾個星期後便迴憶起來,有人則用了一年多時間,也有些人到最後還是什麽都不記得,所以我們也不能告訴你一個確實的時間。不過在這段時間,我建議你妹妹盡量跟家人、朋友,或者所有熟悉她過去的人多相處,這樣會有助於她找迴從2007年起失去的五年記憶。”

    “好啊!”何蔓忽然站起身。她起身太急,差點兒又眼前一黑,連忙扶住燈箱。

    “我現在就去找能幫我恢複記憶的人,我要去找謝宇。”

    不知怎麽的,自打醒來後就積蓄在胸腔的情緒洶湧起來,何蔓再也無法抑製住。

    她醒過來已經整整一天了,他沒有打電話給她,沒有發短信,沒有問候。

    他們離婚了。

    憑什麽。

    這些人隨隨便便就說她失憶了,像穿越時間一樣把她扔在未來世界,麵對一大堆聞所

    未聞、用也不會用的科技產品,聽著人們談論她完全不知來龍去脈的娛樂圈八卦和社會動態,費勁兒猜測著含義不明的網絡詞語……

    時間丟給她潮水一般洶湧的信息和新聞,卻帶走了她最重要的人。

    就像睡了一覺,醒來後,前一天對著煙火說永遠愛你的人,現在卻杳無音信。

    她憑什麽要接受。

    何琪抱住她:“蔓蔓,你冷靜一點兒,你現在不能出院。”

    何蔓像瘋了一樣掙脫何琪,跌跌撞撞地往門口衝去。她雖然平時是個活潑的人,卻最厭惡在公共場合撒潑打滾兒不知分寸的人,但是現在她顧不了,心中的委屈如洪水開閘,她攔不住。

    她想他。

    離婚。其實這兩個字就像有人給她劇透了一部她壓根兒沒看過的電影,原本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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